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紅791加更)
一連三個“恨”後,盧智捏著茶杯的手指,關節已經發白,他輕吸了一口氣,調勻了氣息,才繼續道:
“兒時的我,總是想要日過得再快一些,好趕緊長大,變成有能力保護他們的大人。小玉神智清醒後,家裡的情況慢慢好轉,我十四歲進京趕考。娘她們因遭人陷害,逃到了龍泉鎮,我因緣際會入到國監,原想著再熬些時日便會苦盡甘來,誰曾想,那讓天下人都趨之若鶩的學府,對我這種平民出身又想要出頭的學,卻無異於白骨魔窟。”
盧智飲了口已經冷掉的茶水,看著杯僅剩的一口茶水上漂浮著自己有些扭曲的倒影,聲音含著一絲不明顯的輕抖道:
“房大人,國監之於朝廷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你比我更清楚,我盧智眼下在國監是什麽樣的地位,你也應該知曉。但你可知道,如今種種,都是我受盡了怎樣的屈辱和折磨才換來的麽?”
房喬沒有答話,臉色卻變得複雜起來,就是不算國公府裡的身份,盧智現如今也是這京炙手可熱的人物,在國監的那些積累,假以時日,只要他不出什麽岔,必成當朝良臣名士。身在長安這麽多年,他什麽彎彎道道沒聽說過,不用盧智講明,單憑想象也可以知道他孤身一人在長安城闖蕩,是吃了多少苦,才有今日。
“知道我為什麽要同你講這些?”
房喬回神,看向那掛著山水字畫的牆面下,在孤零零的一張椅上端坐的青年,籠上了一層陰暗的眼睛正定定地望著自己。
“我說了那麽多,是想讓你明白,我恨了那麽些年,怎麽可能就這樣隨便放過你們,你也不要再妄想我們一家會同你來個什麽歡喜重聚。我剛才給你機會解釋當年的事,不過是給你一個機會承認過錯——”
盧智冷笑,“你卻告訴我,是安王的錯,是芸娘的錯,是韓厲的錯,把自己摘的乾乾淨淨的。呵呵,我用恨意麻痹自己,你卻用推脫自欺欺人。別說我不講父情分,今日我便好心讓你清醒清醒,順道算一算你欠我們母的帳。”
說著他便從寬大的袖掏出一隻信封來,甩手丟了過去,信封飄飄落在房喬腳邊,被緊繃著的臉的他,彎腰撿了起來。
麗娘將父兩人的對立,看在眼,愁在臉上,卻喜在心上,她站在一旁看著房喬將從信封掏出一張薄薄的信紙,紙張泛黃,邊角有些磨損,字跡卻清晰可辨,看著便是存放多年的模樣,因燈光照著,她站的位置也能看清楚幾句話,只是那幾句,便讓腦轉的快的她明白那張紙是什麽——芸娘死前留下的遺書,她當年曾被房喬喊去辨認過的東西。
隔了這麽些年,她還記得,那封遺書上,芸娘字字都透著對房喬和安王的恨意,一個強行在別院佔了她的身,一個則是不聞不問地任由這些發生,講明了因此她才會陷害盧智又投湖自盡,用自己的方式報復了兩個男人。只是這東西不是應該韓厲手上麽,盧智又是從哪找到的?
房喬將手裡的信紙匆匆掃過一遍,同記憶的那張東西貼合之後,眉頭緊緊揪在一起,望著盧智,有些急迫地沉聲問道:“你見過韓厲!”
將他的急切看在眼,盧智不置可否地一笑,道:“還認得你手裡的是什麽嗎?”
“正是芸娘的遺書,十三年前韓厲曾經讓我看過。”當年為了辨別這封遺書,他不光找來麗娘,更是仔細查看了芸娘生前的留筆,對心的遣詞造句記憶猶新,眼下這手上的東西是真是假,他一看便知。
“智兒,既然這東西到了你手上,我知你定是和韓厲有過交際,你莫要聽信他胡言,你想想,芸娘當年身在我房府,韓厲又是如何能在她死後第一時間拿到她親手所寫的遺書,她的所作所為必定和韓厲脫不了乾系,”房喬語帶著些許怒氣,“他為了算計我,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卻是連累了你們母那晚遭逢變故。”
聽著房喬往韓厲身上抹黑,盧智眼劃過一抹諷笑,道:“你既認得,那便好說,今日咱們什麽都攤開來講,我且問你,你可知道,你身邊這個女人,同韓厲,是什麽關系?”
剛剛還在竊喜父兩人矛盾的麗娘,當即僵了臉色,房喬聽聞盧智這冷不丁的一問,神情一滯後,一時間,竟是因為猶豫答不上話。
“怎麽,事到如今,你還想瞞著?”盧智半眯起眼睛,盯著一臉為難地看著他的房喬,道:“是不好講,還是不能講?說起來,我都要同情起你們兩個,你為了能從她身上套消息,竟是和這般蛇蠍心腸的女人,同床共枕了十余年。這自作聰明的女人,亦是傻般地以為你全然不知情,被韓厲和你捏在手上擺布了十余年。”
聞此言,房喬和麗娘幾乎同時將目光移到對方身上,僅這一眼,他從她眼看到了震驚,她則從他眼看到了閃避。
“你——”視線僵著了片刻,兩人又是同時出聲,又同時閉上了嘴,麗娘暗吸一口氣,握緊了拳頭,衝著盧智憤聲道:
“你這孩,為何要血口噴人,我和韓厲才沒有什麽關系,只是從你爹口聽聞了一些這人的事情罷了!”
盧智看也不看她一眼,嘴角勾起,對房喬道:“真是不容易,瞞了這麽久,下面是你來說,還是要我幫你說?你若坦白些,我或許會考慮將韓厲的消息說給你聽,你若不打算坦白,那便由我來說,不過我說話難聽,可不保證她聽了是否會在這裡發癲。”
“你在胡說什麽!”
聽著麗娘的怒聲,房喬帶著紋路的眼睛緊緊閉起,長出一口氣後,又重新睜開,深深看了一眼盧智,扭頭對著神色已經有些驚慌麗娘,低聲道:
“夠了,不用同他爭辯,他說的是實話。我一直都知道你同韓厲有聯系,不論是你早年在我書房裡面偷翻信件,還是後來你用著特殊的手法同府外的人聯系,走漏一些朝廷秘聞和府內消息,我都知道。韓厲背後隱藏極深,我一直抓不到頭緒,便只能從你這裡著手,調查了多年。”
聽他承認,剛才還懷有僥幸心理的麗娘,當即渾身一震,抬手捂著嘴瞪直了眼睛看著房喬,目光有些呆滯,心想要流淚,可眼睛卻乾澀地擠不出任何東西。再沒有什麽比聽到所愛之人親口承認他利用了自己十幾年,更讓人難以接受的,同這相比,被親口拆穿自己背著他所做的那些事帶來的後怕,就不值一提了。
房喬將麗娘飽受打擊的神情看在眼,心不忍,雖她這麽些年來背著自己暗動手腳,可歸根到底,這個女人卻沒做出什麽傷人之事,他故意借著她的手走漏的也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消息,將近十三年的朝夕相處,就算是一支筆、一張紙也該生了感情,更何況是一個幫她打點府務,噓寒問暖,又癡戀他多年的女人?
想到這,他心便一陣複雜,扭頭對盧智道:“我這樣說,你可滿意了?韓厲之事,乾系重大,我想你一字不落地把你所知有關他的消息告訴我。”
“滿意?我可沒那麽容易滿意。”盧智笑著搖搖頭,“你是老實說了,可這女人卻還不夠老實啊。”
在房喬再次皺眉時,盧智不慌不忙地又從袖,用兩根指頭夾出一張折疊後的紙張,在他面前晃了晃,道:
“你既認得剛才那封遺書,那便看看這個吧。”
“這是?”房喬走上前,伸手接過盧智遞來的折紙,一邊詢問一邊打開來看,耳響起盧智冰冷的腔調:
“韓厲為了算計你,的確是什麽手段都使的出, 而有人為了陷害我們母,亦是什麽法都想得出來,可憐你自以為將所有事情都控制在股掌之間,到頭來,終是被人愚弄在手。”
泛黃的紙張,同剛才那封遺書如出一轍的筆跡和用紙,卻沒有什麽愛恨憎惡,所書不過一首像是概括了芸娘那貌美又苦命的女一生的短詩:
“麗容天生渾難棄,爺娘遭冤早離家,都言害人終害己,生死由我自歸去。”
第一遍,房喬並未看出什麽,可知道盧智此舉定有深意的他,卻在默念到第三遍時,瞳孔微縮,飛快地又看了一遍,方抬起頭來,目光從盧智的臉上掃過,而後轉身落在了麗娘的身上。
盧智摩擦著冰冷的茶杯邊緣,道:
“這一張,才是那女人真正的遺言,什麽怨憎,不過是拿來掩人耳目罷了,你不妨親口問問你的愛妾,哦,現在是愛妻了。你不妨親口問問她,芸娘到底是怎麽死的,再問問她,當年我娘還在府裡時,你這柔情蜜意、貼心溫曖又一心為你的小妾,在你一心忙著家國‘大事’的時候,背著你對我娘做過什麽,才致我娘早產,我小妹生而癡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