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从春来茶馆离开了。
楚云策所说的一番话,他需要好好思量一番,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
且不说自己之后的晋升问题,便是说孙清寒这边,自己就得做出一些倾向性的动作。
毕竟,自己自从...
县庙顶端的灰影消逝后,秦川并未立即追去。他站在街角槐树下,指尖轻抚雷霆执法印,感受着那枚赤红印章中蕴藏的雷意波动。此印非同寻常,乃天庭律司亲授,可调动九川境内所有仙衙之力,遇紧急案情更可先斩后奏??这意味着,从今日起,他不再是被动查案的游奕灵官,而是执掌一方律法生杀之权的执法者。
但权力越大,敌意越深。
他能感觉到,那道灰影离去时留下的气息,并非寻常修士所能具备。那是一种近乎金丹后期的压迫感,却又带着几分阴柔诡谲,仿佛魂魄早已半离肉身,游走于生死之间。孙清寒……这个名字在他心头翻滚如雷。
“你果然来了。”一道沙哑的声音自巷口传来。
秦川转身,只见一名身穿补丁道袍的老道士拄拐而行,背微驼,眼窝深陷,正是九川县庙的守香人??李瘸子。此人平日沉默寡言,只负责早晚焚香、擦拭神像,从未参与政事,却总在关键时刻出现,说些意味深长的话。
“你知道我要来?”秦川问。
老道士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昨夜庙中香火突灭三次,钟声无风自响,龟甲卜出‘刑星入垣’之象。我便知,有人要动庙根了。”
秦川眸光一凝:“你说的是孙清寒?”
“嘘??”李瘸子竖起一根枯指抵唇,“名不可轻呼,讳不可直道。那人虽披道袍,心已堕魔。他在县庙二十年,表面清修,实则借百姓香火愿力炼制‘阴神傀儡’,以控地方气运。赵伐魔不过是他的刀,而你……是你自己撞破了这局棋。”
秦川冷笑:“所以,三十六条人命,只为掩盖一条灵脉采掘之事?”
“不止。”李瘸子摇头,“那条灵脉底下,压着一座上古封印??‘幽冥锁龙桩’。据传是天庭昔年镇压叛仙所立,一旦被毁,地底阴煞将涌出化为百里尸潮。赵伐魔私采灵脉,本为取其中精元助长修为,却不料触动封印,导致怨魂外泄。孙清寒非但不补,反而暗中引导怨气侵扰村落,再以‘除妖安民’之名收取供奉,壮大自身阴神。”
秦川听得脊背发凉。
原来如此!难怪那些村民死状诡异:七窍流黑血,魂魄残缺,连轮回井都无法收纳其灵。那不是普通的杀人灭口,而是用活人祭炼邪法!
“那你为何现在才说?”秦川沉声质问。
李瘸子苦笑:“我能说什么?我只是个瘸腿老头,说话没人听。若早一步泄露,怕是连我也成了‘意外暴毙’的案例。如今你手持雷霆执法印,有了对抗他的资格,我才敢开口。”
秦川默然良久,终是拱手一礼:“多谢前辈指点。”
“莫谢我。”李瘸子摆手,“我只是替那些不能说话的人求个公道。你要查孙清寒,就得先破他的‘三重障’。”
“哪三重?”
“第一重,人心之障。全县百姓皆受其‘赐福符’庇佑,每逢灾疫,皆因他祷告得解,视其为活神仙。你要动他,便是逆民意。”
“第二重,体制之障。他是风宪司备案的‘正一道师’,享副观主待遇,地位仅次于宗门长老。除非有确凿证据,否则你无权拘捕。”
“第三重……”李瘸子压低声音,“是他养在庙后的‘替身阴神’。那东西已通灵智,形貌与他一般无二,日夜替他主持仪式、接见信众。真身早已潜入地下,守护那座封印裂缝。”
秦川瞳孔骤缩。
若真如此,即便他手持执法印,也难以当场擒拿。一旦误斩替身,不仅无法定罪,反会被斥为滥权妄为,甚至遭风宪司问责。
“有没有办法辨认真假?”他问。
李瘸子从怀中掏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递过去:“这是当年封印建成时,祭官所用的‘断厄钱’。持之近身,可照见魂魄虚实。但它只能用一次,且需以心头血激活。”
秦川接过铜钱,入手冰凉,似有哀鸣之声萦绕耳畔。
“还有一事。”李瘸子忽然抬头,目光如针,“你若真要掀这庙顶,就得准备好??检仙司内部,未必干净。”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钟鼓齐鸣之声。
秦川抬首望去,只见县庙大门洞开,十余名身着青袍的仙吏列队而出,为首一人面白无须,手持玉牌,正是检仙司副使周文远。
“秦大人!”周文远远远拱手,笑容温和,“属下奉命前来迎接,听说您已铲除驭雷宗巨恶,特来恭贺。”
秦川不动声色,收起铜钱,迎上前去:“周副使亲自前来,倒是让下官受宠若惊。”
“哪里的话。”周文远走近,目光扫过他手中的雷霆执法印,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随即笑道:“这是陛下亲赐的执法印吧?恭喜秦兄一步登天,今后咱们九川县,可全靠您撑腰了。”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寒暄回衙。
途中,周文远提及赵伐魔案卷需尽快整理上报,建议由他代为起草文书。秦川婉拒:“此案牵涉甚广,我欲亲笔书写,以防疏漏。”
周文远也不强求,只道:“也是,毕竟您现在位同副观主,等闲文书确实不宜假手他人。”
回到检仙司大堂,秦川屏退左右,独自坐于案前,提笔欲书。
可笔尖刚触纸面,忽觉心头一阵刺痛,仿佛有细针扎入脑海。他猛然警觉,内视丹田,发现《镇狱心经》运转竟略有滞涩,似有外力干扰。
“不好!”他立刻起身,翻出随身携带的监察罗盘??这是检仙司标配法器,可测方圆十里内是否有监听禁制。
罗盘指针剧烈震颤,最终指向书房角落的一盆青竹。
秦川冷哼一声,袖中飞出一道雷符,轰然炸裂花盆。泥土四溅中,一枚拇指大小的玉蝉显露出来,通体碧绿,双翼微张,正散发着淡淡神识波动。
“窃灵蝉……风宪司监视专用。”秦川眼神冰冷。
这东西能无声无息摄取周围言语,并实时传回上级。若刚才他真在此处撰写案卷,所有内容都将落入幕后之人手中!
他毫不犹豫,掌心凝聚黑剑虚影,一缕天律之力落下,当场将玉蝉绞成齑粉。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秦大人,卑职送来袁清柏的口供记录。”一名年轻仙吏捧着卷宗推门而入。
秦川迅速收敛气息,接过卷宗翻阅。表面上看,内容详实,袁清柏承认协助赵伐魔炼制雷髓丹,勾结北荒妖族走私禁药。但细察之下,却发现关键部分语焉不详:比如资金来源、联络方式、以及最重要的??谁批准了灵脉开采许可?
“这份口供,是谁录的?”秦川不动声色地问。
“回大人,是周副使亲自审问,属下执笔。”仙吏恭敬答道。
秦川点头,赏了一块灵石打发他离开。
待房门关上,他取出一枚隐纹玉简,将真实记忆封存其中。随后另写一份“合规”版案卷,字字斟酌,既不过分隐瞒,也不暴露核心线索,只为应付风宪司例行审查。
他知道,此刻整个检仙司都可能已被渗透。周文远未必是主谋,但至少已是共犯。真正的敌人,仍在暗处窥伺。
当夜,秦川乔装成普通道人,再度潜入城西废院。那位老妇人已依约迁居,但他仍在此布下一道追踪符,以防孙清寒派人灭口。
正当他准备离去时,忽然察觉地面有异。
蹲下细看,发现院墙根部泥土松动,隐约可见一道极细的裂缝,从中渗出丝丝黑雾。他取出断厄钱贴地一照,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地下竟有一具尸体,面容扭曲,四肢蜷缩,胸口插着半截破碎的紫电仙剑!
“这不是袁清柏!”秦川震惊。
袁清柏明明已被捆仙绳押走,怎会死在这里?而且死状如此诡异,像是被人强行夺舍后抛弃的躯壳……
他以剑尖挑开尸体衣襟,赫然发现其心口刻着一个符文:**“归”**。
这是风宪司内部高阶密语,代表“任务完成,回归本源”。
秦川脑中电光一闪??难道袁清柏根本不是赵伐魔的下属,而是孙清寒派去卧底的真正棋子?所谓“拒捕伤人”,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脱身戏码?!
而真正的袁清柏,早已被替换,尸体埋于此地,只为嫁祸赵伐魔,掩盖更深的阴谋!
他立刻返回衙门,调阅原始档案。却发现关于袁清柏的履历记录竟有两份:一份显示其三年前加入靖安道,另一份却写着“隶属风宪司南线组,代号‘影鸦’”。
显然,后者才是真相。
秦川握紧拳头,心中怒焰升腾。
这些人,竟把律法当成儿戏!利用他铲除异己,再借他的手洗白罪行!
“既然你们想玩,那我就陪你们玩到底。”他低声自语,取出紫绶仙牒,在烛火下缓缓写下一道密令:
>“即日起,启动‘烛阴计划’??彻查九川县近三年所有死亡案件,重点筛查含‘黑血’‘魂损’‘无梦’三项特征者;调集周边三县巡夜司、渡魂坊、镇煞塔数据,交叉比对香火流向;派遣暗桩潜入县庙后勤账房,查明每月‘祈福金’去向。”
写毕,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引,激活仙牒权限,将命令加密传送至京师检仙司总部。
做完这一切,他闭目静坐,运转《镇狱心经》第三重,试图感应天地律动,寻找孙清寒的气息轨迹。
就在心神沉入虚空之际,忽然,识海深处响起一声低语:
“……你不该碰那枚铜钱。”
秦川猛然睁眼,冷汗涔涔。
方才那一瞬,他分明看到一片灰蒙蒙的空间,中央矗立着一根巨大的石桩,桩上缠绕铁链,尽头没入黑暗。而在桩旁,站着一个灰色斗篷的身影,正缓缓转头看向他。
是孙清寒!
对方竟能在精神层面主动示警,说明其修为远超预期,恐怕已触及元婴门槛!
“看来,我低估了你。”秦川喃喃。
但他没有退缩。
次日清晨,他召集全部仙吏,宣布一项新规:凡辖区内发生非正常死亡,无论是否涉及修士,一律上报检仙司备案,违者以包庇论处。
同时,他亲自带队巡查各村庙宇,检查香炉灰烬成分,查获十余处非法掺杂人骨粉的“增福香”。又查封三家私设轮回台的野庙,救出被囚禁的孤魂野鬼三百余。
此举震动全县。
百姓起初欢呼,称其为“青天灵官”。可不过五日,舆论骤变。街头巷尾开始流传谣言:秦川滥用职权,打压正统道门,破坏地方安宁;更有孩童夜间失踪,传言是他抓去炼法。
秦川知道,这是孙清寒在操控民心。
于是他当众开坛做法,召请地府判官显灵,公示三十六名被害村民的冤状录像??那是他用监察罗盘回溯天机所得。画面中,赵伐魔狞笑着抽取凡人精魄,孙清寒则在幕后冷笑点头。
真相曝光,群情激愤。
当晚,县庙香火锐减七成。
然而,就在秦川以为局势扭转之时,京师传来急报:风宪司下令暂停“烛阴计划”,理由是“调查范围超出辖区权限,涉嫌越权干预”。
随信附有一道警告:
>“执法之道,贵在守序。切勿因私愤而乱章法,否则纵有雷霆印,亦难逃天律反噬。”
秦川冷笑收信。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劝降。
要么停下,要么……彻底撕破脸。
他站在衙门前,望着夜空中一轮血月缓缓升起,低声说道:
“你们给了我一把刀,却又怕我割破你们的喉咙。”
“可这刀,既已出鞘??”
“岂容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