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裏人不多,笛聲讓不少人心頭漸漸湧起一片柔軟。
上菜時店小二特意擺盤時放得很輕,不破壞旋律,自他的眼中有些追憶浮動。
一曲結束,店小二感歎道:“從前的揚州,哪怕是再小的客棧,也都會雇藝人來表演。”
揚州已經算是比較繁華的城市,至少和那些百姓四處逃竄的地方相比,算是太平安樂。
說到這裏,他裝著給林尋倒茶,悄聲道:“最近流寇不少,客官出門在外還是不要太招搖了。”
“官府衙門不管?”
店小二:“想管也騰不出人手,臨近的地州發生暴亂,好多官兵都被借調過去。”
一路南下,林尋到訪過不少地方,朝廷將重點並沒有放在維護治安上,反倒對私鹽的查處格外嚴厲,如此一來,難免容易產生暴動。
“小二,好酒好菜先來兩桌!”
門外走來幾個身形魁梧的男人,看著穿著應該是走鏢的,近來世道不太平,以往帶著匪氣,沒什麼人品保證的鏢師卻是一時成了香餑餑。
店小二知道這夥人不好惹,慌忙跑過去招待。
“幾位請裏面坐。”
說完,走鏢的幾人竟是一動不動,眼珠子看到林尋這邊,幾乎就要瞪直了。
所謂群‘芳’環繞,都不足以形容場上的香豔,一共三十多人,每一個都是各有姿色,有的美得甚至到雌雄莫辯的境界。
林尋已經摘除人皮面具,容貌雖說沒有之前妖豔,但那種冷峻的美麗,世界上恐怕沒有人再能模仿出來。
“幾位……”
“滾開!”最前面的男人一把推開店小二,大步就朝林尋的位置邁去。
這下連老闆都驚動了,依照以往的經驗,這年輕人怕是要倒楣,趕緊對店小二使了個眼色,叫他去報官。
店小二也是有苦不能言,要是官府能管,早就管了,哪能容忍他們囂張到今日。
“呦,這是哪家的公子哥兒,長得這麼俊俏。”男人不客氣地坐下,又悶笑地說了幾句葷話。
他們做鏢師前,裏面的不少人都是收保護費的地皮蛇,平日裏違反亂紀的事也是常有,在這條道上混久了,更是男女不忌。
雖說在場這麼多美男子,風情各異,他就偏偏覺得林尋最對胃口。
“誇我長得好的人,你不是第一個。”林尋眼角微抬,男人只覺得自己的魂都要被勾去了。
“當然也不是最後一個。”
男人根本沒心聽他說完話,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雙比玉石還要通透的手看,最後直接化為行動,想要握著在掌中把玩一番。
林尋壓根沒躲,眼見黝黑粗大的手掌就要覆上來,原本靜靜站在一旁的小和尚木訥地舉起佛珠,輕輕一掃,男人的指關節只剩幾個血窟窿。
一切發生的太快,男人甚至沒有感覺到疼痛,等他反應過來時,爆發出一聲劇烈的慘叫。
正在喝酒的林尋也是有些詫異,他原本下達的命令只是留個小教訓,為防事情鬧大,還特意讓小和尚出手,沒想到竟是直接廢了一雙手。
看來血僧這個稱呼真不是白給的。
“二弟!”一道怒吼聲咆哮而來,“上!給二弟報仇!”
話音未落,林尋端著酒杯的手輕輕一晃,裏面的酒水濺在半空中化為六角形的冰棱錐,穿過那叫囂人的衣服,直接釘在了門板上。
“再說清楚些,你要上誰?”
林尋拿起夾菜的筷子,眼神隨意一瞥,剛好掠過他褲腰帶的地方,還沒動作,被釘在門上的人已經嚇得幾乎癱軟在地上。
他寧願廢一雙手,也不想下輩子做不成男人。
“快,快走。”
顧不得狼不狼狽,剩下的慌不擇路逃跑,最先過來調戲林尋的男人聯手上的血都沒止,拼命往門口沖。
林尋掃了眼目瞪口呆地店小二,“繼續說,官兵被調走,城裏的治安誰來維護?”
店小二還沒從林尋剛才擊退那些人的衝擊中清醒,回過味來隻覺得這清瘦男子實在是勇猛,當下有些亢奮道:“靠,靠我們大家!”
一頓飯一共花去三十兩銀子,林尋結賬的時候,深感大城市物價的昂貴,同時後悔沒有在路邊吃個特色小吃,否則最多也就幾文錢,想歸想,他掏出錢袋的動作卻是半點也不含糊,風輕雲淡道:“三十兩能包括一壺酒,花生米和牛肉,價格還算厚道。”
掌櫃一聽,看林尋的眼光就跟看金財神一樣,誰都知道他們家的東西貴,並不是在於口味有多麼突出,不過是幾年前皇帝微服出巡,路過揚州,當時樓裏有個唱曲的姑娘嗓子是一等一的好,龍心大悅,一時興起提筆留了副墨寶,引得不少人慕名前來,欣賞聖上的親筆字,人一多價格也就上去了。
連一些當地的富豪有時都會抱怨兩句菜價,眼前這位居然還嫌便宜,看來是個真正有錢的主兒。
在這個認知下,他對林尋的態度格外熱情,還不嫌麻煩地告訴他揚州城哪里是高消費又好玩的地方。
“最好的茶葉在北莊,想要寶馬就要去南……”
“消息呢?”
滔滔不絕的贅述被打斷,掌櫃愣道:“什麼消息?”
林尋笑容有些耐人尋味:“如果我要買消息,要去哪里?”
掌櫃心立馬吊起來,他經營客棧許久,道上的黑話略懂一些,‘消息’有時候代表人命,‘買消息’基本上就等同於買兇殺人。
他擦擦額頭的冷汗,“你說的這個,我也不太……”
後面幾個字在林尋的目光下,硬是沒敢說全。
掌櫃索性一咬牙,“去春茶樓。”
林尋含笑點頭,又掏出幾兩碎銀子放在桌上:“我這人喜歡收集美人,希望能問到哪里有美色,好瞻仰一番。”
聽他這麼說,掌櫃剛才的提心吊膽瞬間消失一大半,數了數面前的銀子,頓時眉開眼笑,對已經走到門口的林尋提著嗓子道:“客官您慢走。”
春茶樓坐落于江邊,因為位置好,能看到壯闊的日出之景,很能吸引一些附庸風雅之人。它最為出名的有兩點:一來是其所賣的茶葉,最貴的甚至以黃金計克,其次便是文人留下的詩詞歌賦,有的被譽為千古絕響。
現在外面環境很亂,春茶樓卻不受影響,迎來送往,各色人等有之。
林尋帶著一群美男子,浩浩湯湯而來。
門口迎客的門童都是見過大世面的,就這樣從遠景目睹到林尋走近,眼皮都忍不住狂跳。
“公子是要訂雅座還是包廂?”
林尋語意含糊道:“都不必,來買點東西。”
迎客的門童眼神一變,壓低聲音:“不知公子要買什麼?”
林尋抬頭瞄了眼牌匾,“估計要比春茶貴。”
說了這句話後,門童躬了躬身退開,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去迎接其他的客人,而從樓內,又有一名穿杏黃色衣裙的女子走出,她的手裏還端著一個託盤,內放三個盒子,分別畫有月季,蘭草和桂花三種圖案。
女子半是屈膝行了一禮:“公子要買的是哪種茶葉?”
林尋:“有什麼區別?”
素潔的手指點了點第一個,“能問的只關乎親戚朋友。”緊接著,指尖移到中間的盒子上:“所有人。”
林尋瞥了下最後一個,淡淡道:“這個呢?”
女子臉上浮現出近乎魅惑的笑容,紅唇輕啟,在他耳邊徐徐吐露出三個字:“天下事。”
林尋望著她道:“我從來都是要最好的。”
女子點頭,對著裏面招了招手:“鈴蘭,領這位公子去三樓。”
林尋:“我的這些家眷……”
女子彷彿已經料到他要說什麼,笑容有一瞬間僵硬:“抱歉,公子這些如花美眷,還是留在下面為好。”
林尋負手往裏走,留下一道感慨:“兩情若在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三樓只有一個房間,門是鎖上的,鈴蘭帶他上來後,便立馬離開,林尋取下固定頭髮的發簪,在鎖上隨意戳了幾下,‘哢嚓’一聲,鎖就開了。
“客人留步。”裏面傳來一聲蒼老的聲音,帶著幾分無語,原本是習慣性地要擺譜,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麼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一個問題一萬兩,不能超過三個問題。”
林尋將三萬兩銀票放在門口:“第一個問題,朝廷為何將管制私鹽放在維護治安之上?”
“事情要追溯到幾個月前飛雨樓樓主姚海鳳被殺,據老夫所知,姚海鳳做起私鹽生意不是謀財,而是利用鹽運送一些奇特的石頭,而當今聖上接到線報,希望將這些石頭全部據為己有。”
林尋:“什麼樣的石頭?”
蒼老的聲音帶著幾分嘲弄:“誰知道呢,有人說是能用了就可以修煉,非但長生不老,還能修神,他們叫它‘元石’或者‘靈石’。”
“最後一個問題,先生相信人能成神麼?”
短暫的沉默後,是一陣笑聲,還帶著幾聲咳嗽:“先生?這個稱呼老夫已經幾十年沒聽過了。”
林尋:“有文化的人尊稱為先生不奇怪。”
“的確不奇怪,奇怪的是你,你是第一個問老夫怎麼想的人。”又是一陣沉悶的咳嗽聲,過了一會兒,裏面的人方才緩緩道:“世間分陰陽,所以有鬼族和人類,而道士為什麼能降服夜鬼,引的是天地之力。世間蘊藏天地靈氣的東西有很多,也許是花草,也許是石頭,人總有一天能開闢出收為己用的法子,但絕不會是現在,在老夫看來,這個過程要經過數百乃至數萬年。”
林尋也不知將他這段話聽進去了沒有,說了句‘先生看得明白’,便轉身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