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錦因種棉有功,封慶成殿大學士,昌瑞侯。
晚報上,在最顯眼的位置,印了篇昌瑞侯王大學士的生平,文章是幾位女學士寫的,很平實,卻很能打動人。
詔書頒下來,印在朝報晚報上那天,上午最熱鬧的時候,王錦一身大禮服,在禦前侍衛,以及幾十名官員的拱衛下,在宣佑門外就上了輛裝飾華麗的大車,端坐在四面敞開的大車中間。
大車出了皇城,沿著禦街,一路鑼鼓,出去南熏門,往先農壇和地壇祭祀。
建樂城的冬至大過年,冬至前幾天,建樂城裡,每天都擠滿了京畿一帶進城采買的農人,或是不買什麽東西,就是進城開開眼界的姑娘媳婦們。
今年進城采買的農人格外多,進城玩耍的姑娘媳婦們,也格外的多。
今年是個難得的豐年,棉花又賣了不少錢,今年一年的收益,抵得上平時兩年,有了錢,這一年的年節,就分外喜慶隆重。
進城采買的農人,圍站在禦街兩邊,伸長脖子,看著騎在馬上,衣甲鮮亮,威嚴的侍衛們,看著一臉莊重的官員們,看著儀仗隊伍中間,端坐在大車上,一身華服的王錦,驚訝不已,議論不停。
車上的那位貴人,他們竟然認識!
這兩三年,特別是去年和今年,他們幾乎人人都見過她,不只一回!
她到他們村裡,找到他們家裡,讓他們種棉花,教他們怎麽種棉花,還教他們種麥子,種菜,她還特別會剪果樹,經她手剪過的果樹,結的果子,能壓彎枝條!
敢情,這是位貴人!
李桑柔和顧晞站在南熏門上,沿著筆直的禦街,一直看到宣德門,看著王錦的儀仗,從宣德門出來,往南熏門而來。
顧晞看著李桑柔,李桑柔看著緩緩而來的儀仗,一臉笑。
“後天大哥要出城郊祭,這是大哥登基以來,頭一回出宮城。”顧晞看向越來越近的儀仗。
李桑柔嗯了一聲。
“去看看郊祭?挺有意思,過了年再走。”顧晞接著道。
“來不及了。馬大娘子準備趕在大年三十那天劫獄,通州城那邊已經在準備了。
“她要收攏的,是一幫亡命匪徒,不見血不行,又不能拿官兵給她殺人練兵,得誘幾支小匪幫到通州府,給她練手,我得過去,除了調度,還要好好看看馬家這姐妹倆,看看人,看看本事。”
李桑柔看向顧晞,仔細解釋。
顧晞勉強嗯了一聲,沉默片刻,問了句:“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要很久吧。我在杭城有座宅子,你知道的,不過那宅子位置一般,過兩年有空了,我想再挑個好位置,面水背山,蓋一片屋。”李桑柔語調隨意。
“你這是打算一去不複返了?”顧晞眉頭蹙起。
“那肯定不會,我還想看看那一千畝的冰窖能挖成什麽樣兒,喬先生那邊還有事兒。
”再說,張貓她們,也都在這裡,秀兒出嫁時,只要能調度得開,我肯定會回來看熱鬧。
“順風總號也在這裡,我肯定不會一去不複返,只不過,要過好幾年才能得空兒。”李桑柔笑道。
“你說我是人生不如意十之五六,我覺得是十成十。”顧晞一聲長歎。
“皇上一統了天下,這會兒的朝廷如臂使指,又娶到了周皇后,可他沒有了雙腿。
“潘相有個潘定邦,聽說七個孫輩,都是資質一般。
“伍相連喪兩子,兩子都是人中龍鳳,十幾二十歲上,剛剛嶄露頭角時,一命嗚呼,膝下兩子,資質出眾的那個,病病懨懨,健康的那個,才具平平。
“杜相的兒子孫子,個個才具平常。
“你看,人,沒有圓滿的,都有一個個或大或小的缺憾。”李桑柔帶著笑。
“我的缺憾,也是你的缺憾嗎?”顧晞看著李桑柔。
李桑柔仔細想了想,笑道:“這是我早就摒棄在外的東西,不能算吧。
“這幾年,能和你相識,相知,憶經有了這樣的幾年,對我,是錦上添花,已經足夠幸運,足夠美好了。
“不是缺憾,遇到你,是多出來的一段絢爛。”
顧晞看著李桑柔,好一會兒,轉過頭,看著城牆下的熙熙攘攘。
“走吧。”李桑柔擦過顧晞,往城牆下去。
“你明天什麽時候走?”顧晞跟在李桑柔後面。
“收拾好了就走。”李桑柔腳步輕快。
“水路還是陸路?”
“陸路,水路彎彎繞繞,太慢了。”李桑柔頭也不回的答道。
“從南熏門走?”
“陳州門。”
隔天一大清早,天還沒亮,顧晞已經站在陳州門城樓上,背著手,看著城外驛路兩邊一個接一個的大紅燈籠。
天邊泛起魚肚白,燈籠一個接一個熄滅,一縷霞光穿破晨霧,潑灑下來。
挑著白菜蘿卜的農人多起來,腳步飛快。
先是黑馬騎在馬上,昂昂然出了陳州門,接著是一輛雙馬大車,車簷伸出來,顧晞只能看到大常一條胳膊,和揚起的長鞭子。
大車兩邊,小陸子幾個騎著馬,悠悠哉哉的隨行在大車兩邊。
顧晞定定的看著那輛大車。
大車離城門遠一些,驛路上沒那麽擁擠了,那根長鞭子揮了個鞭花,兩匹馬小跑起來。
大車轉個彎時,顧晞看到了坐在車前的李桑柔,懷裡抱著那隻小胖狗。
沒等顧晞看清楚,越跑越快的大車就進了一片林子後,大車穿過林子,再出現在驛路上時,已經遠的只有一個小黑點兒了。
顧晞遠眺著已經什麽也看不到的驛路,呆站了良久,長長歎了口氣,垂著肩膀,慢慢轉過身,拖著腳步,往城牆下去。
他從來沒敢想過能把她娶回來,可他也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會頭也不回的離他而去。
他覺得有點兒孤單,有點兒寒冷。
她說遇到他,是她的一段絢爛,她才是那段絢爛,她走了,他的絢爛沒有了,眼前的人流熱鬧,一片黑白。
好生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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