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生帶著喬升走了傳送陣,經過一次中轉,便到了陌城。
這中間,只有兩次傳送陣排隊比較花費時間。走傳送陣真是城市到城市之間最快捷、最省力的方式。當然,前提是不考慮花費。在考慮到一次傳送陣視其距離遠近,便要花費兩到二十塊下品靈石的條件下,依然還是有許多手頭不寬裕的修士選擇花更多的時間自己從甲地飛行到乙地。
畢竟,便是長天宗這天下第一大宗,它的外門弟子如果不去領執役賺取酬勞的話,每個月也就只有區區兩塊下品靈石的供奉而已。
陌城比竹生離開界門谷之後經過的幾個城都要大不少,相對繁華許多。竹生領著喬升離開傳送陣的大廳,道:“我們先去尋個客棧,然後去報名。考核還要在幾日之後。”
周家人也還未到。根據周瑋在傳音符裡說,難得這些小毛頭們一起出門,大人們特意帶著他們一路飛行過來,路上叫他們看看風土人情,識別一些常見靈獸藥草,也算是一次歷練。
從傳送陣那裡,竹生便看到許多大人帶著孩子的組合。這裡的傳送陣顯得格外的繁忙。待到她領著喬升去尋客棧,一連找了數家,竟都沒有空房了。
“長天宗五年才招錄一次新人,還不一定每次都會來,但每逢這種時候,就人滿為患。我們這裡的客房,都是去年就開始預訂了。”客棧的夥計道。
竹生這才知道,長天宗每逢招錄新弟子,都會提前一年定下招收考試的地點,並提前通知當地城主。城主則有義務將這消息傳播到轄下,不僅僅是通知那些修真家族,還要通知到鄉閭間。讓那些凡人之家也得知這消息。
長天宗收人並無定額,完全是擇優,取的是質。
竹生帶著喬升,找了幾家客棧,才終於找到一間還有空房的。房間的品質也不盡如人意,好在竹生已經是修士,一個清淨訣過去,便乾淨了。她隨身的法寶空間足夠大,裝著各種東西,大多是宮闈內造,十分精緻。
安頓下來,竹生將先前從大妮兒和她兒子兒媳身上取下的儲物法寶都拿了出來。大妮兒的是一根玉簪,另兩個的一個是戒子,一個是一對耳鐺。她問了問喬升他的小荷包裡還有多大的空間,不意那荷包看著幼稚,卻是喬道君親手為孫兒打造,空間竟是不小。
竹生便將那三個儲物法寶裡的靈石和法器、法寶都轉到他的小荷包裡,餘下的零零碎碎還放在原來的法寶裡。自自己的法寶裡摸出個錦囊,將三件法寶都裝進去,交給了喬升,道:“都是你親人遺物,收好。”
喬升貼身收了。
卻見竹生手裡把玩著一枚玉簡,正是他阿婆交給竹生的那一枚。喬升知道那是什麼,他就嘴唇微動,欲言又止。
竹生抬眸,問:“想說什麼?”
她為帝已久,說話間,自然而然的有一股攝人氣勢。喬升不敢對她說謊,道:“那個……是祖父的。”
竹生看著他道:“所以你覺得,這個應該是你的?”
喬升猶豫一下,輕輕點點頭。
竹生卻問:“那你祖父因何殞身?”
喬升毫不猶疑的答道:“因為刑六狼子野心,卑鄙無恥。”這一聽就知道是大人灌輸給他的。
竹生追問:“刑六又因何要殺你祖父,我聽你阿婆說他們原是朋友的。”
喬升道:“他想要這地圖。”
竹生微哂,道:“所以,你祖父一個金丹道君都保不住的東西,如果我給了你,你覺得你就能保得住?”
當然保不住,他全家因為這個差點死絕了。要不是竹生突然出現,保不齊他也已經被刑家人殺死,或者僥倖不死,一個人流浪在外了。
喬升就沉默了。
竹生道:“我也不瞞你,這地圖標注的是一處靈脈,便是產生靈石的礦脈。這是一筆龐大的財富,也的確是你祖父發現的。但這,其實不屬於你祖父,你知道為什麼嗎?”
喬升茫然。
竹生道:“你祖父殞身已經兩年了,你阿婆一直帶著你們逃避邢家追殺。那我問你,倘若現在我們徇著地圖找去,卻發現那靈脈已經被旁的人發現,已經開始開採,你又如何?”
喬升瞠目結舌,他從來沒想過這種可能性。他總是覺得,這靈脈既然是祖父發現的,自然當屬於祖父。
竹生卻毫不留情的打破了他這種理所當然的想法:“靈脈就在那,可能已經存在了千年萬年,蘊天地靈氣而生,從來也不屬於任何人。只看被誰發現,被誰開採而已。你祖父能發現,旁人自然也能發現。說不定在你祖父發現之前,旁的人便已經先發現了,只是回去籌備人手勞力,準備開採,拖延了些時間而已。”
喬升只覺得如同被雷劈在了頭上,之前那些理所當然的想法,被劈成了焦灰。
竹生接著道:“當然這只是假設,然而我卻還有另一種假設。假若,便說你有能力籌備得人手去開採,忽然來了邢家,或者比邢家更有勢力、更強大的某個家族或者門派,欲要強奪,你……保得住這靈脈嗎?”
喬升冷汗涔涔。
竹生把玩著那玉簡,道:“這樣大一筆財富,先前你阿婆寧死也不給邢家,卻輕易的送給我,這是為何,你想過嗎?”
不待喬升回答,她便直接說了出來:“因為給了邢家,你們四人就必死。邢家連你祖父都殺得,如何會冒著靈脈地點外泄的風險,留你們活口?為何給我?這種東西,在有能力保住它的人手上,才是財富。在你的手上,只是禍根。你一家都殞命於此,還看不破嗎?”
竹生最後,已是斷喝,黃呂大鐘一般,令喬升醍醐灌頂。
喬升原本跪坐在她面前,此時立起身來跪起,伏下身去,以額觸地:“升兒想錯了,請姨婆責罰。”
倒是個聰慧的孩子,竹生還算滿意。她扶他起來,摸摸他的頭,道:“不必如此。”
她摩挲著那玉簡,對喬升道:“這靈脈你也不要再想了。便是在我手上,我一無人手,二無勢力,一樣是禍根。”
“那、那該如何處置才好?”喬升焦慮的道。說完忽然想起,那日破曉時候,阿婆將玉簡交給姨婆,就說過……妥善處置,莫要懷璧其罪。此時方醒悟,原來阿婆和姨婆,都早已看破此事,不由大是慚愧。
竹生微微一笑,道:“我已有計較。”
她特意勞神費力的與喬升講這許多,便是想讓他明白,她為他做的選擇,乃是用對他最無用的東西,換取最有利的條件,而非是讓他損失大筆財富。
他們到陌城時已是中午,待喬升用完午飯。竹生在浴桶裡凝出一桶水,彈了個小火球進去,那水便冒出熱氣,溫度正好。喬升洗得香噴噴,換上乾淨衣衫,兩個臉蛋被蒸得發紅,看起來又精神又可愛。
竹生帶著他先去報名。
報名之處十分好找,甚至不需要去問。看著許多大人帶著孩子腳步匆匆的朝同一個方向去,竹生兩人跟上,果然便找到了。
那宅院外掛著牌匾,上書“長天宗外務司陌城分處”。宅子十分廣闊,大門敞開,許多人進進出出,頗是繁忙。第一進院子裡擺了一溜長桌,後面坐著的都是築基弟子。竹生便看到了久違的熟悉的制服。
在宗門裡,弟子可以隨意穿著,遇著宗門有慶典或旁的大事,或者集體外出公辦,便會穿上統一的弟子服。這些築基弟子,顯然都是此次外派公幹的執事。
登記的人很多,每個桌子前都排隊。孩子來到桌前,執事先查一下靈竅,七竅以上者才有資格登記參加甄選。
修士們的孩子都早就查過靈竅,沒人帶七竅以下的孩子來,全部都通過了。倒是那些凡人家庭,不少孩子是沒有測試過的,在這條基本線上被刷下來的不少。
待輪到喬升,那執事查過他靈竅之後,便給他登記了姓名、年齡、籍貫等信息,而後給了他一塊木牌道:“五日後。”登記的人太多,便也分批的甄選。
竹生牽著喬升的手,細聲細語的問:“請問此次招錄,主事之人是哪位?”
那執事執著筆,忙碌中詫異抬頭,見問話的女子生得面容清豔,氣質秀雅,不免便多了一分耐心。只是此處人多口雜,他不好多說什麼,只道:“我們道君現在不在,甄選的時候,你或許會見到他。”
竹生也知此處不好說話,便道了謝,領著喬升去了。
領著喬升回到客棧,用過晚飯後,又帶他出門。這一回,領著他在分處附近尋了個茶樓,以神識盯著分處。此時分處的大門已經關閉,已沒有人再進出。她等了一陣,待街上華燈初上,夜市初起的時候,果不其然分處的大門便開了,年輕的執事們三三兩兩的出門了。
竹生嘴角微翹,就知道這些傢伙平日裡被關在宗門清修,偶入紅塵,怎麼會捨得不出來逛一逛。
待白日裡接待她的執事也出現在大門口,她丟下兩粒靈珠子,帶著喬升尾隨而上。覷著那人落單的時候,牽著喬升迎了上去。
“這位道兄。”她喚道。
那執事回頭,微訝。竹生容貌迤邐,令人難忘,他下午雖然忙碌,也還記得她。隨即眼中閃過明悟,明白了這肯定不是偶遇。長天宗這樣的宗門,弟子中還真沒有愚笨之人。
兩人見禮。
竹生問:“白日裡道兄忙碌,不敢多擾。實是想問一下,咱們這次主事的道君,是哪一位?”
那執事道:“我們道君道號虛景。”
虛景……雖然長天宗那些虛字輩的道君竹生也記不全,但至少能確認虛景這名號從未聽說過,很可能是位新晉的道君。
那執事猶豫一下,又道:“姑娘,我勸姑娘遵守我們長天宗的規矩,莫要做無用之事。這些孩子便是在此被錄取了,回到宗門依然有一段觀察期,自有人監管督查。若是與宗門要求相差太多,一樣會遣返歸家的。”
這執事也是第一次領招錄弟子的任務,但來之前便聽有經驗的師兄們講過,那些家長為了自家的孩子進入長天宗,每回都有人想走歪路。靈石賄賂、美色勾引,都是常有的。他見竹生美貌,便不免想到這些。
他勸的委婉,但竹生也聽懂了。她不禁失笑,道:“道兄想多了,我不過是想多知道些,以免什麼都不清楚,心中惴惴。”說罷,覺得這些年輕人,總是這般可愛。
燈火下,她顏若少女,眸光流轉間,卻是少女不能有的風情。
執事兩頰發燒,忙道:“是,是我想岔了。對不住。”
竹生向他道了謝,領著喬升消失在燈火闌珊間。執事望著她消失的方向發呆,半晌,才撓撓頭,轉身沒入夜市的人群中。
報名登記截止到第四日,周家在這一日才到了陌城。周家來了不止周瑋一個大人,且早早就訂好了客棧,待安頓好了,周瑋就偷溜出來,與竹生在茶樓碰面。
竹生與他也有一年未見,卻時常通傳音符、傳書符,比之初識之時,非但沒有生疏,還更熟稔了。
“這麼晚來,不怕趕不上登記嗎?”她問。
“我們家不用登記,早打過招呼了。”周瑋大喇喇的毫不掩飾“我們上邊有人”的事實,“這就是你親人的血裔?別多禮,別多禮。來來,拿著,叔給你的見面禮。”說著,拿出早先便備好的一件防身法器給了喬升。
每一次竹生才覺得他像周霽,就會立刻被他自己親手打破這種錯覺。他可真是半點也不像謙遜低調的周霽。
“聽說這次主事的是一位道號虛景的道君。”竹生道。
周瑋就“嘿嘿”兩聲,吹牛道:“你當這回我家裡幹嘛非要我來,就是因為我跟虛景道君熟!”
竹生來了興致,道:“真的?能不能為我引薦一下這位道君?”
周瑋道:“沒問題。只是道君跟真人去浦城那邊的招錄點巡視去了,待他回來我再給你引薦。”又問:“你家孩子哪天甄選?”
竹生道:“後日。”
周瑋笑道:“我們家那七個明天就參加甄選。”
來得晚考得卻早,果真是“上邊有人”。
周家的七個孩子第二日便參加了甄選,晚間周瑋又溜出來找竹生,喜滋滋的告訴她道:“這一回錄了三個。”
不是上邊有人嗎?竹生還以為就算不全錄,也能錄個四五個呢。
“你把長天宗當什麼了?”周瑋蛋疼。
他道:“從我叔祖殞身,長天宗一直很照顧我們家。但是招錄弟子,是宗門的根本。當年也不過是在不是招錄的時候,額外給了我家機會,錄了兩個符合條件入門而已。並不是隨便就放人入門的啊。”
他又道:“我昨天回去才想,你要認識虛景道君,可莫不是打算賄賂他吧?千萬別啊!這位道君啊,人看著可和氣可好了,可實際上……”
周瑋一隻手攏在嘴邊,壓低聲音道:“滑不溜手!”
“長天宗的人可不是隨便能賄賂的了的啊,何況還是位道君。”他道,“他要是惱了,搞不好黑你一下子,到時候哭都沒地兒哭去。”
竹生微笑,道:“你放心好了,我沒打算賄賂他。”她打算賄賂的,可不是這位虛景道君。
又問起甄選的過程,周瑋擺手道:“沒用,事先知道也沒用,還不如不知道,保持本心。”
翌日,竹生和喬升都早早起床,精神抖擻的去參加考試。喬升還有些緊張。竹生道:“大不了,與我為伴。”
喬升聽了,反而放鬆下來。
到了分處,繳了木牌,執事領著進了第二進院子。一踏進院門,竟是另一方天地。天空依然碧藍,暮春的豔陽高照。腳下卻不是什麼院落,竟是一個巨大的浮島,浮在半空之中。站在邊緣處往下望,能看到下面山川河流,風景壯麗。
想來,大約是壓縮空間,又或者是空間轉移的術法。
只這浮島竹生瞅著眼熟。從前長天宗辦慶典打擂臺,那些擂臺便是這樣的浮島。她騎著灰灰,遠遠遙望過,沉默嚮往過。
家長們被領到了一旁長椅處休憩。孩子們聚集在校場中央。這一批有一百人,烏泱泱的全是小毛頭。
待人齊了,有執事過去跟小傢伙們講了會話,像是下達了什麼任務,又分發了些符紙給那些孩子。講完,他便退到周邊,啟動了一個陣盤。有數名執事都坐在桌子後面觀看著幾面水銀鏡。
竹生就看到陣盤啟動後,那些孩子好像忽然就看不到他們這些家長了。他們開始走動,一開始走得很快,很有些爭先恐後的意思。然後慢慢就慢下來,漸漸變成長長的隊,首尾銜接。走路的姿勢也有些奇怪,明明是平地,卻好像在爬樓梯。
竹生就聽到家長們低聲議論:“是幻陣……”
這些孩子平日裡瘋玩起來,一兩個時辰都不會嫌累。可在這幻陣中走了不過一炷香功夫,就個個沒了精神。再走下去,有的孩子就支撐不住,越來越慢。還有孩子乾脆坐在地上哇哇哭起來。
終於有人受不了,撕開了先時執事給的符紙中白色的那張。白光一閃,這孩子便脫離了幻陣,被傳送到了周邊的空地,茫然四顧。
有個當爹的氣急敗壞的跑過去,罵道:“你怎地就退出了?”
那孩子嘴一癟,哭道:“要我們爬到山頂,摘得小旗。我都爬了兩三個時辰了,腿都要折了!”哭完,卻又驚奇的發現自己的身體一點也不覺得酸疼了,明明剛才腳都抬不起來了。
外面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他們在幻陣中卻感覺是過了許久,身體的疲勞疼痛亦都是幻覺,一出幻陣便解除了。
這孩子主動退出,便失了資格。後面又撐了一炷香的功夫,陸續有近二十個孩子支撐不住,主動退出。其中有一個,不是主動退出,卻是“累”得昏倒了,被幻陣自動送了出來,也失了資格。
喬升看起來也是筋疲力盡,卻一直還咬牙堅持著,終於撐到了最後。竹生看著他的手在空氣中一抓,手中便多了一面小彩旗,隨後他便被傳送出了幻陣。他這樣的,這一關算是合格了。
待全部的孩子都離開了幻陣,執事們讓這些孩子先稍事休憩,等他們把失去了資格的孩子和家長送離浮島,便開始了第二關。
孩子們再次進入幻陣。
這一次,他們像是遇到了什麼恐怖事物,都驚叫著四處逃竄。有反應機靈的,將先前執事給的符紙丟了出去。除了退出幻陣主動棄權的符紙,那些符紙裡還有雷電符、火球符、冰錐符等等攻擊用的符籙。相對而言,修士的孩子就表現得比凡人的孩子鎮定許多,對符紙的使用也更熟練。但這其實並非是考察的重點。
場面慌亂,就難免有些意外的情況。竹生看到,在這些孩子當中,忽然有人推了旁邊的人一把。而遠處坐在桌子後面的執事們,都不約而同的皺起眉頭。
過了一會兒,竹生忽然看到,喬升竟然也忽然推了身邊的孩子一把。竹生忍不住蹙起眉頭,遠處監視著水銀鏡的執事們,卻有的挑眉,有的頷首,都目露贊許。
這一關主動退出的更多,而留下的也並非就是過關了。這一次孩子們休息的時間頗長,過了許久,執事們才定下合格的名單,有人過來念名。喬升卻是在合格之列,竹生才放下心來。
“等一下!”忽然有男子越眾而出,道:“敢問道兄,我的孩子剛才推人了,所以被淘汰。但那個孩子也推人了,為何卻合格了?”
這男子手指的“那個孩子”不是旁人,正是喬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