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來到那屋簷下,聽見噼裡啪啦有人從鐵梯上跑下來的聲音。一個穿著暗色T恤的當地人跑向暗巷中。
端著槍,肖恩跟進了巷子裡。
一片黑暗之中,所有的事物只有隱約的輪廓。有人靠著牆站立著,零星的火光說明那個人正在吸菸。
肖恩從他的身邊掠過,而那個穿著暗色T恤的人已經跑遠。就在此時,肖恩猛地側身,手肘向後上方頂去,煙蒂從那個男人的手指間滑落,他的喉嚨被肖恩的手肘頂裂,這一切幾乎只發生在一秒中。
那個人來不及發出聲音便沿著牆壁坐了下去,睜著眼睛沒了呼吸,他的另一隻手攤在地上,手心裡是一把明亮的匕首。
如果不是當時反應夠快,恐怕已經被對方刺中了。
但是肖恩並沒有放鬆下來。
他側著臉,聆聽著從巷子裡發出的聲響,毅然轉向右側,在一片低矮建築間穿行,行雲流水一般。驟然停下時,他的面前站著身著暗色T恤的男子,對方喘著氣,一臉不可思議。
肖恩用槍指著他,對方的手中按著似乎握著什麼。不像一般美國士兵那樣大聲呼喊「放下手中的東西」之類,肖恩直接扣動扳機,子彈擊中了那個人的眉心,一槍致命。
他手中的東西落在了地上,肖恩摸了摸腦袋,又是一隻手機,屏幕上顯示正在輸入一組號碼,如果沒有意外,當這一組號碼發送成功的時候,那家小酒吧就會被轟上天。肖恩拖著他的後衣領,一把扛上肩膀,拾起地上的手機朝酒吧走去。
此時,酒吧門口豪金斯手中拎著一圈炸彈走了出來,幾乎所有人除了裡克都向後退去,那情景挺好笑的,彷彿豪金斯是一個自殺式恐怖份子。
「艾維斯呢?」豪金斯側著臉,在酒吧昏黃的燈光下顯得異常俊美。
「他追什麼人追到對面去了。」裡克皺起了眉頭,有些擔心。
此時,黑暗中,肖恩緩緩走來,將一具屍體扔在空地上,看見豪金斯手中拎著的那些炸彈,便知道他已經成功完成了拆除任務。
「去幹什麼了?」豪金斯的聲音很淡,有一種漠然。
肖恩將手機扔過去,「我找到那個負責監控炸彈的叛亂分子了。巷子裡還有一個。」
豪金斯點了點頭,將拆下來的炸彈放進一個特殊的箱子中。
「我的戰友呢!」那個美國士兵來到豪金斯面前,既然炸彈已經被完全拆除了,為什麼那個廁所裡的人不出來。
豪金斯看也沒看他,將悍馬的車門拉開,「他太吵了,所以我給了他一拳。」
「什麼!」那個美國兵還想說什麼,此時肖恩與裡克已經都上了車,引擎啟動,車子絕塵而去。
後車位上,豪金斯依舊安靜。
裡克一面開著車一面小興奮地說,「肖恩,你真厲害!一分多鐘而已,你竟然就把控制炸彈的人找出來了!你怎麼肯定他們在附近?」
「給一個美國士兵上炸彈,而且還是在我們經常聚集喝酒的地方,對方的目的不只是要炸死那一個人而已,而是為了製造恐慌。如果能順帶再炸死一些趕來的士兵或者……像是拆但專家之類的,會使他們的行為更具有威脅性。所以一定會有人在附近監控,確保炸彈爆炸。」肖恩笑了笑,用手撐住自己的腦袋,手肘架在車窗處。
「不管怎麼說,我們又活著渡過了一天。」裡克的眼神略微暗淡了下去,因為明天的事情誰也不知道。
回到營地,肖恩洗了一個澡,很快便倒入床中睡著了過去。
早晨醒來是因為裡克的敲門聲。
「嘿!肖恩,今天我們要去見一個特別人物。」
「誰?」肖恩快速刷牙洗臉,套上迷彩服走了出來。
「格雷醫生,一個來自耶魯大學的怪胎。」裡克聳了聳肩膀。
「他怎麼奇怪了?」
「他喜歡聽你訴說你心中的絕望,鼓勵你將那些瘋狂的念頭全部講出來。」
「比如說呢?」
「比如說與一個傻瓜似的美國士兵相比,你更想做一個伊拉克反叛武裝的頭子。又比如你想要在巴格達街頭裸奔,看看能不能踩中炸彈。」
「他是一個心理醫生?」
「沒錯,」裡克面朝肖恩,一步一步後退著,「他對你進行心理評估,那其實是狗屎,如果你想因為假裝自己是變態就能立馬被送回美國,那是做夢。」
「裡克!」肖恩想要去拽他,但是裡克已經撞上了一個人。
「哦,對不起!」裡克被對方穩住了。
那個年輕人靦腆的笑著,雖然穿著軍裝卻有一種作家一般的氣質,特別是那副黑框眼鏡,顯得嚴謹中又帶有幾分天真。
「沒事吧?」
「我沒事。」裡克笑了笑,拍上對方的肩膀,「你看起來不像是個士兵,是哪個部隊的?」
對方扶了扶眼鏡,「我是一個翻譯官,是個志願兵……我叫艾瑞克‧庫勒。」
「你好庫勒,我是裡克,他是肖恩。我們都是EOD的。」
肖恩有些羨慕裡克,不說其他的部隊,幾乎沒有哪個排爆小組的成員是不壓抑的。但是裡克卻總給人一種開朗和容易親近的感覺。
「你們是不是來見格雷醫生的?」庫勒問。
「是的,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剛從他那裡出來。我……才來這裡三個多星期,一切與自己想像中相差太遠了,我需要……適應。」庫勒笑了笑,嘴角有些無奈。
「那我們過去了!」裡克拍了拍他的肩膀,帶有鼓勵的意味。
裡克與肖恩一起來到了一座矮房前,不用推門進入,就聽見裡面傳出來的叫罵聲,響亮充滿發洩的意味,可以想像那位心理醫生此刻一定半仰著腦袋假裝聽的認真,可是面對這樣咆哮一般的聲音他更想要找一點棉花來塞進自己的耳朵裡。
「他死了!他媽的他就這樣死在我的面前!我每次都在想要是沖上去的是我會怎麼樣!媽的——他是個技術兵!技術兵!不是個狙擊手!我他媽瘋了——美國瘋了——總統他媽的怎麼不知道來伊拉克!」
肖恩愣了愣,這聲音是史內普的。
而一旁的裡克卻小聲嘀咕著,「說什麼『你對我所說的任何話都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可是這種隔音效果明明整個營地都能聽見。」
很快,房間裡傳來了痛哭聲。史內普似乎很久沒有這樣直接地卸下男人堅硬的偽裝,肖恩可以想像他此刻一定緊緊抓著自己的腦袋。
每一次戰友在他們的身邊陣亡都是無盡的折磨。
肖恩沉默了。老實說他曾經無數次幻想昔日的戰友會怎樣看待自己的死亡,或者說在這個生命沒有任何價值的地方,像史內普這樣的老兵應該早已經對文森特的死去麻木了。
聽著史內普的痛哭聲,肖恩的腦海中不斷回放著自己作為文森特,在這世上所見最後的畫面便是史內普緊張痛苦的臉。
謝謝你,史內普……謝謝……
如果時間再來一次,我一樣會不顧一切沖上去,因為我是你們的後背。
過了很久,裡克就快倚著牆壁睡著了,醫生辦公室的門打開,史內普走了出來。
他的眼睛還有一點紅,但是臉上已經恢復了鎮靜,看見肖恩的時候還揮了揮手。
「肖恩,你有想哭的事情嗎?」一旁的裡克問道。
「有。」
「那麼你需要哭很久或者大吼大叫很久嗎?」
「應該不需要。」
「那麼你先進去吧,」裡克嗤笑了一聲,「因為我可能需要很久的時間。」
肖恩點了點頭,推門走進那間辦公室,收拾的很整齊。辦公桌上只有一台電腦,桌面看起來一塵不染。男人們都是不修邊幅的,肖恩心想這間辦公室說不定是整個營地最乾淨的地方了。
「你好,我是肖恩‧艾維斯中士。」肖恩敬了一個禮。
簡易辦公桌的對面,坐著一個男子,金棕色的短髮有條不紊的梳理在腦後,幹練而清爽。無框眼鏡下是一雙帶著探究意味的眸子,而眼睛的形狀卻帶著幾分挑逗的意味,儘管這樣卻不掩他所流露出的知性氣質。
總的來說,他是一個很漂亮的男子,但是在軍營裡面,漂亮就等同於危險,而軍人們往往更接受一些硬漢外表的人物多過於格雷醫生這樣的……奶油小生。
「你好,」格雷醫生拿過桌上的檔案,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肖恩。你不需要太緊張,今天我們只是聊一聊而已。在EOD有沒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
「暫時還沒有,醫生。」肖恩坐在他的對面,對方略帶檢視的目光讓自己有些不舒服。
「聽說你第一次出任務就從人群中揪出了叛亂分子。」格雷醫生腦袋向前一伸,別在耳後的發絲蕩漾了出來,肖恩心神一晃,後背不由得靠在了椅背上。
「運氣好而已。」
「和我對話不用這麼拘謹,因為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不會告訴別人——醫患保密原則。」
對方水藍色的眸子看著肖恩,似乎要經由視線看穿這具身體裡的文森特。
「醫生,我才剛來不久。當我有需要的時候,一定會來找您。」肖恩嚥下口水,看向桌上的資料簿,避開了格雷醫生的視線。
「好吧,」格雷手指間的那隻鋼筆轉了兩圈,肖恩這才發覺他的手指修長而優美,「艾維斯中士,你可以先回去了。不過每週都會有一次談話,我希望你能主動來找我而不是讓我滿軍營尋找你。」
「我會記住的,再見,醫生。」肖恩推開門出去的時候,不由得吸了一口氣。
這個心理醫生是什麼時候調過來的?記得自己還是文森特的時候,營地裡的心理醫生還是史密斯,一個看起來消瘦但是讓人信任的人,而現在這個傢伙……總讓人感覺自己即使什麼都不說,在他面前也可能沒有隱私。
靠著牆的裡克轉過頭看見肖恩就這樣走出來的,露出略微驚訝的表情……「這麼快?」
「啊,是啊。」肖恩笑了笑,「要我等你嗎?」
「不用了,我發瘋的時候聲音很大。」裡刻苦笑了一下,推開門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