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抬眼看看蒼瞳。這個傀儡顯然有自我意識。而且,他擁有神君的骨。
他在萬年前在這裡救下了神君,得了神君之骨,又在萬年後在這裡救了她,真是奇妙的緣分。這只能是因為,她和神君的命線始終是緊密而不可分的,即便這中間隔著萬年。
青君最終妥協,她的儲物法寶中有大量的衣物,她找了件黑色的長衫扔給蒼瞳。這次蒼瞳沒有再扔還給她,站起來穿在了身上。
骨質的身體雖然遮擋了起來,那臉上空洞的眼眶和裸露的牙齒卻遮擋不了。好在青君只是看不慣他一絲不掛,對他的驚悚面容倒不在乎。她活了太久,什麼樣奇奇怪怪的東西沒見過。
“你救了我。想要什麼報答?”她問。
蒼瞳搖搖頭,伸出手指指了指天。
青君道:“想離開?那個只能靠運氣了。我之前看到有人打開過界窗。只能等他們下次了。或者能找到魔修,他們也許有能打開通道的辦法。”
蒼瞳看了看青君,蹲下去,在地上寫道:合道境,破界。
青君蹲在他旁邊,看了看說:“我是妖,我們和人族的境界不一樣。我知道破界,小時候見過,但我不會。”
蒼瞳寫道:略知一二,教你。
青君道:“好。你教吧。”
蒼瞳看了青君一眼,青君也看了蒼瞳一眼。
他們都意識到,蒼瞳不能講話,若要教青君,只能或者一個字一個字的在地上寫,或者進入青君祖竅教導她。
但修士祖竅何其重要,豈能任人隨便進入。青君又不是竹生,竹生信任蒼瞳,且她和蒼瞳強弱懸殊,對蒼瞳敞開祖竅對她來利大於弊。青君卻是當世強者,只有她強行進入別人祖竅的份,不可能叫別人進入她的祖竅。
蒼瞳生前也曾是修士,也不會去觸犯這樣的禁忌。
兩人四目相視了一會兒,達成了共識。
青君壽命漫長,蒼瞳尋到了青君這樣一個活物,也不再怕會慢慢死去,他的壽命也是無限。對這樣的兩個人來說,以一個字一個字的在地上寫字這樣緩慢的方式溝通,並不算什麼。他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於是一個裸露著牙齒的骨人傀儡,和妖族之王魅狐青君,便蹲在那裡,一個字一個字的開始學習。
學得煩了他們便會四處走走。魔修們滲透九寰大陸,偷偷進入玄炎秘境,肆意播種,奪取生命。不料他們的大本營中的同類去卻倒了黴。
一個蒼瞳,一個青君,兩個都是當世強者。兩個人閑得無聊時也不知道殺死了多少魔物。只是他們遇到的多是些低級的魔物,尚沒遇到過什麼看得入眼的對手。蒼瞳對魔域不瞭解,青君卻以為自滅魔之戰後,魔修也已經幾乎滅絕,也沒有在意。他們都不知道這是因為稍強些的魔修都潛入了九寰大陸的緣故。
只是青君時時會做夢。面容和長天一模一樣的那個男人,常來糾纏。每當此種情況發生,蒼瞳便會強行喚醒她,以防她又在睡夢中被魔君誘至囚仙大陣中。
青君亦知其中兇險,漸漸開始依賴蒼瞳。
時間對這兩個人都沒有太大的意義,他們也沒有費心力去計算流逝了多少的時光。一個教一個學,終於有一天,青君一爪揮下,在眼前的空氣中撕裂開條窄窄的縫隙,但很快就又閉合了。
“綠眼睛!綠眼睛!”青君很高興的飛去找蒼瞳,“我可以做到了!”
雖然知道蒼瞳名“蒼瞳”,青君還是很喜歡叫他綠眼睛。可知這世間起名廢,不只是人族才有。
蒼瞳正坐在一塊巨岩上,用一柄小刀雕刻。雕刻的材質是骨。魔域裡沒有草木,偶見一些看起來像植物的東西,卻是怨靈凝結而成的花朵。最常見的材質是石頭和骨。骨自然是死者的骨,這裡最多的便是死者。
那些死去的人和妖都是上古修士。在那個元嬰遍地走,金丹多如狗的時代,能跟隨長天戰至最後的將士們,無疑都是當時的高階修士。他們的遺骸在萬年之後,哪怕被埋在泥土裡或者被死氣凝結包裹成石皮,在清理過之後,依然潔白。有些甚至泛著微光。
刀不趁手,雕刻出來的東西便很粗陋。但那整體的線條,還是可以看出來是個女子的形象。
“你又在雕這個?”青君落在他身旁,蹲下
蒼瞳沒有看她,專心致志的雕刻。在他腳邊的岩石上,密密麻麻的放著許多許多這樣的骨雕。雖然面孔模糊,但看得出來,雕得都是同一個人,同一個女人。
青君蹲在一邊撐著腮看了一會兒,有些羡慕。
“你很愛她啊。”她歎道。
蒼瞳的手頓了頓。
“等出去之後,我幫你找她。”她說。“我手下有很多妖,我還認識很多人族的修士,我也可以叫他們幫你找。”
蒼瞳看了她一眼,開口道:“謝。”
青君捏捏耳朵,道:“你還是別說話了,太難聽了。等出去之後,找人修修吧。”
蒼瞳不置可否。
青君才想起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
“我能打破界壁了。”她終於想起來告訴蒼瞳。
蒼瞳猛然抬頭,綠眸中泛起亮光。森白裸露的牙齒,看起來格外的瘮人。
創造小世界和打破界壁,都是合道期修士才能做到的事情。
許多合道期修士都創造過小世界,當他們隕落,小世界也會跟著崩潰消散。但他們若飛升,小世界便留在此界,成為了秘境。
合道修士還有另一種能力,即是打破界與界之間的壁。但小世界有前輩大能遺留的秘境為證,破界這件事,在現在的九寰大陸來說,無人可證,幾近傳說。九寰當然有合道修士,但通常當一個修士修煉至此境界,便要將世間的一切真正徹底的放下了。他們或者隱居在宗門的秘地中,或者雲遊不知所蹤。他們再也不會去操心那些俗務,只一心一意的追求大道。也沒人能追著他們去求證破界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能做到。
蒼瞳來自比長天做神君的時代還更早之前的時代。他曾經是還虛境界的大修士,對破界和創造小世界都有研究。他將破界的原理教給青君,不過是看青君修為顯然高於還虛,基本相當於合道境界,姑且一試罷了。
不想青君真的能做到。
“我試過好幾次了,這裡不好弄。”青君說,“我們得去一處界壁薄一點的地方才行。”
曾經被打通過,或者甚至固定可以連通兩界的地方,界壁會比其他的地方更薄。碰巧,青君知道哪裡界壁會薄一點。她在遇到蒼瞳之前,曾碰巧看到灰暗的天空仿佛開了一扇天窗,有三個人影隱約閃現。顯然是有九寰的修士以秘術打通兩界,觀察魔域。
“我們去那裡試試。”她說。
蒼瞳點點頭,把手中未完成的骨雕扔在了那些密密麻麻的骨雕上。他站起來,跟著青君一起升空,而後轉身,自空中一拳擊向剛才他所坐之處。岩石爆裂,那些骨雕都化為了齏粉。
青君回頭看他,蒼瞳轉身追上了青君。
兩個人一起飛到了當日青君看到的兩界相通之處。
“差不多就是這裡。”青君道。她凝視著半空中,忽然屏住了呼吸。
一個黑衣的男人立在她面前,帶著一點戲謔的笑看著她。那笑容,真是和她的神君一模一樣。他本來也就和神君曾是同一個人。
“要走了?”他來到她面前,輕撫她的臉頰。他望著她的眸子中,專注而深情。有些像蒼瞳望著那些骨雕,也像沖昕看著凡女的投影。
青君因那觸摸而悸動。
在魔域裡她之所以依賴蒼瞳,便是因為靠她自己,實再難以抵御這個男人的誘惑。
正如他說,他能給她她想要的。且,他是真的知道她想要什麼。
蒼瞳看到青君望著空氣,眼睛裡失了神,便知有異。他的手按上青君肩膀,用力。
青君吃痛,轉頭看了他一眼,再轉回去,那個和神君一模一樣的男人已經消失了。青君的心裡,再一次感到空蕩蕩的。
她身周靈力波動,忽然化手成爪,狠狠的一爪揮下。空氣中撕開了一道裂縫,但很快又合攏。
青君第二爪揮下,這次撕開的裂縫更大了一些,但還是不夠他們進出。待這道裂縫合攏,青君第三次撕開裂縫,卻“咦”了一聲。
“那邊有人想壓制我。”青君道。
不用青君說,第三道裂縫打開的時候,蒼瞳也感受到了來自另一邊的壓迫力。
“破。”他對青君說。
青君將爪收在胸前,握拳,放開,再握拳,再放開。她吸了一口氣,第四次撕開了空間裂縫。
蒼瞳一拳朝那裂縫中轟去!
可以聽到另一側傳來的巨響,這一次裂縫沒有合攏,敞開了一個足以容一個人穿過的縫隙。蒼瞳和青君先後腳穿過了界壁,回到了另一側的九寰大陸。
以他二人的速度,所謂的前後腳,不過就是一瞬間而已。
青君遲了一瞬到達另一側,蒼瞳已經與人過了一回合,激蕩的罡風吹得她的青髮飛舞。
青君“咦”了一聲,喝道:“住手!”
蒼瞳的第二拳便戛然而止,停在了半空。而對方也驚愕的道:“青君?”
這裡並非“外面”,而是一間雄偉的大殿,三十六根粗大的金柱,占著三十六天罡之位。
青君來過這裡數次,一眼就認出了這裡是長天宗證道峰的主殿。而那個與蒼瞳過了一回合,唇角有鮮血溢出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長天宗的掌門沖祁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