那雙眼睛是如此深邃清醒,林尋能清楚從對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剪影,它時刻提醒自己,身下壓著的究竟是什麼人。
慢慢直起身,姿勢算是從容不迫,不過他內心真實的想法,沒有人能知曉。
方雲冒著生命危險提醒他,“快說點什麼?”
低頭就是格外冷漠的視線,封鈺在他之後站起身,由於身高的緣故,林尋的氣勢頓時萎靡了一些。
他清清嗓子,看著封鈺,認真道:“緣,妙不可言。”
方雲用手蒙住眼睛:“……自我了斷吧,兄台。”
林尋覺得自己還是在花一樣的年紀,有必要再掙扎一下,於是乎生硬地轉換話題:“你的毒要緊不?”
“無礙。”武功深厚到他這種境界,運功逼毒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林尋:“蛇呢?”
“殺了。”
林尋皺眉:“你該咬回來的。”
不小心將內心真實想法帶出,趕忙補救道:“我的意思是,燉蛇羹也是好的。”
封鈺看著他不說話,氣氛再次尷尬不已。
好在雖然大部分人都被林尋突如其來的強吻給嚇住了,尚還有人保持清醒,用審視的角度看待一切,冉明江目光中帶著懷疑:“你為何會從半空中掉下來?”
林尋沒有任何猶豫作出陳述:“原本想回十三層將剩餘的寶貝拿上,沒想到觸碰了其他機關,結果連手頭的都遺失了。”
說到這裏,眼中全是懊悔之色。
冉明江直覺他沒有說實話,可惜此刻林尋話裏的真假已經無從考據,他對著眾人道:“既然人齊了,我們便繼續往下走。”
林尋轉身走路的時候能明顯感覺到後方有一道探究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他大約能夠猜到那是來自冉明江的窺視,又或者說,這種毫不掩飾的打量下,暗含著警告。
他在提醒自己,不要試圖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些小動作。
然而冉明江註定要失望,林尋的骨子裏天生帶著些不識好歹,說白了,軟硬不吃。他猶豫一下,加快步伐靠著封鈺旁邊走,見對方居然沒有一腳將他踹開,便又堂而皇之地抱著這條金大腿。
他的背影很是瀟灑,卻留給身後不少人解不開的疑惑——
都作出這樣了,怎麼還不死呢?
……
地下的空氣總是格外潮濕,帶著股土腥味。
方雲從前的老相好跟在他旁邊,小姑娘這會兒倒是柔柔弱弱的,有些擔心道:“地底下被掏空了這麼一大塊,會不會塌方?”
聞言林尋搖頭,“地表沒有你想像中的這麼脆弱,要知道有的建在地下的陵墓,和地面不過幾米深的距離,卻能千年來不受地質災害侵襲,土質的鬆軟度,地脈走向還有……”
正當他講解的津津有味時,發現眾人的視線無一例外聚集在自己身上。
林尋摸摸臉,莫非皮膚得到了滋潤,更透亮了?
小姑娘用驚異不定的視線看他:“為什麼你好像對地底下的事瞭解的如此透徹?”
“當然因為那是我本……”
‘本行’兩個字差點脫口而出,林尋心裏咯噔一聲,正好看見封鈺竟然帶著些調侃的眼神看他,改口道:“那是因為我本來打算在類似的地方,和我家寶貝來場浪漫的約會。”
說著他重重握住封鈺的手,皮笑肉不笑道:“畢竟天黑好辦事,你說對麼?”
封鈺非但沒有拍飛他的手,還頷首:“的確,要是出了人命也沒人知道。”
林尋:“……”
他默默鬆開自己倡狂的爪子。
不知是不是環境陰暗產生的錯覺,越往前走,越是感覺冷颼颼的,林尋鼻尖動了動,在封鈺身側低聲道:“屍臭味。”
封鈺點頭,腳步快他半步,林尋看著他和自己錯開的半個肩頭,稍稍一怔……這算是將他護在身後?
不由略感詫異地向系統做出感慨:“他的人格未免也太高尚了。”
被坑了這麼多次,還能在關鍵時刻選擇挺身而出。
【系統:那要看和誰比。】
實話的效果總是一針見血,林尋不再搭理質疑自己人品的人,轉而仔細觀察起空間的結構。不難看出,施工的是位能人巧匠,不但成功開鑿了這片區域,還引入地下暗河,控制在剛剛好的深淺範圍。
他走到暗河邊,用手沾了點水嗅了嗅,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不知是否是剛剛封鈺斬蛇時留下,林尋撿起兩顆小石子,放在地上,然後身子趴在地上仔細觀察。
這種怪異的姿勢想不引人注目都難。
“你在做什麼?”冉明江問。
林尋用手指來回撥拉一下石子,趴的時間久了,要起來的時候有些頭暈,條件反射地要從旁邊抓個東西借力,封鈺趕在他的手抓住自己褲子邊緣前將他拉了起來。
“這塊地是傾斜的,我們是在往下坡走。”
“這有什麼,”蟠龍門主覺得他大驚小怪,“這可是地底下,哪可能建的那麼平坦。”
林尋:“能懂得引入地底暗潮的人,不可能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原身雖說不學無術,但對於墓穴風水類的書確實廣有涉獵,甚至爛熟于心,林尋一點點搜索相關線索,突然喃喃道:“千屍坑。”
聽上去就給人感覺格外不好的辭彙,蟠龍門主問:“千什麼?”
“千屍坑的傳說最早興起在一千多年前年的百光國,當時國主為了開拓國土,派了幾萬人的軍隊西征,可惜打了敗仗,國內動盪,士氣低迷,皇帝的寶座亦是岌岌可危。”
林尋道:“當時的統治者聽從一位巫師進言,殺了上千名傷殘士兵,以怨氣召喚血將軍。”
“血將軍?”蟠龍門主皺眉,怎麼越聽越覺得不靠譜。
“所謂血將軍,即是在從前戰爭中陣亡的將軍,必須是性格殘暴,死去時懷有極大的怨念,一旦複生,血肉之身便不會被兵刃傷害,戰無不勝。。”
“若有此記載,杜撰出來的可能性更大,”原本從不插話的靜海方丈立時道:“人心都是肉做的,皇帝怎麼可能忍心殺害這些為了王朝落下病根的軍人。”
林尋嘴角一彎:“是與不是,方丈不是比我清楚。”
靜海方丈猛地攥緊手中的佛珠。
“關於千屍坑的記載最早便是出現在《往生經》中,我記得這本經書後來被少林寺藏經閣收錄,視為禁書。”
靜海方丈自然是清楚,非但如此,那本經書裏還記載了許多駭人聽聞的傳說,後來冉明江特意問他要去。他一直沒有想明白對方大費周折問自己要此書的目的,驟然被引入千屍坑的話題,靜海方丈不由身體一顫……
他下意識看了眼冉明江,對方卻是神色如常。
過了好一會兒,靜海方丈的手才微微放鬆一些。
也許只是自己多心,畢竟冉明江如今已經是武林盟主,大權在握,什麼召喚血將軍四處征戰,怎麼看也是多此一舉。
“只是說說而已,”林尋道:“方丈不必放在心上,要容納幾千人的屍體,這地底的空間哪有可能建造的如此大。”
靜海方丈點頭,的確,若真如此,那恐怕是一個浩大的工程。
林尋能感覺到不止是靜海方丈,大多數人都暗暗鬆了口氣,他眯了眯眼……千屍坑是不太可能,但百屍坑就難說了。
一直跟在隊伍後面默不作聲的辰鬼卻是看了眼林尋,《往生經》中確有提及千屍坑,然而太過傷天害理,他也只是退而求其次,和冉明江四處搜尋當年背叛大人的部下,還有叛軍餘孽,試圖以他們的血肉為引。
現在看來,知道此種方法的並非只有他們,很有可能還有其他人在暗中妄圖利用千屍坑來復活某個人。
隨著路途的延長,坡度從平緩到越來越明顯,聯想到林尋方才所說的,很多人都是頭皮一陣發麻。
方雲走到林尋身邊,嘀咕道:“你有沒有聞到股怪味兒?”
林尋指了指前面:“你說的是那個麼?”
方雲陡然一看,險些嚇得掉進河裏,隨著坡度變陡,能清楚看到下方場景。
往前幾百米的地方,整整齊齊站著好幾排人,一動不動,再仔細看,心窩處只剩下一個血窟窿,隊伍中幾個年紀小點的姑娘忍不住跑到河邊用帕子捂住嘴幹嘔。
方雲臉色難看道:“這不會就是你之前所說的千屍坑?”
林尋:“怎麼看也只有百人的規模。”
“存劍!”武當掌門悲慟地叫了一聲,原本要飛身下去,幸而靜海方丈將他及時拉住。
站立的屍體的中,赫然有一人穿著武當派的門服,不止是武當一個門派,還有不少其他門派失蹤的弟子。
“情況要比我們想像的糟多了。”如此多江湖上的青年才俊喪生於此,難免讓人覺得可惜,方雲歎道:“原以為是跟前一次走屍計畫一般,被抓起來喂了藥而已,誰曾想……”
林尋:“這裏最多有一百多人,想要達到千屍坑的效果,祭祀常人必定是不行。”
武當掌門憤怒道:“何人如此喪心病狂!”
“他們能為我死是他們的榮幸。”一道聲音突然回蕩在整個地底空間,河水被聲浪震動,抖動的幅度像是煮沸的開水。
“呼延坤。”聽到這個聲音,冉明江一向的內斂不在,渾身的肌肉繃緊,殺意幾乎是沒有絲毫掩飾的釋放出來。
“好久不見了,冉盟主。”陰陽怪氣地叫出這個稱呼,從幾百人人的屍體後,走出一個中年男子,他的眼睛沒有瞳仁,魚目一般泛著死白,說話的時候還會往外滲血。
“可惜你們來得太早,我還沒有完全恢復。”
他拍拍手,那些屍體居然活動起來,隨著呼延坤的腳步跟上來。
“吹滅火摺子!”有人趕忙道。
“一群蠢貨,”呼延坤冷笑道:“難道你以為現在的我還需要靠光來視物。”
“活過來也好,”冉明江的笑容竟是比他還要詭異陰森,長劍出鞘,劍光寒氣逼人:“不妨讓我親手再送你下次地獄。”
“送我下地獄?”呼延坤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能送我下地獄的只有一個人,然而他已經在地獄裏了,你想靠一把劍殺了我,荒謬,荒謬至極……”
話還沒有說完,死魚一樣的白目掃過眾人,猛地定格在一人身上。
呼延坤停下腳步,表情扭曲:“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還……”
他瘋狂抓著自己的頭髮,彷彿完全不能接受看到的東西,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