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二,這天下午,遺玉沒有去國監上課,而是和盧書晴一道,乘馬車去了延康坊。
魏王府下設的學館,是在延康坊內的西北隅,佔地只有國監的十分之一大小,但亭台院落,宿管書樓卻是一應俱全。
學館的存在,證明了當今皇上對四泰的寵愛,能夠這般正大光明地招納天下學者名士,皇之隻此一家。學館內的學者,大多是年過二十者,也有小部分十余歲的,這些人裡有的是寒門出身又年歲過大,無緣國監的,也有的是門戶足以,卻不願到國監去修學的,但他們的目的卻共同,那便是每年一度的科舉盛事,或者可以說,是為了出人頭地。
館內下午迎來了一群十幾歲的少年少女,在事先得知他們是此次《坤元錄》的一部分主修人員後,並未在來往的學者引起什麽騷動。
國監的十個人在學館門外聚齊之後,便由這次被特派來査博士領著入內,比起國監的恢宏,館內精致秀氣的建築,引得這些少年少女們不少新奇。
遺玉被程小鳳拉著走在前面,觀察的卻是來往的人學者,這些年歲稍長的青年們,衣著並不統一,可神態風貌卻不輸於人。
身穿國監博士常服的査博士走在前面引路,心情很好地向身後的一群孩們介紹著道:
“此後一個月,你們每天下午都要在這裡參受教,老夫與你們講些當知的事——這學館分為東西兩區,以一道分隔,那西面,是學士們的公務堂、館內的大書樓、還有魏王殿下召見學者們的風佇閣,喏,你們瞧那便是”
聽到這裡,十個人幾乎同時扭頭朝著西邊看去,遠遠的便見一座三層高的灰白色獨樓佇立,這“風佇閣”算得是這學館內的一景了,不單是那樓閣的建構,更是因為但凡在那裡被魏王召見過的學者,多是後來在長安闖出些名頭的,遠了不說,近的,盧智便算是一個吧。
“這東面便是我們現在走的地方,同像咱們學裡各分五院,教舍、講義廳、學宿居都在這一片,老夫現在帶你們到講義廳去,聽候謝學士的吩咐。”
這麽說著,一行人便穿廊走巷,來到了講義廳門前,查濟帶著他們進了東邊的那間大廳。這講義廳不比教舍桌案齊備,是席次相連,僅在堂上設有一供講義學士所用的長案的大屋。
那張半丈長短的案上,擺著幾摞新印的書冊,案旁圍坐了三個身穿官服的年男,見到査博士領著學生進來,連忙起身相迎。
“查先生。”
“蘇大人,蕭大人,謝學士。”
四位長者相互問好後,查濟便將眼前三人引給了一群學生們,讓他們拜見,謝偃不用說,好歹和他們混了五日,這蘇大人和蕭大人,卻是他們聽過卻沒見過的。
蘇勖,當今皇上李世民身為太時所建學館內的“十八學士”之一,現魏王府學館四大學士之一,身為李世民皇妹南昌公主的夫君,官拜駙馬都尉,正是由他率先提出編修《坤元錄》,這位蘇駙馬,亦是擺在明面上的魏王黨。
蕭德言,專供皇皇孫念書的弘館內學士,本身官拜著作郎,博涉經史的他,是這次撰書的主力之一。
遺玉先前在家找盧智做了功課,僅聽查濟說出兩人名頭,便將他們的詳細資料在腦海過了一遍,行禮之時,神情自然恭敬。
蕭德言話不多,點點頭便又回到案邊坐下翻閱著那些新書,蘇勖態度和藹地一一認了認他們十個的人臉,掃了一遍眼前面容嚴肅的少年少女,他笑道:
“不用拘謹,今天下午叫你們來,並沒什麽大事,一是見個面,二是交待些事,這撰書一事,最需嚴謹,査博士應該告訴過你們,接下來這一個月,每天下午你們都會在學館內受教,我同蕭大人備了幾本常用的書籍,你們拿回去好好看看,此外又精選了一份書單,你們若是感興趣,大可以找來看看,對今後行事也有助益。”
說著他便示意候在一旁的兩名書童,抱起那幾摞書冊走過來,一一發放給了他們十人,一人四本,不多不少,又一人發給了他們一份長長的書單,遺玉將那四本新書放進書袋,拿著書單看了看,上面的三十余種書名,多是些人史料。
“哦,這個你們也先拿著,”蘇勖從袖裡面掏出一把竹簡片一樣的細長木牌,一人發了他們一根,“這是學館大書樓的通行箋,那書單上的東西你們若找不到,不妨去大書樓尋尋,找到的可以互相抄閱一下。”
把這些該交待的都交待完,蘇勖最後道:“好了,明日下午還是這個時辰,在這間講義廳裡,你們帶著那本《開工地質》來聽教便是。”
查濟也他們道:“明日就不用老夫領著來了,你們且散了吧,或可回家去,或可在這學館內轉轉,到大書樓去看看,你們出了門,先往東走,過了長廊得別到‘風佇閣’附近亂逛便是。”
十人齊齊應聲,查濟則留了下來,不知是有什麽事要同謝偃三人商議。
出了講義廳,在院裡,十個人便商量起了等下要去哪裡,遺玉站在他們邊上,邊看著手裡的書單,邊問程小鳳道:
“我打算到大書樓去看看,小鳳姐和我一起麽?”
程小鳳猶豫了下,道:“那我同你一起去好了。”
遺玉看出她似乎還有別的事,便笑道,“你若有事就去忙,我自己去就行。”
我就先走了”程小鳳被她說心思,搔搔臉頰,道:“你早點回去啊。”
“嗯,我知道了,明天見。”遺玉衝她招招手,看她跑遠了,才向著東面的花園走去,一邊低頭研究著書單。雖然按照蘇勖的意思,這書單上的東西並非緊要,她也對這些書不大感興趣,但既然決定要參與到這撰書一事來,她便想要盡力去做,參撰《坤元錄》,在她看來,得到的不只是名聲,更是一次難得的充實自己的機會。
“盧小姐,”剛走上長廊,身後便傳來一聲輕喚,遺玉扭頭看見快步追上來的人影,停下腳步,客套地衝對方點頭。
“長孫小姐。”
“我也是要到大書樓去,咱們一起吧。”長孫夕走到遺玉身旁,衝她露出一抹甜笑,卻讓她看了,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自在。
為是同路,遺玉就是想拒絕,也沒什麽由頭,便順勢應下,同她一道朝東走。另外三四個打算去書樓看看的學生,遠遠跟在兩人後頭。
學館內的課程安排比國監相較自由許多,這會兒館裡來往也有一些學生,見著在長廊上並肩行走的一對體態嬌小的少女,多側目去看,不過顯然眼神多是落在,一臉甜笑樣貌很是招惹人眼的長孫夕身上,微微垂頭,額發遮住眉眼,相較尋常許多的遺玉自然當了陪襯。
在被別人偷偷打量的同時,長孫夕亦扭頭打量著同自己身量相當的遺玉,見她神態自然地看著手裡的書單,想到前天晚上在舒雲閣門前所見,眼神不由黯了黯,握著書袋肩帶的小手,也捏的緊了些。
遺玉留意到長孫夕動靜,被她這般明顯地打量,剛才的不自在感再次襲來,眉頭輕蹙一下,扭頭道:
“長孫小姐?”
長孫夕被她一喊,並未收回目光,而是略帶關心地道:“前日晚上你喝醉,回去後沒事吧?”
對在舒雲閣外面的發生的事,幾乎全無印象的遺玉,並不記得長孫夕後來追出來看到她同李泰的親近之舉,卻記得自己在舒雲閣內並未露出醉態,聽長孫夕言明自己醉酒,有些納悶,嘴上卻答道:
“無事,回去喝了醒酒湯,睡一覺便好了。”
“哦,”長孫夕點點頭,兩人在走廊上轉了個彎,她方才有些扭捏地問道,“盧小姐同、同四哥他,好像很熟?”
遺玉眼皮一跳, 想也沒想,便道:“何出此言?我同殿下不過是有幾面之緣,哪裡算是熟。”
長孫夕咬咬嘴唇,兩隻眼睛緊盯著她,道:“盧小姐何須瞞騙我,若是不熟,四哥那晚怎麽會親自送你回去?”
聽她這般直言,遺玉表情一僵,雖不知長孫夕是從哪得知她前晚是被李泰送回去的,可卻明白過來,眼前這正拿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帶些委屈地盯著她的長孫三小姐,是吃起她的乾醋來了!
一下便被氣樂的遺玉,沒好氣地答道:“我已經說過了,我同魏王殿下不熟,長孫小姐若是有什麽想不明白的,與其來問我,不如去問魏王。”
看出她的不悅,長孫夕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剛才口氣有些急躁,歉意地一笑,道:“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同四哥相識這麽多年,還沒見過他關心外人的事,好奇之下才多了嘴,盧小姐莫要生氣。”
相識多年?外人?遺玉側目瞥了她那張花兒一樣的嬌顏,淡淡地開口道:“長孫小姐多慮了,我並沒生氣,書樓就在前面,我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