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間距離很近,方才談到前世夢境間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旖旎,轉眼間這隱約的曖昧便被毫不留情地擊碎。
林尋轉身就要走人。
蘇秦一個人站在原地,看著隨風搖曳的蘭藤,眼中莫名有幾分呆滯……所以,這人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解夢麼?
走到院門口,林尋忽然回頭望了一眼,將這一幕收歸眼底,眼中閃過一抹追憶,稍縱即逝,他沒有再逗留,抬步向前。
百蟲蠱和千蟲蠱雖然罕見,卻稱不上獨一無二,無憂山莊的莊主曾言蓮妃是唯一能培育出萬蟲蠱的蟲師。
擁有一枚萬蟲蠱,相當於能操控一具行走的傀儡。
面前的白骨有四處形成密密麻麻的蟲眼,看上去恐怖又噁心,林尋盯著似乎在不斷緩緩腫大的關節,尋思若是萬蟲蠱的威力都如此恐怖,那猶在萬蟲蠱上的蠱王墳,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自他將萬蟲蠱分成四份,散養在白骨屍骸內,已有幾日,卻沒有任何可喜的症狀。
這倒在林尋的意料之中,按照系統的說法蠱王墳只有用鮮血滋養才有效果,但林尋至今沒有放過一滴血。
面對長不大的萬蟲蠱,他一狠心,撩起袖子,露出胳膊,拿起桌上的剪刀對準白皙的肌膚,咬牙就要刺下去。
鋒利的剪刀尖距離胳膊還有幾釐米的時候停了下來。
林尋抬手,頓住,再抬,停下,迴圈反復幾次,將剪刀撂回原位,按按太陽穴,“還是想別的辦法好了。”
他坐到凳子上,不知在想些什麼,無聊時想要掏出枚玉佩把玩,但在錢袋裏摸索了好久,腰上也看了下,發現竟然不見了。
這枚玉佩是林尋還在合歡宗時,用來激勵合歡宗弟子做出用來編號的,離開的時候他隨便拿了枚留給自己。
仔細想想,是有些日子沒有見到那枚牡丹玉佩了。
林尋回憶了下,最後起身往荒殿的方向走,路上還能聽見有人在議論昨夜下起冰雹的事情,他偶爾眼角餘光也能瞥見,樹上原本不少青翠的樹葉被打落蔫蔫的。
原本還能碰見不少太監奴婢,林尋估摸著過些日子就要有新面孔,大家都在傳言今年的選秀即將開始。
越往荒殿走,人越少,真正走到荒殿,已是一個人也沒有。
原本住的荒殿大門用白條貼著,再無禁衛把守,林尋推門走進去,一眼就看見破敗的院落。
地上的落葉都一層層堆積著,顯然這院子從去年就沒打掃過。
這裏常年無人居住,從前是冷宮,缺少人氣,無論豔陽還是驚雷,都是呼呼的大風刮著。
林尋突然停下腳步,豎起耳朵,這風聲中似乎夾雜著嗚咽聲。
他放輕腳步,往前走就看見殿內有個披頭散髮的人抱著個木頭匣子哭。
林尋蹙眉:“你是誰?”
正哭的人嚇了一跳,抬起頭,發出一聲驚呼。
林尋這才看清他的面向,面白無須,年紀大約在四十多,他剛剛的叫聲比正常男子尖銳不少,是宮中太監獨有的聲音。
“二,二皇子!”看見來人,太監激動地大叫一聲,撲了過來,好在他還有理智,沒有直接不顧身份的抱住。
林尋從原主的記憶中很快得知這個太監的身份,他沒有名字,只知道大家從前都喊他陳公公,陳公公十四歲便進宮,當時天下可沒現在太平,皇上常年不苟言笑,更沒心思和時間花費在後宮。
後宮的女人沒有聖寵,便將怨念發洩在太監奴婢身上,當年陳公公便是被一位妃子掉在樹上餓了兩天一夜,就要撐不下去時,路過的蓮妃娘娘救了他,為了避免陳公公回去後被主子打死,便讓他跟在自己身邊。
當年那位妃子也是得寵,想要到皇上面前誣告蓮妃,誰知後者性格潑辣,直接拿鞭子抽,雖然只是一下,但這位妃子卻是破了相。
宮裏的女人,沒有美貌便沒有存活的資本。
蓮妃那時也不過雙十年華,剛嫁入宮,皇帝雖然憤怒也不好過重懲罰,以免同蓮國交惡,最終只是讓她面壁思過一月。
她隨意一個善舉,卻是讓陳公公往後二十年都忠心耿耿,死心塌地地追隨蓮妃,林尋記憶中,這位公公對二皇子是真的好,二皇子才學不及太子,常被人笑話草包,這位陳公公浸染在皇宮幾十年,也不知他使了什麼手段,凡是那些笑話過二皇子的人,下場一個比一個慘。
“陳公公。”林尋出聲叫道。
這位公公可是實打實的面善心黑,好在他對自己並沒有歹意,甚至可以說是隨時可以出生入死。
“你怎麼會……”他適時裝出驚訝的表情。
畢竟在原主的記憶中,陳公公應該在蓮妃被賜死後不久便自殺了。
陳公公嘴唇動了幾下,卻沒有再發出一個音節。
林尋注意到他懷中的木匣子,伸手去拿。
陳公公後退一步:“二皇子,這不能看!”
林尋攤開手:“給我。”
陳公公從來不會忤逆蓮妃母子的話,即便再不想,還是將木匣子遞了出去。
林尋打開,裏面是兩個一模一樣的撥浪鼓,還有很多一樣的小玩意兒。
他拿出撥浪鼓搖晃兩下,鼓面發出清脆的聲音,鼓面下刺著一個泛黃的‘宴’字,林尋心中浮現出一個猜想,拿起另一個,果然在鼓面上也有一個刺字,不過並非‘宴’,而是‘嶽’。
這是做給剛出生兩個小孩的,其中一個自然是給他,那另一個……林尋看著李公公:“莫不是我還有個弟弟或妹妹?”
陳公公見瞞不住,目中泛起淚光,“當年蓮妃娘娘有身孕,皇上曾叫有天下第一神醫之稱的鬼莫把過脈,鬼莫很肯定的說是娘娘懷的是兩個孩子。”
他的唇瓣蒼白,陷入一段不是很好的過往:“當時娘娘的肚子不是一般的大,沒有懷疑神醫的說法,所有東西都是準備雙份的,但臨盆時,只生下來二皇子一個。”
林尋:“那另一個孩子呢?”
陳公公搖頭:“神醫給出的說法是,一個嬰兒在母胎內,很可能將另一個嬰兒當做營養吸收了。”
他說著小心地抬眼看林尋,生怕他會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林尋倒沒有特別的表情變化,這樣的事例他很久之前也聽說過,只不過在皇宮內,怕是駭人聽聞。
陳公公黯然道:“宮內一時謠言四起,說二皇子是,是妖魔降世,還沒出生就吃了自己的兄弟。”
林尋:“母妃她……”
陳公公趕忙道:“二皇子不要多想,若說世上誰對二皇子最好,非蓮妃娘娘莫屬,哪怕是流言最甚的時候,娘娘也從來沒有計較過,成天抱著你不離手,笑嘻嘻地說‘我的小蓮子是天下最好看的孩子’。”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顯然是傷心到了極點,林尋安慰了他幾句,沒有繼續追問,放棄找玉佩的事,安靜地離開了荒殿。
“二皇子如果有需要做又不太方便做的事情,就來找奴才。”他身後,傳來喑啞的聲音。
林尋沒有回應,卻是微微頷首。
宮裏的風來的快去的也快,昨天大家還在討論天上為什麼下冰雹,皇帝夜裏在哪就寢,今天就三句話不離選秀。
七月初八,便是選秀的日子。
雖然距離選秀還有半個月,但各家有女兒的都是爭破頭皮搶個參選名額。
當今皇上年紀不大,勵精圖治,後宮嬪妃寥寥可數,一旦入了皇上的眼,便是一輩子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
而作為眾人關注的對象,辰寒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反倒是李公公的忙得焦頭爛額。
皇宮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舉辦過選秀,今年不知皇帝為何臨時起意,采選秀女。
彼時林尋正端坐著捧書翻閱,辰寒便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他面前。
“學的如何?”
林尋合上書:“參見父皇。”
辰寒示意他不必多禮,瞥了眼書名:“倒是本值得看的好書。”
《閑修錄》記載著不少風土人情,寫著本書的人是遊記,真正去過筆下每一個地方,而不是紙上空談。
“你母妃從前也最喜歡看這類書籍。”
林尋只是輕輕‘嗯’了聲。
辰寒:“怎麼不說話?”
林尋:“本以為父皇最近會很忙。”
辰寒知道他是說選秀的事情,卻沒有深入這個話題,“有更重要的事情。”
林尋不覺得辰寒會做無意義的事情,他來這裏證明這件事情必定和自己有關。
“朕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幫忙。”
林尋沒有和帝王討價還價,聽他說下去。
“朕需要你做一件事,具體是什麼朕不管,可以出格,甚至偏離規矩,但必須鬧得要大。”
林尋嘴角勾起:“大的足以破壞這場選秀麼?”
辰寒盯著他,良久:“你很聰明。”
要選秀的是他,要破壞的也是他,林尋沒有探究其中原因,至少口頭沒有問,乖巧道:“好。”
……
黃昏中,荒殿內走入一個少年的身影。
“幫我做一件事。”
“只要是殿下吩咐的,老奴萬死不辭。”
林尋背對著他,望著門外的荒涼,道:“散播一個消息,十幾年前,蓮妃娘娘產下的其實是龍鳳胎。”
陳公公驚訝;“殿下是要……”
林尋臉上露出靦腆的笑容:“滴血認親。”
辰寒不是讓他鬧事,還有比滴血認親更大的事情麼?
只要散播出消息,必定有無數人來認親,屆時湊足了血,就能滋養萬蟲蠱,更重要的是,滴血認親,除了來認親的人,滴的血從辰寒身上出天經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