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天佑大將軍聽到了風聲,說是新立的那個澎國的女主,和陳國開戰了。天佑大將軍就心裡癢癢。
天佑大將軍此時已經稱帝,號稱開元聖光神武天佑皇帝。這個人特別好尊號,立國時誓要起一個響亮的國號。他手下的一幫子讀書人翻遍了各種古籍,揪禿了頭髮,最後取了個“英”字。
英,美也,華也。才能過人曰英,德過千人曰英。
天佑皇帝是將官出身,不是一字不識的大老粗,肚子裡也有半袋子書包,偶爾也可以酸一兩句文。見到手下呈上來的這個“英”字,大喜道:“此號般配我!”
遂定國號為英,是為英國。定都朝陽城。
英國的領地,除了天佑皇帝原本的地盤,還佔據了原烏陵王的地盤。天佑皇帝原本納了烏陵王太妃為夫人,認了烏陵王次子為義子。待局勢穩定,他登基稱帝,這位金氏夫人和便宜兒子,便在數日內接連“病逝”了。
英國的領土比原本的天佑大將軍的地盤要大得多,卻又比之前的許國小。天佑皇帝皇帝耿耿於懷,一直放不下的便是原先盛公子的領地,此時盡成了陳國的領土。
那裡都是魚米之鄉,天然的大糧倉,天佑皇帝一提起陳國這個臭不要臉趁火打劫的,就要好一通罵娘。
此時聞聽澎國要和陳國開戰,他不由咋舌:“這個小娘,真是不消停。”
他此時老了,已經沒有年輕時的雄心壯志了,登基稱帝,此生已足。只是看到澎國那感受得到的旺盛生命力,心中不由得有些微微的嫉妒。其實即便是他還年輕的時候,最大的雄心壯志也就是佔據許國,都未曾想過再向外擴張。
他思來想去,覺得並不是自己不如一個女人,而是因為自己沒有一個如范伯常這樣的大才來輔佐他。他倒是很乾脆的承認,在治國之事上,他的確是有所欠缺的。當然他也不認為澎國的安定繁榮是因為那個女人會治國,他覺得這必定都是范伯常的功勞。
他後來知道范伯常原是隱居在他的地盤裡,因為兵荒馬亂過不下去了,才離開了許國,悔得捶胸頓足:“早知大儒在側,朕定當三顧而求!”
然而其實那時范伯常在半隱居的狀態,只以字畫顯名。他的真才實學,還是離開了天佑大將軍的地盤之後,才肯展露在世人之前的。
他手下的讀書人誰也不吭聲。
讀書人懂讀書人。范伯常過不下去了,寧可跑路也不去效忠天佑,自然是因為他根本看不上天佑。天佑便是去求,怕也是求不來。
也因此,這些人比天佑皇帝更肯正視竹君這個女人。范伯常背井離鄉之後,遊走各國,不曾停留。最後,卻向一個女人稱臣。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才會令范伯常甘願俯首效忠?
拋開不瞭解的過程部分,只看結果,誰都能看得見的,是澎國的繁榮壯大和范伯常的位高權重,名動天下。
英主與名臣,一朝相遇,便風雷雲動。
雖然是個女人,卻的確是……令人嚮往啊。
天佑治國不怎麼樣,打仗卻很是有幾分天賦。他召了太子前來,與他道:“澎國和陳國的事,再去探聽探聽。若是真的,咱們不妨也做一回漁翁,曲城那裡,不收回來,總是讓我心裡不舒服。”
又對太子道:“澎國那個女主,聽說才花信之年,相貌甚美。我想著不如聯個姻,許她以太子妃之位。你與她生個孩子,以後英國、澎國,皆由這孩子來繼承,想來她不會不動心。”
太子是他原配生的長子,年紀已經三十許,也是從小在軍營裡長大的,聞言很是不高興。倒不是因為和現任的太子妃有多深厚的感情,事實上為了壓制住弟弟們,他府中多位夫人,都是國中重要人物的妹妹或者女兒。娶得最早的太子妃,倒叫這些後來的女子比得灰頭土臉的。
太子不高興,是因為竹生的名聲不好。
“聽說澎國的那個趙鋒是她的入幕之賓,她一個女人領兵,不知道跟多少人有過一腿。這麼大一頂綠帽子,爹你要戴就自己戴去,反正我不戴。”太子沒好氣的道。
天佑皇帝和他的原配是青梅竹馬,原配身體不好,拼死給他生下這個長子,二十歲不到便撒手人寰了。天佑後來發家,有了許多美人,生了許多兒子,卻始終最愛這個長子。從小便抱在自己的馬背上,帶著他行軍打仗。
這個兒子也算爭氣,不僅長得像他,軍事天賦上也很得了他的遺傳。旁的兒子都恭恭敬敬的給他磕頭口稱“父皇”,只這個兒子依然是管他叫“爹”,天佑一點也不以為忤,反而十分喜歡。
天佑聞言,起身要踹太子:“她一個女人打下了邯國、豐國,這麼能幹的媳婦上哪找去!老子要是年輕個二十歲早就自己去娶了,還輪得到你!你還敢跑,你給我站住!”
太子疾奔:“小受大走!爹你都是皇帝了!注意下言行!史書上不好看!”
天佑皇帝看看左右史官,道:“敢瞎記,剁了你們!”
左史記言,右史記事。左右史官懷念了一下之前被天佑皇帝剁成了肉泥的兩位前輩的風骨,木著臉用筆舔飽墨汁,把剛才記錄的一段塗黑了。
和天佑皇帝得到的消息不一樣,陳國皇帝聽到卻是澎國和英國開戰的消息。據行走各國的商人們帶來的消息,是因為天佑皇帝惱怒范伯常不肯為他效力,搗毀了他的故居,還掘了他家的墳。范伯常在澎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得知消息後立即鼓動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澎國女主向英國開戰。
這故事講得有鼻子有眼兒,連范伯常如何在殿上哭訴都栩栩如生。陳國皇帝深覺,以天佑那個唯讀過蒙學的痞子來講,的確幹得出這種事來。這兩國一開戰,他那愛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脾性又蠢蠢欲動了。
盛公子尚在雲台城“做客”,那是真正的許國皇室血脈,天佑不過是個謀反的武將,名不正言不順。陳國皇帝打著幫盛公子複國的名義,正是師出有名。
在這個生產力和交通都不發達的大陸上,消息的傳播和擴散只能靠人。在信息完全不對稱且被有心人控制的情況下,陳國和英國終於開戰了。雙方都驚訝對方明明在和澎國開戰,怎麼還能抽調出這麼多兵力來對付自己。但不管怎樣,兩邊互相覬覦對方已久,既已開戰,再沒有沒收回成本沒得到利益的情況下就停戰的。
而完全掌握了兩方信息的竹生,則對范深頗是歉疚:“待事了,定要為范老先生上一炷香。”挖人親爹的墳什麼的,雖然並不是真的,但就這麼傳言,也是對故去之人頗為不敬了。
范深笑道:“無妨。這本就是我的主意,家父不會在意的。他若還在,只會贊我行事不拘泥。”
果然什麼樣的爹才能教出什麼樣的兒子。竹生額頭微汗。
陳國皇帝慣愛趁虛而入趁火打劫,行事一貫的不要臉,沒想到有一天還有人比他更不要臉。這廂他與天佑皇帝打得如火如荼,那廂澎軍兵分兩路,一路截斷攻英陳軍的退路,與天佑皇帝勾搭成奸,兩面夾擊陳軍,另一路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就攻到了雲台城的城牆下。
更不料雲台城中一杜姓商人竟然是澎國的奸細,他數支商隊的力夫腳夫竟然都是澎軍假扮。他那來投親的侄兒,率領著數百澎軍,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日子發起了一場奪門之戰,與埋伏在門外的澎軍裡應外合,打開了城門。
雲台城陷落,陳國半壁遂入竹君之手。
待雲台城陷落的消息終於傳到天佑皇帝的耳朵裡,他還咋舌澎國女主強大的戰力,萬萬想不到若論功行賞,這一戰中他才是功勞最大的那一個。
澎國女主新得陳國半壁,天佑皇帝想著她怎麼樣也得停下來休養生息一番,或者趁熱打鐵,將陳國餘下版圖盡數收入囊中才是。畢竟正常人的慣常思維不會同時與兩個敵人兩面開戰。這一次殲滅陳軍,非是他一邊的功勞。他還在琢磨著怎麼跟對面的澎軍討價還價一起分贓,對面的澎軍已經完成了兩路合兵,毫不停留的向英軍撲來。
天佑皇帝和太子都大吃一驚 。
英國和澎國就這麼倉促的開戰了。一方是措手不及,一方是早有準備。國戰與國戰,打得其實是後勤,是國力。而這,正是天佑皇帝的短處。
同樣是新立之國,英國的國內發展遠遠不如澎國。澎國的國力足以支撐這樣的連續戰爭,而這種開疆拓土的戰爭帶來的利益,又反過來刺激著澎國的經濟發展。而英國卻會因為戰爭,民生疲敝。
同樣是戰爭,為何會有這樣的差異?其實很簡單。澎國的軍用物資,都是買的。英國的軍用物資乃至糧草,都是搶……不,是征的。
思想和眼界,決定了最終的高度。
十個月後,天佑父子投降,向竹君俯首稱臣。天佑被封為逍遙侯,去了盛日城與安樂候和新封的原陳國皇帝歸命侯做鄰居。倒是天佑的太子,因為七刀贊了一句“是個人物”,入了竹生的眼,封為寧遠將軍,置於七刀麾下。
原許國的疆土,盡數落入竹生囊中。竹生騰出手來,慢慢收拾陳國餘下的疆土,她本人卻在范相和七刀的陪同下,踏入了原許國的領土。
這是他們相識相逢之地,一晃眼已經過去了十五年。故地重遊,三人都有許多感慨。
范深道:“你說你想要許國,其實……你想要的,只是半邊山吧。”
竹生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留下眾人,她和蒼瞳兩個,獨自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