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熹微,翡翠橋上朦朧起霧,蹬蹬腳步聲急促,一道人影由遠而至,匆匆忙忙跑下橋頭,平彤平卉兩個在庭院門外守了一夜,正是忍不住靠在牆壁上打盹兒,忽被搖醒。
“別睡了,”阿生眉目緊張,對著兩個睡眼惺忪的丫鬟道,“快隨我進去喚王爺起。”
平彤迷迷糊糊見他就要往裡進,一個激靈抓住他手臂,“主們才睡下。”
“剛睡下?”阿生愣了一下,便明白過來,一反手拉著她往裡走,口低聲道,“有急事,先叫起。”
門窗緊閉的屋裡流散著一股清甜而纏綿的味道,屏風後的細絨地毯上,散亂著一地金翡紅釵,幾枚翠玉滾圓的珠掙脫香串,滾落在一隻側仰的雲頭小履旁,床腳足凳上跌著一盒小巧的銀盒,盒乳白的藥膏隻余一點,床邊一盞紗燈最後一點燭火掙扎著發出微光,照在帳後凌亂的床鋪上一雙人影上。
身軀輕震,猛地睜開睜開眼睛,李泰幾乎是在感受到臂彎裡的軟軀同時,便清醒過來,他扭過頭去,視線一轉,觸目所及她染上一層紅痕青印的嬌軟身,平滑的眉心一下擰緊,手臂收緊,便聽她夢裡難受地哼嚀一聲,還帶著淚痕的紅腫眼角處又蓄出一點水光。
他抿緊了唇,向來古井無瀾的碧眼裡竟是隱現著怒氣,先是小心翼翼將手臂從她後頸抽出,將絲被拉到她頸下,隨後就屈指壓在自己腕脈上,片刻試探,又運丹田,卻是絲毫藥的跡象都沒有留下。
昨晚李恪在倒酒時候放藥的小動作,他看見,清楚他不敢用這種拙劣的方法毒害他,便沒多猶豫地飲了一杯,比起他以前被下過的,這並不是什麽厲害的*藥,甚至在發作時候,他完全可以用內力抵禦下去,但她昨晚見到李元嘉時的反常,卻叫他沒有那麽做,一路忍耐回到王府,幾乎是不能控制地要了她,怎知那藥力會突然暴增,因懷裡抱著的人是她,他便由著自己放縱,豈料欲念來時洶湧,等到半眠驚醒,他才發現過了頭,發現那藥裡的古怪。
想必李恪此時已有動作,不是宮裡出事,那便是學館。
“”李泰赤著上身從床上半坐起來,側目看著她並不安穩的睡臉,輕歎一聲,左手爬了爬頭髮,撩帳下床,取了衣架棉袍套在身上,又走回床邊挽起紅帳,打算先抱她去浴室洗浴再說別的,手剛伸到她頸下,便聽屋外幾下叩門聲。
“主,主,出事了。”
比他想象的還要快,李泰視線在遺玉身上一落,攏開她額頂的亂發,用手背探了探她額頭,明顯發現她比平常要高的體溫,眼神一凌,拳背浮起幾條青濃的血管,但將她裹著被從床上抱起的動作,卻是輕柔的。
東方隱紅,連著臥房的浴室裡彌漫著水汽,平彤平卉蹲跪在池邊,一個小心翼翼地捧著遺玉的頭髮用胰擦洗,一個則拿油膏輕揉地在她後背塗抹,遇上一些青紫的痕跡,便會放緩動作。
遺玉輕闔著眼睛,半趴在浴池邊上,腰背以下都浸泡在水,略燙的水溫混著香油氣味緩解著她身體的酸澀,兩個丫鬟都知道她已經醒了,卻沒一個敢開口搭話的。
“王爺呢?”遺玉開口,便是沙啞的嗓音。平彤平卉兩個動作一停,前者小聲道:“李管事天還沒亮就過來,看著像是出了什麽急事,王爺把您抱進浴室,便更衣匆匆出門去了。”
遺玉半晌無話,平卉得了平彤眼色,連忙轉移話題,“主,奴婢煨了雞湯,您喝點嗎?”
玉將發熱的額頭埋進濕漉漉的手臂間,悶聲道,“去樓上抓五錢羌活,一兩菘藍,煎湯。”
昨夜著涼,若是再不喝藥,恐怕上午就要發熱。平卉應聲放下油膏,小步跑了出去,平彤見她走了,這才邊洗著遺玉發上胰沫,邊試探問道:
“主和王爺,昨晚上是在外面鬧脾氣了?”
“不知道。”是不知道,她不知道哪句話說錯惹了他,要被這樣折騰了一夜,任憑她哭著喊疼他也不停,再醒過來,他人卻沒了蹤影。
平彤隻當她不想說,就不再問。沐浴後,換上乾淨的衣,遺玉被攙扶著回到已經鋪換乾淨的床上,靠在床頭喝了一碗紅參雞湯,藥還沒煎好,她身疲體倦之下,便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再醒過來,天已亮起,兩個丫鬟一個端著藥碗跪坐在床邊,一個正開了朝湖的窗通氣。
“主,要起嗎?”
今日是婚三,要歸寧,遺玉一撐身,平卉連忙放下空藥碗來扶她。
“王爺回來了嗎?”
“還沒有,”平彤看著她略蹙的眉心,道,“主,您先穿戴,王爺不會忘記要歸寧,許是等下就回來了。”
到遠在龍泉鎮的盧氏這會兒應該已經起床準備接她,遺玉才又打起了精神。
品紅樓
李恪揮退了前來報信的探,眼興奮隱隱,轉身幾步,撥開簾幔,道:
“事已成半,剩下一半,就看姑娘的藥了。”
桌邊坐著兩名女,那貌美的是這品紅樓的女老板沈曼雲,她對面側坐的也是一女,裹著一身青灰裙衫,面上覆了一層紗冪,看不清樣貌,只是在李恪話音落後,發出一聲不屑地輕哼:
“這整座長安城裡,怕還沒人能解我所下之毒。”
李恪見她傲慢,也不在意,哈哈一笑就在沈曼雲身邊坐下,接過她遞來茶杯,道,“雲兒,這次若能事成,我便是欠你這義妹一個人情,”又轉向那遮面女,誠意道,“若有什麽本王能做的,姑娘隻管開口。”
“我只要你幫我在關內找兩個人,”蒙面女沉下嗓音,放在桌上的手指一曲,青黑的指甲便在桌布上劃出幾道痕跡。
“一個化名常四的男人,還有一個叫做唐小玉臭丫頭。”
“王爺還沒回來嗎?”遺玉穿著一身輕便的水紅襦裙坐在廳,對著去前院找人回來的平霞問道。
平霞喘著氣,還沒站穩便促聲道,“沒、沒有。”
遺玉攥著帕,又問,“問過幾位總管了嗎,王爺上哪去了,是坐車還是騎馬,跟誰走了?”
說她不惱火李泰是假的,可她更知道這人不會在歸寧這天無緣無故地就不見了人,想是當真出了什麽急事。
平霞搖頭,“問過了,他們都說起得晚,沒見著。”
不對。
“那守門的下人呢,”遺玉繃著臉從榻上站了起來,身一晃,平彤連忙上前扶住。
“也、也問了,他們說不知道。”平霞嘴笨,見遺玉這模樣,更是急地紅了臉,“我問了好幾遍。”
“許是從旁門走了也不一定,”平彤趕緊道。
出事了,遺玉舔舔乾澀的嘴唇,穩下心神,側頭道,“什麽時辰了?”
“快辰時了,主,”平卉看看窗外。
“拿好東西,咱們到前院等。”遺玉將帕塞進袖口,當先扶著平彤走出去,心裡不知為何開始發慌。
魏王府前廳,三個總管低頭站成一列,下面跪著幾個門房的侍從,個個白著臉,一頭冷汗,遺玉眯著眼睛坐在矮案後,“嘭”地一聲將茶杯重重擱在案頭,冷聲道:
“說,王爺同誰走,凌晨那會兒出了什麽事”
平霞沒發現端倪,她到前院一見人臉便知,他們哪裡是沒見過李泰,不知道李泰去哪了,分明是故意瞞著她。
“王妃息怒,”總管劉念歲上前躬身道,“他們真的沒見——”
“趙川”遺玉一聲打斷他的話,叫了縮起脖的趙川,“你來說,出了什麽事?”
趙川苦著臉站出來,“老奴早上起晚了,當真不知。”
“好,”遺玉扯著嘴角點點頭,便將目光射向下面跪的幾個門房,輕聲道,“他們三個瞞哄我,那是有恃無恐,我不敢罰他們,難道也不敢罰你們嗎,我再問一遍,你們哪個先說實話,我就保你無事,剩下統統給我代幾位總管受那一百二十杖刑,打死就隻當是給王府省了糧食凌晨那會兒出什麽事,給我說”
這話出口,幾個管家都變了臉色,下面跪的門房一陣驚慌之後,到底是有個沉不住氣,跪著上前道:
“奴才說,奴才說,天還沒亮,王府門前就來了一群宮裡的侍衛說皇上詔王爺進宮,然後李管事見了,就去後院找了王爺來,然後王爺就跟著他們走了,走之前是有交待奴才們,讓瞞著翡翠院,是王爺不讓奴才們說的,王、王妃恕罪,王妃恕罪”
天還不亮就派了宮裡的侍衛來請人,這是請人還是抓人?
遺玉心一沉,捏著茶杯手腕顫顫抖動,發出“咯咯噠噠”的響聲,下頭幾個總管瞧見了,那宦官孫得來先撩了衣擺跪下去,道:
“王妃莫急,來請人的侍衛都還客氣,不像是出了什麽大事,王爺許不定待會兒就回來了。”
“嘩啦”一聲衣物簌響,遺玉扶著矮案猛地站了起來,掃過下面一群人,沉聲道:“趙川,派人去請杜長史來,孫總管,你到後院去請兩位尚人,讓她們帶上宮牌。”
孫得來一怔,隨即慌忙道,“王妃要進宮?不可、不可,這還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這般草率——”
朝瞬息萬變,帝王無情,等到弄清楚出了什麽事,想必為時已晚,總是事到臨頭才發現自己無力,她恨透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孫總管,”遺玉繞過長案,凌視他一眼,“本妃說的話,你沒聽見嗎?”
“這、這——”
孫得來喉嚨一緊,正猶豫是否再勸,廳又有來人。
齊錚沒頭蒼蠅一樣闖進了客廳,頭上的髻都是歪梳的,一副剛起床的樣,沒顧得上這廳裡雜亂,只顧著喊道,“王爺呢,王爺可在?快、快,請王爺出來,隨我到學館去,出事了,出大事了”
學館出事了?遺玉耐住心急,沉聲道,“齊大人莫慌,王爺不在府裡,這是怎麽了?”
“什麽?王爺不在?”齊錚怪叫一聲,伸手指著幾個總管,“王爺上哪去了,快快派人叫他回來,這回真是出大事了”
“齊大人”遺玉高聲一喝,將齊錚震醒幾分,“你先說,出什麽事了?”
齊錚用力抓了幾下亂糟糟的頭髮,對著遺玉急聲道:
“死人了學館死人了,一夜死了二十八個,全都死在大書樓裡清早雜役去打掃時才發現屍體,一個個都已經斷了氣,刑部來了人,查證之後,硬說他們都是猝死,是疲勞過度猝死的,官兵已經將大書樓封禁,幾位參與修編坤元錄的學士都被帶走了,只有我溜了出來,王爺呢快找王爺來,若是晚了,恐怕這些學者的死都會被賴到王爺身上介時坤元錄就全毀了王爺幾年的心血就全毀了”
遺玉腦袋轟然一聲,身搖晃幾下,便腿軟向後仰去,平卉連忙扶住,緊張道,“主、主您沒事吧?”
“王妃、王妃。”
幾個總管一齊圍上,齊錚總算是發現這廳裡氣氛不對, 擠出幾分擔憂,對遺玉道,“您怎麽了?”
遺玉頭暈惡心的厲害,抓住平卉手臂,閉上眼睛緊喘了幾口氣,一睜眼,掃了眼前這一屋仆從,穩住心神,飛快地在腦盤算著,一推平卉,又站直了身。
“孫總管,”遺玉知道這宦官是比總管劉念歲更當事,“讓人去找杜長史,把王爺進宮的事同他說,至於該怎麽做,讓他自己打算。”
既然學館這邊出了事,今晨之事便很可能是調虎離山,宮裡相對會安全,她要冷靜,冷靜,想想怎麽做,才能真正幫到他,不要慌,不能慌
“王爺進宮了?”齊錚愣了神,幾下轉念,也是明白過來,臉色愈發難看,對遺玉草草一禮,“王妃,齊某先告辭。”
“慢著”遺玉沉聲喚住他,“我同你到學館走一趟,你路上將事情再仔細同我說一遍。”
(白天去串親戚,今天也是一更,親們早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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