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回到龍泉鎮,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開始加緊腳步整理起遺玉的嫁妝,在珠寶鋪訂的首飾分了三回送來,因為是筆大單,掌櫃的還做主送了一批首飾盒,好叫她裝填。
又到京城府衙去將說好的兩處房產買下收了地契入冊,一並關內幾處田產湊夠了傾數。衣物瑣碎都被魏王府派來的裁縫們包攬,只有遺玉的嫁衣繡了大半,瞅著是不能親自完工,盧氏這當娘的便撿了針線繼續,日雖是忙碌,晚睡早起,可念到這是女兒一輩一回的大事,她便做的津津有味,樂在其。
值得一提的是,各家的填妝單也都紛紛送到,京裡的盧府兩家人都是各一百匹紅綢布,兩套金銀玉器,田產若乾,老大家還多送了一輛新做的馬車,這禮單著實薄了,盧氏收到也沒多說什麽,畢竟是她先前說要借給兄嫂銀兩,沒能應諾在先。
劉香香除了應禮送了兩套首飾和布匹外,見盧氏忙的騰不開手,乾脆就搬到了璞真園去住下,她算帳是把好手,又給盧氏省了不少麻煩,前兩日她夫婿黃賀被學館正式招入,她婆婆心知這是沾了遺玉光彩,這便對兒媳的做法沒有異議,有時還過來搭把手。
又有打揚州過來的送妝人馬,派了人快馬先到龍泉鎮上報信,說是已到延河,不日便能抵達。
有周夫人在旁指教,盧氏有條不紊地將遺玉的嫁妝準備妥當,遺玉先前有將在魁星樓得的那一萬兩貴票交給盧氏,一應婚娶事物都備齊,清點一番,庫還剩下一足箱的雪花銀,就也只等揚州來人了。
再說遺玉在魏王府養病,平彤平卉又被接過去服侍,照舊住在梳流閣,兩個侍女在她不在的這兩天,明顯是瘦了不少,那天回來一見她人,便忍不住墜淚,那天遺玉發熱,是把她們嚇了一回。
見兩人擔心不假,遺玉心裡熨帖,安慰她們一番,便說了張方,讓平彤去樓上抓藥了。
平彤前腳剛走,李太醫就被領了進來,細細將遺玉診斷一番,也是開了一張方,遺玉要來看罷,同自己那張比過,又笑著讓平卉也去抓藥。
李泰把她送回王府,便匆匆出門,遺玉被侍候著沐浴梳洗,睡醒一覺,天已漸黑,兩服藥煎好送到跟前,她端了平彤手裡那碗喝下,平卉那碗則是撤了。
李泰天黑才回來,招來李太醫詢問一番遺玉病情,便同她一起在臥房用晚膳,兩尺長的搭床小桌上,除卻粥湯,擺了幾樣素菜,遺玉嘗過,認出這是天賀寺的口味,她打眼瞧著遠處李泰那張食案上亦是一水青綠,不見葷腥,再夾菜到嘴裡,不管什麽味道,都似是蜂糖一般甜津,笑聲忍不住就溜了出來。
李泰聽見,抬頭瞅她一眼,手裡正夾著一根芽菜送進嘴邊,眼裡帶些疑惑,不知她又在高興什麽。
第二天早起,天剛亮遺玉就被平彤扶起來喝了湯藥,又睡去半個時辰,才侍候她洗漱,問過李泰去向之後,遺玉便讓兩人給她換上衣裳,到樓前的小園裡透氣散步。
這一覺醒來,遺玉便覺出不同,雖依然腿軟,可手上是有了握筆的力氣,先前乏力之症明顯好轉,前後一想,不知該氣該笑,到底薑還是老的辣,姚晃在她藥裡摻了東西,她都沒能察覺,想必是為了讓她多在那山林裡頭待上幾日。
上午李太醫又來給她診過一回,開了一張補方,遺玉要來看過,待他走後,讓平彤拿了筆墨,將幾樣劃去,又添兩種,交待平彤去備了藥材,到廚房去熬一品粥湯,即是藥膳。
若是放在平日,她斷不會這般“陽奉陰違”地不尊重一位太醫,可大婚將至,她不得不自己籌謀,盡快將身體調養好,免得一副病軀嫁進王府,就是李泰不介意,她也不想把女人這輩最重要的時候給混過去。
窗邊一面銅鏡只能照出人七分實影,遺玉坐在妝台前讓平卉給她梳頭,拿南貢的花水拍著手背,看著鏡裡纖細人影,鎖眉問道:
“平卉,我是不是瘦了許多?”
“您本就不胖,這病了一場,的確是瘦了不少。”
“是麽。”不知怎麽地就想起當初李泰說過他喜歡豐潤些的女,遺玉拉開袖捏了捏胳膊,不說是皮包骨頭,可也絕對同豐潤沾不上半點邊,不由覺得悻悻,又將袖拉了上去,想了一想,道:
“幾日未進油水,你去讓人燉了雞來吃。”
正在整理床鋪的平彤聽見,心下奇怪小姐怎就主動提起要吃肉,插嘴道:“李太醫說了,小姐近來易食素,不宜沾葷腥。”
“只是喝湯不妨事。”這還有幾天,能胖一點是一點。
平彤不讚同道:“雞湯油水太大。”
遺玉想著就是要油水大了才好,可又不能同平彤直說,便伸手在妝台上拍了一下,佯作不悅道:“我也是大夫,怎會不知輕重,快去。”
平彤見她生氣,想著不好叫她再動怒,沒敢繼續逆著,瞪了一眼衝她偷偷吐舌頭的平卉,利索地折好被,出去吩咐,大不了雞湯熬好,她費些工夫把油水撇出來就是。
梳流閣裡沒什麽人,但凡在王府經事的下人多知道這裡不能亂闖,雖外面沒有半個守衛,遺玉眼下在這裡住著的事卻也只有那麽幾個人知曉,因此平彤繞過廊屏進到前廳時候,見著四扇大開的門口一名老婦人領著兩個宮娥走進來,愣了一下,才迎上去見好。
“戚尚人。”
這便是曾被杜楚客指派去了璞真園給遺玉說規矩的那位老尚人,姓戚喚東眉,平彤知道她曾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便沒敢怠慢,蹲了身,禮行的規規矩矩,可這老婦僅是掃了她一眼,連聲起都沒叫,開門見山道:
“帶老身去見盧小姐。”
平彤可比平卉有心眼得多,聽她問也不問就直接要見人,便知她已然肯定遺玉眼下人在這裡,心下有了計較,也不隱瞞,便抬起頭,歉然道:
“小姐還在休息,尚人若是有事,不妨叫奴婢代為轉告。”
“尚人叫你帶路就帶路,多嘴什麽,沒規矩的東西。”跟在戚東眉身後的宮娥,有個細眉大眼的厲聲斥道。
平彤好歹整天見的是李泰遺玉這樣的主,連阿生平日對她都是一副好脾氣,被個外三路的宮女罵了,若說不惱是假的,可她知事忍事,面上不露分毫,低下頭,將話說的滴水不漏。
“尚人勿怪,因王爺有吩咐在先,奴婢不敢擾了小姐休息,您若非是要見,那便在這裡等候吧。”
“好大的膽,你也敢叫尚人等——”
“行了,”戚東眉擺手打斷宮娥的後話,這才拿正眼瞧了平彤幾下,踱步走到廳西一張琅花椅上坐著,招她過來問話。
“老身在王府住有足月,瞧你眼生,你是盧家的使喚人?”
“回尚人話,奴婢是的。”她們姐妹兩個是被李泰給了遺玉,那自然算是盧家的。
“侍候你們家小姐有幾年?”
婢算算,”平彤也知她在套話,便伸了手指去做數狀,就是扳來扳去沒個準頭,像是算不清楚的模樣。
“好啦,老身一把年紀,便不同你這小輩打什麽馬虎眼,”戚東眉生相嚴肅,正眼看人自有一番久居宮內的威勢在。
平彤被她瞧得不自在,不由後退小半步,才聽這老婦意味深長道,“老身今日就不見你們小姐了,只是有幾句話,你代為傳達。”
“是。”
“老身跟在皇后娘娘身邊十幾年,長的短的見得太多,不管她嫁人前是什麽人家,日後入了這魏王府的門,就只需記得她是這魏王府的人即可,就是王爺現在厚寵幾分,也莫要失了分寸,既做皇家婦,就當守本分。”
說罷,她便扶了扶髻上的玳瑁長釵,起身帶著人去了。
平彤站起身,臉色有些難看地扭頭盯著門口,正尋思著這話是要先向小姐學,還是先向王爺學,便聽身後輕語:
“不是叫你去熬雞湯,怎麽還立在這兒。”
她扭頭,見著穿堂門口披了一件石青長衫被平卉扶著的遺玉,看她這模樣不像是聽見那老婦說話,便做無事狀,回道,“這就去了。”
“等等,”遺玉又叫住她,“莫要在王爺面前多嘴。”
“小姐您——”平彤詫異地看著遺玉,見她一臉不慍不火的模樣,雖心有不甘她被一個做奴婢的警告,但還是點頭去了。
午吃飯的時候李泰才回來,照舊同遺玉一起用飯,飯後陪她在院裡坐著曬太陽,遺玉看見石桌上繪的棋格,興致一來,得了李泰許可,便讓平卉進去拿了棋碗,同他對弈。
連輸三局之後,一盤棋下的七七八八,至盤,遺玉又見頹勢,信心受挫,瞧他絲毫沒有放水的意思,步步緊逼,又一步殺招落下,當即起了小性,伸手擒住他手腕,不讓他落。
“嗯?”李泰兩指捏著棋,懸在點上,任她拿捏,沒有強落。
“這樣尋常下法,好沒意思,”遺玉被他直勾勾地盯著,無端覺得臉熱,但還是硬著頭皮乾笑道,“你瞧這局還未下完,勝負未定,不如我們對換試試?”
李泰低頭看看盤上局面,又抬頭看看她一臉希冀的模樣,這倒是他觸棋以來,頭一回遇上這般無賴的要求,反覺得這種感覺很是新奇,手腕一轉借手肘翻開她手掌,兩指將那圓潤光滑的白色棋點在她掌心處。
“依你。”
遺玉得了便宜,握緊那枚白,眼珠一轉,舉起另一隻手豎指,賣乖道,“你總是贏想也無趣,咱們來打個賭,若是這局你輸了,就再依我一件事如何?”
“可。”
見李泰頷首應下,遺玉嘻嘻一笑,便將那白落在他剛才待下之處,一招間變成她佔盡上風,遺玉想著這回必不能敗,這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同他對弈,李泰亦不放水,平彤平卉兩個侍女立在邊上奉茶,細細觀望他二人你來我往,擠拆逼封,竟比方才酣暢許多,收官時,乍看之下勝負莫辨,平彤見兩人收手,便上前提數過。
“如何?”遺玉見平彤吞吐,也不知是怕得罪誰,從平卉手裡接過花茶飲了兩口,笑看她道,“但說無妨。”
“黑一百八十三著,是王爺勝了。”
遺玉聽這結果,不免失落,這局她可謂是超常發揮,正要同李泰打趣兩句轉移注意力,卻見他垂眼在棋盤上掃過一遍,側頭對平彤道:“還棋頭。”
這時對弈是有按沒超出一塊棋還對方一枚的規矩,是為“還棋頭”,因這還數目不多,而方才兩人下時,李泰又總是贏得多,平彤數時便沒算上這個,聽了李泰的話,再一數盤上,一扣一減,當即詫聲道:
“是小、小姐贏了”
遺玉亦是驚喜地放了茶杯,親自埋頭數過一遍,果真是她險勝半,繞是賴皮贏的,也吃不住臉上樂開了花,要知道自她同李泰下棋至今,兩年有余,還從未贏過一回。
“果真是我贏了,”她沒忘賭注,一手伏在石桌上微微傾身向他,一手指著遠處,笑彎了眼睛,“我上午在梳流閣樓頂觀望,見那邊人來人往,似是正在動工,殿下可否帶我去看一看?”
李泰順著她手指看去,回首時,一片綠蔭下雙眼之波光點點,“不急,來日方長。”
遺玉已是猜那一片遠望紅火的院落必是婚後新居,又從他話裡得到證實,目的即已達到,便沒強求,抬手搔著泛紅的耳垂,看著他道:“我才沒急呢,不帶我去看就算了。”
又作勢打了個哈欠,對李泰擺擺手,“你下午不是還要出門去麽,我回屋午休,你早去早回,我等你一起用晚膳。”
“不用,”李泰起身,拂過衣擺皺褶,“今晚有事,會晚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