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床乃至地板,銀票散的到處都是。林尋盤腿坐在房梁上,自上而下欣賞這一幕,大感欣慰。
屋外傳來敲門聲:“萬公子,有人來找,說是您的朋友。”
林尋:“長得好看不?”
屋外的人沉默一會兒,“特別好。”
“直接請他進來。”
別館很大,但對於南珩一來說根本不夠看的,真正讓他長見識的是林尋,門開的一瞬間,隨處可見的銀票被風吹得揚起,就像是天上在下雨一樣。
巫雀有些方面是很聰明,飛鴿傳書時間太長,他直接讓南府的主人用家族特有的管道將消息傳到落燈觀,不過兩天多的時間,南珩一已然抵達皇都。
林尋居高臨下看著他:“看來你騎了匹寶馬。”
生怕林尋將主意打到自己的馬身上,南珩一轉移話題:“我剛才進來的時候,在屋子周圍看到不少奇怪的人。”
林尋‘哦’了一聲:“哪里奇怪?”
“雙目空洞,”南珩一皺眉:“身上還散發著死氣。”
若是硬要說共同點,大概是臉長得普遍都很好。
“他們都是我的人。”林尋乾脆俐落地回答他。
“你的……人?”南珩一遲疑一瞬。
林尋:“出門在外,難免需要些排場。”瀟灑地甩開一柄摺扇,“所以說太過有錢也是件煩心事。”
來的時候,南珩一已經見識到市場上一種造型奇特的蠟燭銷售情況空前,城中百姓都將它稱之為求婚利器,第一反應便是此事林尋難辭其咎,現在聽到這番話,完全坐實了自己的猜測。
“你是瘋了麼,”他吸了口氣:“要是被師父發現你靠賣這種東西賺錢……”
後面的話他沒說完,因為根本就不敢想。
林尋卻是一副相當安心的樣子。
以千江月的萬年宅屬性,就算出門也不會去逛市集,更不會有人不要命地主動跑到他面前,推銷這種產品。
“還是說你會告訴他?”
南珩一搖頭,除非他瘋了,萬一,他是指萬一師父真的對萬里雲抱有什麼心思,遷怒於他怎麼辦?再者說,就算沒心思,兩人實力不相上下,弄不死萬里雲,憤怒無法發洩,倒楣的不還是他?
與其這樣,還不如一開始就裝作不知道。
“很好,那你也算是知情不報,”林尋點頭:“日後東窗事發大家在一起還能有個照應。”
“……”南珩一喉頭動了好幾下,最後試探性問道:“巫雀還活著麼?”
林尋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
南珩一放下心來,不能怪他多想,實在是一想到自己小師弟和萬里雲在一起,就覺得對方命不久矣。
“你能關心他是好事,”林尋:“同門之間感情就是深厚,我約巫雀劫獄時,他最先想到的也是你。”
長達一分鐘的沉默。
南珩一緩緩抬起頭:“你說什麼?”
林尋格外耐心地將前幾天晚上洽談的事情復述給他。
“巫雀。”南珩一手握緊又鬆開,最後嘴角竟然還綻開花一樣的笑容:“好,當真是好極了。”
林尋打從心底覺得,溫柔的話語下帶著至少七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南珩一不是巫雀,不會被林尋得三言兩語左右,褪去道士的身份,他骨子裏仍是個會算計,十分利益化的商人。
“迦葉衰亡,鬼族整體實力跌幅,這種局面下,皇帝會對道士有所顧忌,甚至想削弱都是很正常的事。”他不緊不慢說道:“南家的生意遍佈全國,不避諱的說,國庫都不及我南家的財富深厚,皇帝同樣每年會在各個律文上限制我們發展,甚至有時會讓官兵冒充盜賊劫貨。”
“大部分時候,我們都會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南珩一看著林尋道:“平衡才是長久之道。”
只要不觸及對方的底線,雙方都會點到即止,“如果你讓巫雀叫我來,只是為了談這件事,我的答案是拒絕。”
南珩一轉身,就要推門離開。
“倘若皇帝眼中最大的威脅就是你師父呢?”
南珩一猛地滯住腳步。
林尋從房梁上下來,腳踩在厚重的銀票上,“你這麼聰明,理當知道一個帝王最怕的是什麼,何況唐氏現在就在宮中。”
南珩一瞳孔驟縮,目光深沉的可怕。
“不客氣的說,賞花宴本就是為你師父設的一個局。”林尋:“不巧被我英雄救美而已。”
空口無憑,南珩一卻並不懷疑林尋話語的真實性,這些消息,以南家的情報網想要落實十分容易,眼前這人幾乎狡詐到了骨子裏,根本不會說這種低級謊言。其實他很早之前就已經有過隱憂,落燈觀的名聲太大,道術又在權力掌控範圍外,對任何一個統治者而言,都不會是件好事。
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多了些道不明的詭譎,“你準備何時動手?”
林尋就跟談論什麼時候吃飯般隨意:“早中晚都行,看你什麼時候有時間。”
“兩日內,我會給你答復。”
他邁步出去的時候,林尋隨手抓了把銀票揣進懷裏,“去南府的話,我們順路。”
南珩一:“你去做什麼?”
劫獄前難道不是應該有一堆計畫需要準備?
林尋頗為認真道:“晚上大家一起吃個飯,算是慶祝小團圓。”
他的語氣有些滲人,南珩一忽而驚覺如今他們師兄弟三個,連千江月本人都在這裏。再看林尋眼角都掛著意味不明的笑容,莫名生出一股相當不好的預感。
別館到南府的距離並不是太遠,但和林尋在一起走,南珩一硬是被生生耗到了天黑。林尋來時拿的一遝銀票只剩幾張,手裏卻空無一物,他所有的花銷完完全全都進了肚子裏。
目睹他輕輕鬆鬆走在前面,南珩一完全找不到辭彙來形容,怎麼可能有人的胃口會大到這種境界,最讓人難以理解的是,居然還不胖。
思前想後,最後只能歸結於有些人的生理特徵大約跟本人一樣……喪心病狂。
眼不見為淨,他越過林尋準備率先進門,恰在此時,大門被猛地推開,從裏面從沖出一個黑影,雙方迎面撞了個滿懷。
將人提溜了起來站穩後,南珩一問:“跑這麼急做什麼?”
巫雀看到南珩一,就跟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師父,師父他……”
不等他說完,南珩一已經跑了進去。
千江月喜靜,住的是靠裏面的院子,平日裏清幽的環境在這個夜晚,鍍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花花草草就像是有魔力一般,迸發出近乎詭異的瑰麗色彩。
一隻甲蟲慢慢爬到花瓣上,下一刻就開始不停抽搐,死在花蕊當中。
南珩一皺眉,剛要朝前邁進,卻被林尋伸手擋了下來。
“你進去,不死也會重傷。”
在林尋眼中,這已經不是一個正常的空間,無數猙獰的人面像是來自地底的遊魂,正張著大口互相吞噬對方。
巫雀急忙道:“之前大師兄走進去沒兩步臉色就白的跟紙一樣,現在還在房間昏迷著。”
林尋瞥了眼南珩一,“你先帶他回去,夜晚陰氣重,再過不久這裏會形成瘴幕,極其容易入侵小孩子的身體。”
巫雀:“我不……”
“聽我的,天亮時再來,你師父一定是平平安安的。”
巫雀咬了咬唇,雖然不情願到底沒再鬧騰。
南珩一很快做出決定,牽著巫雀走到院子出口時,回頭看著林尋,沉聲道:“天一亮,我們就過來。”
林尋微微頷首。
房間裏的情形比外面還要嚴重,千江月的目光甚至能用明暗交錯來形容,一幅畫懸浮在半空中,原本畫中只有一個清俊的身影,現如今,留白的地方不斷有黑氣向外湧出,還有一部分,直接融入畫中人的身體中。
數百道符竄出將整個畫整個包圍,利刃出鞘割破手指,鮮血在符籙中凝聚成一條紐帶,千江月低喝一聲‘止’,黑氣被困在畫中,但仍在時刻聚集力量準備向外沖出。
一道紅繩突然破空前來,直接在半空中將畫捆住,劇烈晃動幾下後,這幅畫才漸漸歸於平靜。
系統曾經提示過千江月將自己心中的魔念完全鎮壓在畫中,當時林尋並未太當回事,甚至畫還在他手中時,曾對著吟唱情詩,直到今天,才真正發現它的可怕之處,任何事情壓抑到極致就會有爆發,現在千江月還能抑制的住,可以後呢?
向來冰冷的臉上竟透露著些許疲憊,千江月連林尋的到來都沒有理會,半靠在床上,一句話也不願多說。
林尋走過去幫他止血,兩人俱是沉默。
等血完全止住後,他才道:“有個東西可能對會你有用,我現在去找找看。”
“不必。”說話的聲音透露著倦意,卻沒有閉眼的意思。
“休息一會兒。”林尋道。
“巫雀的性子必然熬不到天亮,”千江月搖頭:“睡不了多久。”
林尋伸手覆住他的雙眼:“我保證,不會有人來打擾你。”
蠟燭燒到一半時,林尋才起身離開,走之前,又回頭留下一件東西。
天還沒有全亮,巫雀已經憂心如焚,外面早已不見昨晚那種詭魅,但顧及到林尋說得話,他小心翼翼將門推開一條縫,準備看看裏面是什麼情況。
厚重的紗幔完全遮住床上的情景,唯一能看見的,是帳外地上放著兩雙鞋,擺放的很整齊,一黑一白,特別的和諧。
一雙是師父的,那另外一雙……巫雀捂住嘴,像是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秘密,將門關上後,心臟還在咚咚咚地跳個不停。
……
千江月醒來時,床幃不知何時被落下,遮擋住來自外面的光亮。
他感覺自己睡了很久,本以為會睡得極為不踏實,沒想到竟是久違的安穩,那些黑暗的過往像是被拋在很遠的地方,暫時放過對他的糾纏。
千江月輕輕歎了口氣:“也不知他是用了什麼法子。”
原先覺得萬里雲是在說笑,沒想到直到現在真的沒任何人來打擾,著實令人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