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喬是沒想到,會在這昨夜發生命案的大書樓前,看機一名書生同幾個官差聊的忘乎所以,和李元嘉在不遠處乾站了片刻,才抬腳過去。
“那宅裡頭的女啊,是一個賽一個地漂亮,不是樓間坊裡的清倌兒花魁,便是那江南水鄉的麗,嘖嘖,你們說這事兒要是給王妃知道了,還不得氣地把房都給拆老,所以說——房、房大人”
齊錚眼珠一瞟,瞄見斜旁來人,一下就被掐住了嗓,乾巴巴蹦出一句來,幾個官差正聽他說到要點,突然被斷了,又順著他眼神扭過頭去,暫不管他們心裡怎麽想,一個個好歹是有些職業操守的,轉眼就甩了齊錚又騰騰幾步站回門口,雖不認識房喬,可也跟著齊錚喊了一聲。
房喬並不認得齊錚,對這高鼻細眼的男人點了點頭,就轉而對幾名侍衛道,“我能否進樓看看?”
個官差因為偷懶被抓了現行,眼前又是一位“房大人”,一時不光忘了裡頭還有位魏王妃沒出來,也沒想起打聽這兩個人是怎麽進來的,勉強道:
“那還請大人小心些,莫動亂了裡頭物件。”
“多謝,”房喬客氣地道了一聲謝,伸手對李元嘉一引,兩人便結伴進了樓。
“阿嚏”齊錚扶著樓外柱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噴嚏,得來四名官差目光,揉揉鼻,隨即又是連串噴嚏打出來,殊不知裡頭遺玉早跳了窗進到涼棚裡,哪聽到他這暗示。
進了樓,兩人就分了道,房喬往樓上走,李元嘉則是在一樓四處走動,也是巧了,經過西邊一排窗下,剛好看見平霞露出一對丫髻,窗下又放著一張小案,案頭兩對腳印,一略大一小巧,叫他抬了抬勻稱的眉頭,走到旁邊的窗下,一手抓住窗欄,騰身翻過,衣擺簌簌一響,兩腳便穩穩地落在了窗外。
平霞緊張兮兮地立在窗下頭,左顧右盼,沒留神一回頭身邊便多了一道青影,嚇得她一個哆嗦,嘴巴一張就要叫喚,卻被對方伸出兩指連點在肩頭,頓時啞了嗓,動彈不得,只能拿一雙驚恐的眼睛隨著他轉動,眼睜睜瞧他人往那停屍的涼棚走去。
李元嘉悄無聲息地走到涼棚邊,在掀開那薄薄一層簾之前是有設想過幾種可能,迎面撲來令人作嘔的屍臭讓他屏住呼吸,閉了下眼睛再睜開,入目便是他日後始難忘記的一幕畫面。
一排排屍體間,蹲著一道淺藕色的人影,停留在一具被揭開披布的屍體前,一隻帶了一層青綠皮膜的手上正抓著一隻生有紫斑紅塊的屍臂翻看,另一手卻去撥了那死者的眼皮,彎下腰湊近去瞧,殊不知那白皙的透明的側臉,同那可怖的屍體擺在一副畫面,是何等的詭異,但偏偏她露出的眉眼唇頰,乾淨的不染一絲濁色,叫人不禁懷疑她面對的不是一具屍體,而是一本書,或者別的什麽。
奇特的畫面,總是會叫人印象深刻。
“你在做什麽?”
遺玉正在這安靜的讓人發慌的死人堆裡,察看這棚的屍體是否有染毒的跡象,漸漸入了神,突地一句人聲插進來,險些讓她心跳停止,僵著脖抬起頭,看見立在棚口的人後,愣了一下,隨即便側頭呼出一口氣,心跳又恢復正常。
“韓王爺。”她並未有被抓到的慌張,雖然昨晚才見過李元嘉,但她直覺這男人不是個多嘴的。
“你在做什麽?”李元嘉側身進來,幾步便走到她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還蹲在地上的嬌小女,又問了一遍。
遺玉仰頭看他一眼,雖不覺得這流竄著異味的棚裡是說話的好地方,但還是答道,“檢查屍首。”
他既然能到這裡來,便是該知道學館發生的事,她眼下這副模樣,再編別的理由顯然可笑,倒不如實話實說,怎料她話音剛落,眼前這男人秀氣的眉心便一下起了幾道褶:
“誰讓你來做這種事的。”
這種近乎質問的口氣,讓遺玉覺出一點異樣,但還是客客氣氣地答道,“學館一夜死了這麽多人,說是過勞猝死未免牽強,我懷疑他們另有死因,這才前來查看。”
“魏王府沒人了嗎,要你來查屍,”話一出口,他自己便覺得管的過寬,遂將後半句咽了下去,不讚同的目光卻依然落在她身上。
遺玉對這頭一眼像極他大哥的男人,很難生出惡感,但也沒有向對方解釋她藥術過人的本領,不置可否地一笑,便轉頭將眼前的屍首蓋好。
她在地上蹲的久了,一下起身頭暈眼花,身一晃,好險被從旁伸來一手托住肘臂才沒有摔倒,等站穩了腳才去道謝,一扭頭便發現兩人站的過近了,她不著痕跡地抬手脫開了他的攙扶,又在這狹窄的地方後退了一小步,有些為難地看著擋住路的李元嘉。
她今早出門前沒忘記換下了那身紅,這會兒著一件藕色的半臂小衫,略顯寬松的束裙也是素淨的顏色,頭上釵環紅fen盡去,隻留兩朵並蒂白玉小荷簪在鬢後,清麗地好似一枝開在雨後的梔。
這不是什麽好地方,可她站在這裡,卻能叫人一時忘記身外,就連那難聞的氣味都緩和了許多,李元嘉又看了她一眼,方後退幾步讓出路來,看著她神色松緩,從他身旁走過,又去了下兩具屍體之間蹲下,手上套著一雙奇怪的皮膜,一句“得罪”之後,掀開灰布,又同剛才他進來時看到的一樣檢查著屍體,而他則是被她徹底地無視在一旁。
他這倒是冤枉了遺玉,這種非常時刻,沒準兒下一刻就有人進來攆人,她哪裡來的時間同他寒暄,她便乾脆涼他在一旁。
李元嘉低頭看了看自己手掌,輕握了拳頭背在身後,又將目光重移動到她身上,道:
“刑部的仵作已將屍首查過,過勞猝死,你不必多此一舉。”
遺玉正在翻看死者的手掌,聽見他話,頭也沒抬道,“可他們錯了,這些人是毒殺。”
她認真的模樣,隱約透著拒人於外的味道,李元嘉沉默下來,將有關李泰在宮被禁一事按下,沒再打擾她,就靜靜站在一旁,不動聲色看著她,直到她將這棚屍首查看一遍,而外頭也多了幾道人聲為止。
“好懸、好懸,房大人和韓王怎麽會突然過來,”齊錚在一旁小聲叨叨著,遺玉想著方才一行所得,有一句沒一句聽著他說話,平霞因沒能在李元嘉來時及時通風報信,一臉羞愧地跟在她後頭。
從屍體的種種跡象來看,都像是過勞猝死,甚至沒有半點毒的痕跡,可是遺玉卻從蛛絲馬跡發現,這些人是在了某種特異的毒藥之後,才會導致猝死,讓她不解的是,這些人是通過什麽途徑毒的,不是食物,不是水源,也不是暗器,是什麽?
她是精通藥理,可也不能做無米之炊,至少要找出毒源,才能應證這些人是毒殺,替這些亡魂擺脫那可笑的過勞猝死的定論,不讓坤元錄因此蒙上一層汙濁,護全李泰的聲名。
會在大書樓和房喬正面遇上是遺玉意料之外的,她並沒多余的心思去懷念往事仇怨,揣著從大書樓和屍體身上順來的幾件可疑物品,面色如常地同他們一道從側門離開。
守門的高德安對這多出來的三個人很是疑惑,但被房喬幾句話安撫了,也就沒有刻意想著往上報。
“韓王殿下,房大人,告辭。”離側門走開一段距離,遺玉就向兩人道別,打算回王府去,看看宮裡是否傳回來了李泰的消息。
遺玉覺得今天真是個難得的“好”日,在學館外吩咐了齊錚去打聽死者的詳情,領著平霞剛往南走沒幾步遠, 就又碰上一個她不想見的熟人。
“盧小姐?”長孫夕立在橋頭一棵青翠的柳樹下面,人美景美,說出的話卻有些煞風景,“不,該是叫你一聲魏王妃。”
兩人都沒想會在這裡遇上,一個先開了口,一個自然不好當做沒瞧見她,遺玉衝她點了點頭,轉身就準備繞道去乘馬車,卻被身後一段笑語定住腳步。
“成婚將才三日,四哥便出了這樣的禍事,看來盧小姐這倒霉勁兒是一路從娘家帶到了夫家去。”
遺玉扭頭,看著那樹下人比花嬌的少女笑吟吟地口吐惡言,這是她頭一回見到長孫夕撕下那張臉皮來同她說話,不由沉默了一下,便見對方歪了歪脖,臉上露出一對甜窩,擺出一副讓人難以生厭的可愛模樣,伸出一隻柔夷,邊數邊笑聲道:
“克死了祖父,克死了兄長,克丟了娘親,克敗了盧家,眼下你又要去克四哥了嗎?盧小姐真是厲害,我長這麽大,還沒聽過哪家女命硬到你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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