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彷彿凝結成冰。
地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陣,一道道複雜的篆文閃爍著銀色暗芒,夜鬼能感受到致命的威脅正如颶風般駛來。在符文逼近的時刻,他顫抖的伸出手抓住林尋的衣角,失聲尖叫道:“符火快要燒到我了!”
那種極端的力量似乎下一刻就要將靈魂煮沸。
林尋並沒有做出猛烈的回擊,平靜地看著符文,臨近關頭居然直接在袖口扯下一個線頭,原本是精妙絕倫的松柏刺繡圖,從末端開始一點點消失,與此同時,空中一條絲線蔓延而出,十分粗暴地纏住符文,不讓它再前進分毫。
操縱銀線的手指動了幾下,地上的土瘋狂被抽出,整整翻起來一層,樹根受到影響,大樹晃動,不少樹葉紛紛揚揚落下,悄無聲息地和符文纏繞在一起,拼湊出一個筆風瀟灑的‘葉’字。
修長的手指搭在右肩,銀線卷在指節,繞成圓環般的戒指在月光下泛著白芒,林尋優雅地微微頷首:“介紹一下,在下姓葉。”
春天的葉子有的才冒出綠芽,最後幾片輕輕柔柔落在他肩頭:“葉落。”
世人都知道萬鬼王,鮮有人知道葉落。
日子久了,落日山后,就連‘萬鬼王’三個字很多人都不敢說出來。
如今這個名字被大大方方的說出來,黑暗中帶著一股難以言狀的危險。
千江月薄唇輕啟:“千問老人?”
雖然年齡和冷安說過的不一樣,不過能通過特殊手段,改變音容相貌的人,這江湖上大有人在。
林尋嘴角動了動,隱隱間,能讓人感覺到他似乎心情不錯。
“看來你那徒兒已經被送了回去。”
竟是坦然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林尋很少會擔心掉馬甲這種事,對於他來說,任何身份都可以在需要時信手拈來,少了一個千問老人,還可以湧現出千千萬萬個武林百曉生。
場上氣氛微微緩和之時,林尋卻是閃電般地伸出手,猛地拉住還沒晃過神來的夜鬼,飛掠而出。
千江月袖袍一動,帶出狂風大作,原本和樹葉糾纏的符文重新獲得自由,騰蛇一樣盤旋而上,很快就將夜鬼的雙腳縛緊。
夜鬼本來期待林尋能夠救他,抬頭一瞬間,卻看見對方眼底幾乎近乎冰涼的笑意,下意識就察覺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同樣的表情……每一次面對生死毫不猶豫做出背棄同伴的抉擇,從來都是他對別人做。
“抱歉,”輕飄飄的聲音在耳側響起:“忘了告訴你,我是真的很不喜歡迦葉一脈。”
林尋鬆開手,夜鬼猛地被拽回地面,短短的一瞬間,手裏的畫卷被隨之抽離。
一個銀球在空中炸開,灰色的霧氣讓視覺有一瞬間的阻礙,再睜眼,萬鬼王早就消失匿跡。
夜鬼徹底反應過來,打從一開始,萬鬼王就沒有救他的想法,不過是利用自己分散千江月的注意力,趁機奪畫罷了。
他看著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的千江月,死亡的恐懼居然被驅散,過了半晌,臉上露出歹毒的笑容:“我今日難逃一死,但你也沒討得什麼好處。”
像是想到什麼有趣的畫面,夜鬼的眼中居然帶著幾分期待:“那副畫落到萬鬼王的手中,正道將永無寧日,哈哈哈,哈哈……”
一道血痕從額頭直下,倡狂的笑聲戛然而止。
千江月收起刀,看著林尋離去的方向,眼神異常淩厲。
萬鬼王……葉落。
絲絲殺意伴隨著他收刀的動作朝四面八方湧出。
……
兩手空空而去,踏月色滿載而歸。
哼著不成曲的小調,就要進入客棧時,左側方忽然傳來腳步聲:“你去了哪里?”
南珩一穿著一件純黑色外衫,對於春日的夜晚來說,有些單薄。
剛剛才和人家真正名義上的師父交到手,林尋心裏有些微妙的感覺。
“出門夜遊。”
南珩一明顯不相信他的托詞,當然,林尋也沒有必要解釋,說的坦白些,目前對方還是處在被拐的狀態,身為始作俑者,他占著絕對的主動權。
推開門,側過臉問:“不進去?”
南珩一搖頭:“我要去趟分家。”
林尋看著他走遠,直至消失在街角。
不得不說,南珩一活的很有貴公子的樣子,衣服一天一套,最近幾日神出鬼沒的,完全不像是受到威脅被迫留下的狀態。
“你也是這樣覺得的對麼?”
一抬頭,屋頂上居然還坐著一個,巫雀黑著小臉道:“他看上去就像時刻有種不會回來的感覺。”
林尋一時還真找不到措辭來反駁。
“拋棄中毒的小師弟,自己堂而皇之的去做想做的事情。”巫雀的語氣有幾分失落,但很快強脾氣就上來,示威性的說道:“等我回去,就要向師父狠狠告一狀。”
林尋見他挺委屈的樣子,想著日後說不定還要想辦法哄這小崽子拜在自己門下,於是象徵性安慰道:“沒必要那麼麻煩,說不定你回不去了呢。”
巫雀瞪大眼睛見他:“你果然想要的我的命!”
剛才的念頭打消一些,別的不說,情商上估計還是得養上兩年,沒有再遲疑,推門走了進去。
屋內一片漆黑,一盞油燈點亮,只夠照亮半間屋子。
將畫卷放到桌子上,剛剛解開最外邊的細繩,一股磅礴的氣勢瞬間轟爆而出,原本放在畫卷上的手指連忙收起,林尋後退幾步蹙起眉:“這是什麼?”
【系統:鬼王圖。】
林尋一個激靈,他可不記得萬鬼王有創作出這幅作品。
【系統:不是萬鬼王所作。】
想了想,他直接捏住尾端輕輕一抖,畫卷徹底展開的一刹那,油燈直接被熄滅,撲面而來的寒氣饒是林尋,面色也微微泛白了一瞬。
僅僅是寥寥數筆勾勒出的一個背影,冰涼的筆墨像是活的生命一樣,彷彿隨時要脫離畫卷的桎梏。
匆匆一瞥間不難認出,畫中人乃是千江月。
林尋忽然想到些不合常理的地方,當今天下千江月是名望最盛之人,系統卻從來沒有向他推薦過讓千江月作為界主的人選。
“為什麼?”
【系統:有關千江月的資料屬於絕密,按字出售,一個字一百兩。】
虧得林尋靠著賣畫發了一筆橫財,很是豪氣的用一千多兩銀子甩它一臉。
【系統:姓名:千江月。
性別:男。
年齡:成年。】
沉默,雙方都是沉默。
長久的沉默後,林尋禮貌地拿出一萬兩,系統也沒有再提按字收費的事情。
【系統:千江月的生母是人類,父親是已故迦葉一脈的統帥,雙方一見鍾情,然女方年老色衰後,其父喜新厭舊將之拋棄,導致千江月的生母鬱鬱而終。】
自古以來,夜鬼和人類生下的孩子大多時候被視作需要剷除的存在,追根溯源,種族矛盾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因為兩種血脈幾乎不可能融合,這樣的孩子生來就會抑制不住自己的力量,隨著年齡的增長,邪惡的性格會日趨顯現。
迦葉一脈天性殘暴,是夜鬼中最極端的派系,按常理發展,千江月現在應該是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頭,而不是天下正道領袖般的存在。
林尋低頭細細打量畫作:“莫非和這幅畫有關?”
【系統:本質上和鬼王圖一樣,力量卻遠遠勝於鬼王圖,相當於完全剝離自己一部分的力量封鈺在畫中。】
難怪畫中只有一個背影,想來作畫人的用意便是讓這道身影永遠也不能轉身。
萬鬼王全盛時期可以利用畫作為傳送到任何地方,如果這畫中封印的力量解除,可想而知會是一場何等的災難。
林尋唇瓣動了動,思索再三,對著畫中的身影開口道:“你能聽見我說話對不對?”
畫依舊是畫,不見絲毫異常。
隨即伸手在上面胡亂摸了兩下,從頭,到腰……然後是腰以下的部分。
別說,手感還真不錯。
一道刺目的光芒暴射而出,林尋飛快收回手,虎口有一道傷痕。
【系統:建議宿主合上畫卷,如此畫中人的五感也會相應隔斷。】
林尋搖頭,謝絕它的好意,將畫掛在牆上,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一邊開始滔滔不停地講自己的人生哲理——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這就告誡我們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心平氣和,要開心。”
【系統:你在做什麼?】
林尋:“用知識感化他。”
【系統:你的手又在做什麼?】
還沒來得及止血的手快速在畫上摸了一把,迅速收回來,林尋一本正經道:“用愛溫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