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厲帶著盧氏母女離開了璞真園不知去向,李泰自平彤口得了消息,便調了人手開始暗暗四處尋人,可都沒有找到一星半點的消息,盧氏母女就好像那天夜裡駕著馬車離開龍泉鎮,就憑空消失了一般,任李泰前後又加派了搜尋的好手前去尋找,也沒能覓得半點蹤跡。
不得不說,有韓厲這樣詭狡絕頂的人物在,當真不想讓人尋到,就是李泰,一時也是沒有辦法。
出了這樣的事,李泰心情之糟不必多說,五院藝比最後兩日,學館他下午是照去的,可大書樓裡參編的眾人哪個看不出來王爺這幾日不對勁的,本是一張俊臉,奈何冷清十分,再板面孔來就更嚇人了,沒個膽的都不敢往上湊,生怕拿來開刀。
“殿、殿下,”齊錚捧著一隻卷冊硬著脖遞了過去,“這賀州的一段,是不是寫的有些偏了,我記得有冊《通本要務》裡面,說——”
一雙碧眼看來,那真真假假的顏色裡藏著駭人的銳光,放佛再多說上一個字他便會在他身上剜個口出來,隻對視了一息,齊錚便又縮回了手去,強咽下到嘴裡的疑問,苦著臉起身去樓下翻書了,走到樓梯口還在暗罵自己沒出息,平日裡一句話就能在李泰這裡得了答案,偏偏他膽小,現在可好,這大書樓裡書簡萬卷,他要何時才能翻到那冊。
他一邊抱怨一邊下樓,打眼瞧見一道紅影跑上來,還沒等他張嘴叫人,人就匆匆越過他往樓上去了,像是壓根沒看見他這個人似的。
“這程家的小姐,也沒個形狀,”他好不尷尬地摸了摸鼻,想起昨天這程小鳳才前天,忽地就起了膽,眼珠一轉,貓著腰扶著樓梯又溜了上去,再將近樓頂時候站住,豎著耳朵聽起來。
“敢問殿下可是知道,小玉不在鎮上,是因為幾日前得了重病被送走”程小鳳攥著拳頭,兩眼都是惱意,她是天生膽大,便不覺得李泰現在的樣有多可怕。
遺玉半道上棄比,她也就沒再去國監觀比,前天程夫人得了兩匹好布料讓她送去,她便跑到璞真園去找人玩,結果不必多說,人沒尋著,下人又半句不肯多說,她就到學館來尋了李泰,可李泰是什麽脾氣,怎會同她多講,隻用一句“不知道”將人打發了。
程小鳳又等了兩天,再去璞真園找時,那先前被禁在王府的於通被放了回去,就把裡外同她說了一遍,程小鳳對了時間,想起正是那天大雨後回去病的,又思及遺玉前後同她說的話,這就一頭不顧地又跑來向李泰興師問罪。
“知道又如何。”李泰盯了她一眼,便又低頭去在紙上勾畫,若有人在旁邊瞧,就能看清那好好的一卷書稿已被他塗抹地不成樣,可他表面這模樣落在眼裡,便完全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無異於一記嗆藥拍在她臉上。
“你、你,”程小鳳臉憋紅,她兩年前便有過一回這樣的經歷,盧智死了,遺玉不見蹤影,沒人知道她在年前那陣發瘋地四處去找人,生怕遺玉出了什麽意外,她待遺玉至情至性,不光是因為她們知交,更是因為那是盧智死後她唯一可以尋以慰藉的人,只要有遺玉在,她就總也覺得,他還沒有離開,他最疼愛的小妹還在這世上,他怎會就那麽不清不白地死了。
“都是因為你吧那天早上我就覺得她就不對勁,下那麽大的雨,她明明說下午不要我去學裡了,等到午又突然淋了一身濕跑過來找我,肩膀上腫了好大一塊,還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竟說些奇怪的話,你說,是不是你欺負她?”
筆鋒在紙上重重一頓,李泰又抬了頭,碧幽幽的眼睛掃過去,緩聲道,“她說什麽?”
“她混睡了一覺,起來就好端端地問起我,你啊、吳王啊,你們同長孫姐妹的事,問你們以前關系是不是很要好,”程小鳳說著話,自己先是一愣,接著就一巴掌拍在頭上,懊惱起來,“我真是的,明知她喜歡多想,幹什麽要答她,還說了你同長孫夕的事,這下可好了,肯定她就是這麽被氣病的,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不、不對,都是你不好”
剛拍了自己兩下,她又擰直脖質問道,“你說,那天上午你是不是欺負她了,是不是給她說什麽了,是不是、是不是讓她瞧見什麽不高興的了?”
不得不說,直人也有直人的聰明處,一個個蒙了,總能有一個撞對的,單看李泰抿唇不答,程小鳳就認定是他做了什麽同長孫夕有關,又害了遺玉傷心的事,想起那天給她換衣服時候瞧見她肩膀上的紅腫,腦就炸開花,又捏著拳頭怒氣騰騰地向前衝了兩步,俯身壓低了嗓音,恨聲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小玉同長孫家是什麽關系,阿智、阿智就是他們家給害死的啊長孫衝那個王八蛋死了,長孫嫻是恨不得把小玉吃了,明的暗的朝死裡欺負她,你不護著她也就罷了,為什麽還要惹她傷心,你是不是壓根就不關心她,連她想什麽怕什麽,你都不知道是吧”
“嘣”地一聲,李泰腦似有什麽斷開,眯起眼睛移向窗外漸落的夕陽,程小鳳的話是胡攪蠻纏,可最後一句卻著實觸動了他,自普沙羅城一別,時隔一年,他就是不想承認也掩蓋不了這個事實——很多時候,他當真是不知道她現在想的是什麽。
明明大婚將至,他總算能將人真真正正地掛在名下,但她卻朝著離他更遠的方向去了,想要拉近她,然是有種使不上力的感覺。
一通發泄,程小鳳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瞧出李泰竟然在這個時候走神,兩眼直直冒出紅光來,腦一熱,早就管不住嘴了:
“你既然不在意她,作何要娶她,我看她乾脆這一走就再也不要回來”
“嘎嘣”一響,手筆杆硬聲而斷,李泰身周氣流一緊,轉過頭來看向程小鳳,眼底的顏色從清澈變得混沌起來,仿佛當有一道凶猛漩渦在盤轉,將人膽魄都吸進去,絞的連渣都不剩,他是性格冷淡,可是刻進骨裡傲氣,硬的不容任何比他弱小的人在他面前放肆,能容程小鳳在這裡叫嚷半晌已是特例了。
程小鳳被他盯住看了幾息,方才漲紅的臉色就變得刷白,張開嘴連發生都覺得喉嚨窒息:“你、你,小玉她”
神色微變,想起程小鳳同遺玉關系,李泰緩緩扭過頭去,語調僵硬道:“下去。”
說他不在意,若這世上能有一個人他不計得失地對待,那便只有她而已。可這樣的感情,他自己清楚就好,不需要向任何不相乾的人說明,他們喜歡誤會,就讓他們誤會去。
程小鳳呼吸一順暢,又要開口,被身後一聲喊叫打斷:
“啊,找到了找到了就是這冊,殿下您瞧,就是這《通本要務》裡面說——咦,程小姐也在這裡啊,剛巧,我正要找你說說,你們到瀘州去的時候,尋來的那些冊,有的——算了,王爺正在忙,我們還是下去說吧,走走,下樓去說。”
齊錚手裡拿著一卷白冊,不由分說地上前拉住程小鳳,在她的掙扎,頂著李泰冷颼颼的目光,把人給扯下樓去,等跑下二樓才停住腳步。
“放、放開我,你做什麽,我話還沒說完呢”程小鳳一巴掌推開齊錚,又要上樓去。
“唉、唉,”齊錚忙又將她扯住,苦著臉道,“還說什麽那,沒瞧見人都翻臉了,還敢說,程小姐啊,你膽怎就恁大,沒看出來殿下快要發火了嗎?”
“發火?他還有理生氣了是吧,人就是他給氣病的,就是他給弄沒的,他、唔、唔”
齊錚哪會給她繼續說下去,只怕樓上李泰聽見一星半點兒回頭連帶他一起倒霉,上手就捂住了程小鳳嘴巴,被她一肘擊在胸口,痛地呲牙咧嘴可就是不松手,反用一隻手扣住她手腕,一使勁兒就把人給摟住了。
過了半晌, 發現她沒了動靜,低頭一瞧,就見這隻比他低了半頭的姑娘,仰頭瞪著一雙鳳眼,殺氣騰騰地模樣,燒紅了臉頰,發髻微亂,薄汗津津,卻是個十分火辣的美人兒態,倒把他瞧的一呆,心頭咕咚咚一陣亂跳,乾咽了口水,手上的膚脂也軟到了腦海裡,攔在她腰上的手不由收緊,女兒香氣入鼻,還來不及細細品味這感受,手掌上的柔軟就變成了刺痛。
“啊呀”慌忙松開懷裡的姑娘,齊錚捧著被狠咬了一口的手掌後退一步撞在牆上,還沒站穩,腳上一痛,就又是一聲哀嚎,彎腰抱住了左腿。
“哼你這該死的登徒,連本小姐的便宜也敢佔,”程小鳳壓根沒認出來這胡拉碴、不修邊幅,兩眼又色的男人是學館的學士,一手拎著他衣襟,硬生生將比自己高大的男人給揪了起來,拖著他就朝二樓排排書架角落走去,咬牙低聲道:
“活該你倒霉,我今天心情壞透了,正好拿你出氣。”
片刻之後,樓下正在趕稿的學生們就聽見樓上隱隱傳來的咣當響動,面面相覷,有心上去看看出了什麽事,可一想到樓頂上坐鎮的黑臉魏王,無一不是瞬間就打消了這個愚蠢的念頭,又埋頭各忙起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