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盧氏和兩個哥哥突然趴倒在飯桌上。遺玉下意識就要張嘴喊話,忽覺肩頸一麻,卻是半個字也吐不出來,扭頭看向已經從椅上直起身來的姚晃,一雙黑眸迸裂出怒火。
姚晃壓低了聲音道:“別怕,他們只是暫時睡著了,過一會兒就會醒。”
她壓下心升起的慌亂,快速起身到盧氏他們身邊檢查之後,才又抬頭看向姚晃,飽含怒氣的眼帶出詢問之意。
姚晃繞過桌走到她跟前,不去看她一臉防備之色,從袖掏出一隻半尺長四指寬的扁盒遞過去。
小聲道:“外面有人堵截我們,這才借你家遁逃,他們找不到我們是不會為難你們的——這盒裡的東西想必你日後有用,咱們也不知是否能再見,哎,你是個聰明的,我原當你遇見我是種幸運,現下看來”
遺玉並沒伸手去接那隻盒,聽了姚晃的話,知道外面有人要抓這對父女。她反而冷靜了下來,盡管他強調那些人不會為難他們一家,可誰又知道真假,想到姚晃很可能的真實身份,加上當下他的作為,她更是不可能讓他們順利逃脫。
姚晃的確對她娘有治病之恩,對她也有半師之情,若現下家只有她一人那就是留下給他做個頂包的又何妨,但盧氏和盧智盧俊都在,她是半點也不可能拿家人的安危去送人情的。
這些念頭只是在她腦一閃而過,姚晃話音弗落,她便趁其不備快速伸手準備撥落桌上的碟碗,想要用這聲音引起屋外之人的警醒,可姚晃的動作卻比她更快,就在她的右手挨到盤的同時,閃電般出手擒住了她的手腕。
遺玉驚懼地發現的身體竟然不聽使喚了,沒容她多想,姚晃輕歎一聲,把她按在了椅上坐下,又將那隻扁盒放在了一旁的椅上。
“姚叔是絕對不能同他們走的,小玉,待我向你母親和哥哥們道歉。”
姚晃語畢便繞到姚期身邊將她拉起,走到客廳後門豎起耳朵聽了外面動靜,神色一松後,便輕手輕腳地走出門去,遺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心卻是既驚又怒。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掀起簾出了她的視線。
兩人到了後院,在姚盧兩家相鄰的那面牆下堆有高高一摞雜物,正是先前姚晃幫盧家看風水之時讓盧俊弄的,姚晃提著姚期的肩膀,吸氣一口氣縱身一躍在雜物堆上一踏就躥上了牆頭,身影幾番起伏之後消失在夜色。
先前在姚家四處隱蔽的黑衣劍客因為一半毒,不敢再守牆頭,全換在了盧家前門小巷等候,見姚晃進了盧家半天沒有出來,為首那人便覺不妙,當下幾人就踹開盧家的大門衝進屋,見到桌上趴倒的三人和僵著身的遺玉,沒有毒的三人,兩個跑到後院去,一個在屋裡查找起來。
不大一會兒三人又空手回到客廳,為首那個雙臂失覺的劍客冷著一張臉衝遺玉問道:“姚不治呢?”
遺玉因先前被姚晃的手段製住,這會兒既不能言語和動彈,臉上更是一副淡淡的表情,落在黑衣劍客眼裡,卻成了一副鎮定的模樣。
見到她沒有回答,其一個雙臂完好的劍客走上前來抓起遺玉手腕在脈上一探。隨即皺眉道:“好古怪的點穴手法——怎麽辦,又讓那姚不治給跑了!”
為首黑衣男眯眼看了一下遺玉,沉聲道:“把這小姑娘先帶回去。”
*
長安城房府
薄霧初散的早晨,一輛馬車停靠在正門外,車簾被人撥開,躍下一名蒼衣青年,轉身又從攙扶出一位滿頭白發的老者,老者下車後抬頭望了一眼頭頂高掛的門匾,臉色很是冷淡。
白發老者直接朝房府大門走去,守在門外的護衛待要伸手攔下,走在老者身後一步處的蒼衣青年從袖口滑出一塊牌在兩名護衛眼前一比,老者半步未停地直接走進敞開的大門內。
庫房外,前不久才晉升為房府正經女主人的麗娘正坐在一張雕花椅上,指揮著來往的下人歸納昨日皇上賜下的賞賜。
遠處匆匆小跑過來一道人影,在她身邊站定後躬身低語了幾句,麗娘妝容精致的臉上露出一絲裂痕,目光連閃之後又恢復常態,交待了候在一旁的管事幾句,起身同來人一道離開,遠去的步有些緊促。
盧植端坐在客廳,雙臂撐著拐杖正正拄在身前,松弛的眼皮耷拉著,臉上淡淡地看不出喜怒。
門外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只見廳大步走進一人,身形瘦長,眉眼雖有些細紋,卻難掩一身質倜儻之氣,臉龐略顯消瘦,但精神卻是十足。
“嶽父大人!”
清晰又帶著一絲緊澀的聲音從他口吐出。坐在北處正座上的盧植緩緩撐開眼皮,鷹眼凌厲之色一閃而過,掃了一眼立在恭敬立在自己身前五步處的男,目光移向一旁桌椅。
“房大人,今日老夫上門來特為一事,望你不要刁難為好。”
房玄齡垂首道:“嶽父大人還請明言,小婿如能辦到,必當盡力而為。”他態度恭敬,說出的話卻值得玩味,這既沒有應下,也沒有推辭的答話讓盧植冷哼一聲。
“你自然是能做到的,老夫前幾日書信與你,向你討的那樣東西,你可是準備好了?”
房玄齡微微抬頭看向他,搖頭道:“嶽父莫要為難小婿。”
“為難?”盧植語調略揚,“咱們兩人到底是誰為難誰,你自己心裡清楚的很,好了,老夫不願同你說廢話,你要是沒準備,現在就去寫!”
房玄齡輕歎一聲,揮手退避下人,看了一眼立在盧植身後的青年。眉頭微皺之後又松展,“嶽父,嵐娘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休書之事無需再提,小婿是不會寫的。”
盧植五指猛然並攏緊握手拐杖,一對鷹眼死死盯著眼前之人,不知過了多久,才聽他狠聲道:“房喬啊房喬,當年我將嵐娘托付給你,原想著比跟我這個老頭四處奔波安穩,可你又是怎麽對待我女兒和孫們的?這個原委。我也懶得聽,你現下摸著自己的良心問問,你可對得起他們!”
房玄齡面色蒼白了三分,但仍繼續道:“當年之事小婿多有錯處,若有一日尋得嵐娘,定當面向她負荊請罪,求她原諒,休書,我絕不會寫。”
“哈哈!”盧植大笑兩聲,眼嘲色盡顯,“若有一日?負荊請罪?虧你說的出口,老夫告訴你,我女兒和孫兒們早就死在兵荒馬亂,你莫要再自欺欺人,早些把休書與我,也讓我那可憐的女兒在泉之下能夠瞑目!”
房玄齡面色再白兩份,道:“小婿相信,嵐娘尚且活在人世,倘若——倘若她真是不在了,那也一輩是我房某人的正室嫡妻。”
“咚!”一聲震人心魂的悶響,盧植將手拐杖重重在地上一頓,“你寫是不寫?”
“請恕小婿做不到。”
“好,房喬,是你堅持要與老夫扯破臉皮,日後莫怪我無情!”盧植冷冷掃了他一眼,起身拄著拐杖身後跟著那自始自終垂頭握劍的蒼衣青年,緩緩步出客廳。
待他們走後,房玄齡方才捂著胸口扶著身後椅慢慢坐下,輕咳幾聲後,唇角竟是溢出一絲血紅,他盯著剛才盧植所坐位置前的地面上炸開的一條半尺長的裂縫,臉上露出濃濃的苦澀。
“老爺,”一句柔聲輕喚,麗娘走進客廳,幾步站在他的跟前俯下身,待看到他臉上的血跡,慌忙掏出袖絲帕伸手擦拭起來。
“老爺!您這是怎麽了。來人啊!快來人,傳宋大夫過來!”
房玄齡伸出一手打斷她的叫喊,低聲道:“無妨,你怎麽過來了。”
麗娘語帶了些緊張,“我聽下人說國公爺來了咱們府上,我怕、我怕他因姐姐之事遷怒於您,這才匆匆趕了過來沒想您還是老爺,您、您為何不將當年的事情向他解釋清楚?”
房玄齡歎了一口氣,伸手握住她頓在自己唇邊擦拭血跡的手輕拍了兩下後松開,閉眼靠向椅背,“憑著嶽父的脾氣,若是講與他聽,也是枉然,又平白讓他記恨與你,麗娘,當年你跟著我吃了不少苦,小舞更是——罷,此事往後無需再提。”
麗娘猶豫了一下,看著眼前風姿依舊卻略顯疲態的男,眼閃過複雜的神色,終究沒再多說什麽。
稍後就有大夫前來診治,確定無礙之後又寫了副安神定氣的方,房玄齡遣走了麗娘,獨自一人回到書房。
他在榻上小憩了片刻,才讓門外下人去尋人入府,自己整理了衣裝在書桌後坐下,一邊翻書一邊靜候。
敲門聲響起,待他應後,一名品貌不俗的青年走進書房,對著他一禮,“先生。”
房玄齡將手書卷放下,“坐吧,景言啊,今日叫你過來是有些事要詢問。”
“先生請講。”
“前陣魏王殿下所辦秋宴上,聽說陛下大加讚賞了一人,還將那人帶離席?”
“卻有此事,是國監太學院的學生盧智。”
房玄齡臉上帶著和氣的笑容,“你覺得這個叫盧智的為人如何?”
青年雙眼一亮,語露出難掩的讚賞之意,“先生,那盧智真真是一位少年英傑,不說他在學院采之名就頗盛,那日宴上的十句諫言,那般膽魄和氣度,更是讓學生自歎弗如,先生可是有意見他一見?”
“哦?你與他相識?”房玄齡眼露出一絲興趣。
“不瞞您說,那次宴後,學生曾主動邀他一敘,我倆雖不說交好,但也是談得來的,先生若是有意見他,我可代您一引。”
房玄齡雙手交握,目露出淡淡思索之意,最後還是輕輕搖頭,“此事不急。”
見到青年眼露出淡淡失望之色,他又擇了旁的話題,兩人長聊了足有半個時辰,青年才告辭離去。
待他走後,房玄齡才收起臉上的笑容,皺起眉頭,翻出桌上一本書所夾紙張打開細細又看了一遍,起身在書房裡來回踱步,臉上時笑時苦,似疑似難,最後他快步走至桌邊坐下,研磨鋪紙,提筆匆匆落字,信成之後仔細裝好,又塗了臘封,喚來門外的下人低聲交待了幾句,把信箋遞出。
*
再說昨晚闖入盧家的幾名黑衣劍客,在尋找神醫姚不治無果後,將屋內唯一清醒的遺玉帶走,因三人毒,兩名雙臂完好的現行快馬離去,剩下一個雙臂完好的在鎮上租了輛馬車,多花了幾個錢辭去車夫,讓遺玉同那毒的三人坐進車,自行趕車。
等到他們離開龍泉鎮一段距離,遺玉的才有慢慢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 張口試了試嗓音,低聲道:
“你們要帶我去哪?”
若說她現下不慌亂那是不可能的,但好歹這些人隻劫了她一人去,盧氏和盧智哥倆還好好地呆在家裡,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
車上三人見她突然張口說話,驚訝之後,一人輕哼一聲答道:“無需多問,若是你老實些,等到了地方問過話後,自然會放你回去。”
遺玉緊吊的一顆心放下一半,雖不全信他的話,但這些人將她帶走後也都規規矩矩的,不曾動粗過,想必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徒,現下把她帶走,大概是因為姚不治逃脫,抓了她回去向上面的人交待。
車內沉默了一陣,剛才答遺玉話的那個黑衣人歎了口氣,衝對面坐著的兩人道:“咱們兄弟的雙臂算是廢了,今後已是無用之人,等回去主若是責怪,你們隻管推到我身上,不然怕是”
“大哥!”兩人一齊叫道,就連外面趕車那人也低吼了聲:“我們才不會做這等無義之事,大哥放心,主明察秋毫,是那姚不治太過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