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毅是竹生十分敬重的一位將領。早在他們還是敵人的時候,她就對他很感興趣了。
韓毅其實不是敗在了她手上,是敗給了自己的朝廷。因此,竹生一直並不認為自己在軍事上就能勝過他。她曾經在部隊裡學習到的軍事理論,囿於技術的局限,在冷兵器文明的戰場上並不十分對接。
在這樣的戰場上,撇開一切外在因素,單論軍事,韓毅才是更強的那個人。
“今天殺降,明天,是否就可以屠城了?”
然而他們現在在爭執的其實已經脫離了軍事的範疇,是文明程度和對生命的尊重。竹生和他們之間相差的,是不止一個時代,不止一層文明。
因此竹生也沒打算靠語言去說服他們。
因為竹生根本不必妥協。
到現在為止,碧刃軍中還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讓她或值得她去妥協。
她不妥協,別人……也束手無策。
七刀這五十軍棍還是沒能免掉。竹生親自監督了行刑。
“不許給他喝藥水。”她走之前警告了阿城。阿城別開眼睛看向別處。
竹生手裡的丹藥再多,也沒法和碧刃軍日益壯大的人數相比。到現在,只有在大戰前夕,校尉以上的將領才能拿到一小壺藥水。那藥水是給他們用以在關鍵時刻救命的。但竹生知道這些人的手裡肯定會留下一些。
被竹生這樣警告,阿城也沒膽量違背她的意思。她擺明瞭就是要給七刀一個教訓,倘若讓七刀喝了藥水快速自愈,便有違了她的初衷。七刀若因此沒吃下這個教訓,也等於這五十大棍就白挨了。
對自己的枕邊人……也這麼狠心啊。阿城看著這一對兒,就十分的蛋疼。
連忙指揮著親兵把七刀抬回了帳中。七刀現在倒是立帳了,卻是竹生叫他立的,將他從自己的帳中分了出來。
七刀沒想到打了勝仗回來會是這種待遇。便是先前他連累竹生險些喪生,竹生都沒有這樣冷待過他。這令他的眼睛充滿陰鬱。
范深和阿城一起來探過他,待離開後,阿城又回來了。
“從前,我岳父在鄉間開塾,周邊的讀書人家聞風,都送了孩子來。”阿城坐在七刀床邊給他講古。
“岳父對我格外嚴厲。明明別的孩子和我做了一樣的錯事,就我受的罰總是最重。我特別沮喪,回家跟我爹說,這個先生可能不喜歡我。”
“後來,岳父散了塾,別的孩子都沒留,獨獨收了我做入室弟子。”
阿城絮絮叨叨的講了許久,七刀趴在那裡,始終都給他一個後腦勺。
阿城撓撓頭,道:“那你好好休息,有什麼情況趕緊喚軍醫。實在不行……我那還有藥水呢。”
他待要離去,卻被七刀伸手揪住了衣擺。
“你跟我說實話。”七刀眼睛通紅,“我不在的時候,那個傢伙,那個怪……怪傢伙,他有沒有進姐姐的帳子?”
“沒有,沒有,真沒有!”阿城賭天咒地的保證。
“可他天天守著姐姐是不是?姐姐許他這樣?”七刀逼問。
這個就叫阿城為難了。
蒼瞳的出現那麼突兀。但他的可怕是七刀親口證實的,沒有人不相信。阿城是沒看過,但有些看過蒼瞳真面目的人據說嚇得晚上睡不著覺。
他們這些在竹生身邊的人,或多或少的都知道竹生可能不是普通人。這個“普通”指的不是身份。因此蒼瞳留下後,便一直跟在竹生身邊,似乎……讓人覺得不難接受。
正相反,正因為他與竹生貼身相隨,眾人對他才沒那麼恐懼了。
而那個怪人的眼裡根本就看不到別的人。他從來也不與人說話。白日裡他守在大帳前,他們進進出出,他從來不看一眼。夜裡他守在竹生的寢帳外,誰人敢靠近。
在蒼瞳的眼裡,仿佛天地間就只有他和竹生兩個人。
七刀倒不是覺得蒼瞳會與竹生有男女事。蒼瞳不要說不是男人,連男人該有的東西都沒有,他其實根本就不是人。
但他依然嫉妒蒼瞳從一出現就奪取了竹生的注意。
竹生醒來後,與范深說完話,本來是看到了他的,可她的目光倏地就越過了他,直接看到了蒼瞳。從那時候起,七刀就厭惡蒼瞳。
可他也恐懼蒼瞳。
說不出為什麼,他並不怕死,但他卻怕竹生。同樣,他也恐懼和竹生有著奇妙的相似感的蒼瞳。
當知道竹生允許蒼瞳與她貼身相隨,他便感覺自己仿佛被排斥在他們的世界之外了。
“你別瞎想。”阿城拍他肩膀。
“你告訴我,竹生和你……是不是過年的時候才好上的?”他趴下去跟七刀咬耳朵。
他和范深原本都以為七刀和竹生早就有了情事,哪知過完年之後才發覺不對,七刀這小子……竟然像是才……那這兩年多七刀和竹生同寢一室是怎麼回事?這一直是阿城心裡的一個不解之謎。
此時看七刀默認了,他揪著七刀的耳朵道:“竹生今年……都二十二了!這麼老了!她要是想找男人,哪裡找不到,用得著拖到現在?”
“到底,你在她心裡是不一樣的。你也別老是疑神疑鬼的,我看了都煩。她心裡有你,且看你不同於旁人,這便夠了。”
“你啊,你既然一心想跟她,就莫要期望她能像旁的女子一般對男人黏黏糊糊朝思暮想的。”
“竹生是個什麼性子的人,你還不知道麼……”
七刀喝了湯藥之後沉沉睡去。
夜裡忽然醒來,一燈如豆,帳子上映出一個窈窕的身影。她掀了他的被子,在給他換藥。
她換藥的手法不太熟練,起碼不如隨行的軍醫。不留意碰到了他的傷口,他咬緊了被褥,不敢出聲。
“醒了就別裝了。”竹生道。
七刀鬆開嘴,低聲道:“姐姐……”
竹生“嗯”了一聲,繼續給他上藥,手上卻比適才輕了許多。她的影子投到七刀前面的帳子上,像山一樣龐大。
七刀眼中陰霾盡去,那些被她碰觸的疼痛都成了快樂。
“傻笑什麼?”竹生取了帕子淨手,問道。
七刀低聲道:“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傻傢伙。”竹生俯身親了親他的鬢角,“我如果不要你了,會與你明白說清楚的。”
“不行!”七刀叫道。
“行不行,”竹生輕咬他的耳廓,“我說了算。”
七刀又是沮喪,又是興奮。他道:“你不如殺了我。”
“一條命呢,沒有充分的理由,”竹生道,“我不殺。”
“可從前你一直想殺我。”七刀喃喃道。
“是啊。”竹生承認。
她輕撫著七刀線條硬朗的面孔,有些微微的後悔。在他還小的時候,她對他太過冷淡,沒有心思去教導他引導他。等她願意接受他的時候,他已經長大了,很多想法都已經定型。再想去改變就很難了。
這世上最難改變的,就是人的思想。
他們兩個誰也不說話,不約而同的回想起他們相遇相識,一路同行的這些年。一同感受時光荏苒,歲月難留的逝去感。
帳上的影子隨著火苗的抖動微顫。七刀捉住了竹生的手,拉到唇邊輕輕的親吻。他唇邊有短短的胡茬,劃著竹生的手心,又癢癢,又輕微刺痛,說不出的感覺。
竹生俯身,避開他的傷口,趴在他背上,指尖輕輕摩挲他的下巴。
七刀的肩背厚實堅硬,竹生很喜歡趴在他的背上。她還喜歡輕輕的咬他的後頸,看他被激得起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她若是細細的吻,那皮膚又會發紅。
七刀頓了頓,伸手就往木枕中空的洞裡摸去,才摸出一個小小的銀壺,就被竹生劈手奪了去,轉眼就不知道哪去了。
“還我。”七刀道。
“我說了,不許喝藥水。”竹生冷笑。繼續咬他的頸子,舌尖舔上他的耳廓。
七刀血向下流,身上卻帶著翻不了身的傷,簡直恨死了,氣得捶床。
竹生按住他**的拳頭,蹭了蹭他的臉,道:“五十軍棍,挨得明白嗎?”
“不明白。”七刀直白的回答。“一樣都是殺人。在戰場上殺他們,和事後殺他們,我覺得沒區別。我們在打仗,我們以後還要殺更多的人。”
竹生微歎,知道她已經很難再把七刀的價值觀掰過來。又或者,七刀的價值觀也許才是更適合這個世界的價值觀也說不定。
但竹生不喜歡這樣。
七刀的人生從出生伊始便跑偏了,她也失去了引導他的最好的那幾年。七刀與她一路隨行,不曾離棄,從一個孤兒,成長為碧刃軍令人聞風喪膽的七將軍。他們還將繼續走很遠的路,他的權力會越來越大,掌握的軍隊越來越多。
意味著他的刀鋒會更利,殺人對他來說越來越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樣的七刀,她覺得必須被收束才行。
“力量若失去約束,要麼毀滅世界,要麼毀滅自己。”她說。
七刀似懂非懂。
“可我不想被約束,我只想變強。”他說。
竹生看著他,她的手探進他的中衣,一路向上,撫摸著她熟悉的結實又富有彈性的肌肉。
“阿七……”她的唇輕輕蹭著他的耳廓,“我想讓你做我的刀,我讓你殺的時候你便殺,我讓你收的時候……你必須收。”
“你若願做我的刀,我便做你的鞘。”
“刀與鞘,共生,共棲,共宿,永不分離。”
七刀感到那指尖,從頸根凸起的椎骨處向下劃去。一路劃過脊溝,激得他後背起了一層層的雞皮疙瘩。
那指尖劃到腰後窩處打個旋,他控制不住的肌肉繃緊收縮,傷口崩裂流血,疼痛都成了快樂。
“阿七,”竹生的聲音像縹緲在雲間,“你願意嗎?”
七刀渾身一顫,脫口道:“願意!”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