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知道有一個五十年叫做“如此難熬”。
終於滿了這刑期之後,我向閻王打了個招呼便投了胎了。
我尋思著,這一生不去找陌溪,他下一次輪回回地府之後若是再給我下個五十年的印該如何是好。索性我便依著他所想的,就在他垂垂老矣的時候去勾搭他,聽說這種年歲的男人才是最容易出軌的,事業有了家庭有了,該享受的享受過了,生命就缺少一點刺激。
我便去輕輕刺激他一刺激,勾搭什麽的自然不在話下了。
我想得美好,但萬事總是有些意外的。
在冥界合計呆了百年的時間,我身上的陰氣比我第一次來人世時輕不了多少,而且我剛出來,陰氣還很新鮮,不一會兒便如腐肉引來蒼蠅一般,我引起了一群小道士的圍攻。
這當真是一個太喜歡除魔衛道,道術過昌的年代,這群小道士的年齡加起來乘以十只怕都比我小上幾歲。他們的表情皆凝素沉穩,我最不擅長應付這樣嚴肅的孩子,便學著閻王的腔調威脅他們:
“兔崽子們滾開,否則我就燉了你們吃掉!”
“大膽妖孽竟敢口出狂言!”為首的一個孩子用劍比著我道,“我今日非讓你灰飛煙滅不可!”
我挑眉看著這小子,年紀輕輕殺氣卻這麽重,這品行著實沒教好。我搖頭歎氣的將他師父埋怨了一番,正想使個詐脫身逃掉,遠方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清喝:
“長武速速退開。”那人身著白衣,絲帶翻飛翩然而來,宛若天女降臨。
我看得一陣讚歎,沒想到這俗世中竟還能養出這麽輕靈的人兒來。可我還未讚完,她手中突然祭出一條白絲帶,順風射來,將我死死裹住。
我掙扎了一會兒,發現這貨的材質好得讓人詫異。
周圍的孩子們齊齊向那女子跪下道:“師祖。”
師祖……
女子輕輕點頭,叫他們起了,上前來將我好生打量了一陣:“倒是個水靈的妖物。”
我笑:“你也是個水靈的道姑。”
她冷冷扯了扯唇角:“我雖看不出你的來歷,但是被我的縛魂絲鎖住,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了。”
我暗自與這什麽絲較了較勁兒,覺得,我沒有天大的本事,這東西也確實是個綁人的好東西,但是若要搏一搏的話,這貨還是綁不住我的,這姑娘說的話著實太沒見識了些。
“將她送回流波山,交由門派長老處置。”她對小童們如是吩咐,“我聽人說,此處西邊百裡處尚有一妖,我且去將其除之,便不陪你們回去了。這妖物雖已被我綁住,但她的妖力我無法預估,需得謹慎對待。萬不可讓她尋到什麽可趁之機。”
眾童子恭敬答了聲是。
我琢磨著,現今我才來這世間,要尋陌溪也沒什麽頭緒,不如與他們同路,少了其他道士的騷擾不說,還能順道探探陌溪的消息。
不是個虧本買賣。
嚴肅的小老頭們將我“押解”上路。看到他們這個樣子我總是無比想念上一世的陌溪。這群孩子之間,只有一個還尚有點人味。他道號叫長安,是個文文靜靜愛害羞不愛說話的孩子。
他的模樣與上一世的小陌溪有點相似。
我喜歡看他,但每每我盯著他看的時候,他總是嚇得面色青白,我不明所以,左右打聽了一番才知道,這孩子是怕我哪天掙脫了束縛將他抓了去采陽補陰。
我頓時汗顏,且不說我是個靈物不用做這些害羞的乾活,也不說這麽個孩子有什麽陽可以采,我即便是要采……我便是要采,也得先采了陌溪不是。
自那之後,我便克制著自己不用那麽赤果果的眼光去看他了。
在路上,我聽小道士們說,而今這天朝皇帝喜歡與道士論法講道,連帶著民間的道術也興盛不少,許多達官貴人也願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去修道。而我們如今要去的這個流波山比起普通道觀還要高級上許多。
它是修仙的。
小孩說這話的時候滿臉的驕傲,好似做了流波的弟子是幾百年修來的福分。可我卻涼涼的想,凡人飛升這事不是沒有,只是千百年來就只有那麽一兩個人成功,上一世遇見的大國師夏辰當算是個道術天才了,可最後還是沒能修成仙人,可見這概率著實小得可憐。
我將這話與他們一說,小道士們不滿了,嘟嘟嚷嚷的說他們家仙尊便已經快到飛升的時候了,說那重華尊者是這世間最厲害的道士,我聽得不以為然,也懶得與他們爭,便沒再談論這個話題。而心裡卻是將這個重華尊者記下了,隻道此道士別像上一世的老禿驢與夏辰一樣榆木腦袋才好。
小道士們看著面疙瘩那麽大點,但是腳程卻很快,不出幾日便到了流波山了。
一路上沒怎麽探到陌溪的消息,我不甚沮喪,正想趁著他們還沒入山前找個機會撕了這什麽絲逃掉,不料我手腕上的金印卻有了反應。
他就這麽微微一熱,我“咦”了一聲,尾音都還沒落,隻覺一股強大的氣息自頭頂掃過,卷得我滿頭的毛飛舞得好不歡樂。
待我撥開了覆了滿臉的毛,卻見周圍的小道士們對著一個方向齊齊跪下,齊聲喊道:“仙尊!”
謔,這貨竟是流波的老大。
我定睛一看,瞬間便樂傻了。當真是踏破那什麽鞋,得來全不費什麽啊!
這可不是陌溪麽!
但他如今看起來,不過二三十來歲的模樣,半點沒有年老衰敗的樣子,哪像一個在人世活了五十年的人!
我轉念一想,也對,他今生做了個修仙的,修的是仙家道法,雖然談不上長生不老飛升為神,但是駐顏應當是不在話下的。我不由在心中偷笑,陌溪啊陌溪,你想了法子躲我,卻不料上天比你安排得更巧妙,這下,我看你要如何躲我。
我嘴角剛咧出了一個笑容,三柄長劍“唰”的射到我身邊,劍上凌厲的殺氣駭得我虎軀一震,斂了笑,傻傻的將陌溪望著。
這三柄劍卻不是他發的,而是尾隨他來的另外三位白眉長胡子的仙人扔過來的。那三人皆皺眉凝神,無比嚴肅的將我盯著。
陌溪冷冷道:“何物如此重的陰氣。”
我只是將他看傻了去,他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眼神……上一世,他看施倩倩便是這樣的眼神。
不知為何,我心中竟有些怕。我從不喜歡解釋,但此刻卻不由自主的解釋:“我身上的陰氣雖重,可的確不是妖怪。我是石頭化的靈,我叫三生。”
三位白胡子道士相互看了看,顯然是不大明白我說的話。陌溪眉目一冷:“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當殺。”
他這話說得絕決,我傷心之余又起了一撮怒火,不明白陌溪這一生怎麽投做了這麽一個榆木腦袋。我尚未來得及說些什麽,立在我周身的劍光猛的暴漲,纏住我的白絲帶也倏地縮緊,勒得我生疼。
我心中怒火更甚,我活了千余年,除了有時自己抽風找虐,還沒有誰敢這麽對我的。當下便運起靈力動了真格與他較量。
他若是戰神陌溪,此刻我便只有乖乖等死的分,但現在他只是修仙的陌溪,身體裡了不起有四十來年的法力,即便他道術再是高深,天賦再如何的好,與我硬碰硬也是討不了好處去的。
我們對峙了不過半刻鍾的時間,陌溪臉色便有些泛白。我琢磨著是不是不該仗著活了千多年的歲數來欺負一個歷劫的上神,正想撤手,陌溪嘴裡猛的噴出一口黑血來。
我嚇了一大跳。忙抽回靈力。
這……這,難不成我的靈力已經強到我無法控制的地步了?
我深感詫異。
那三位白胡子老道驚呼一聲“重華尊者!”便立即將陌溪扶住,替他診脈。周圍一圈流波弟子也呼啦啦的圍了上去。
我倒不擔心他死掉,即便他死掉,我或許也是不大擔心的。他“怨憎會”的一劫怕是還沒有過。沒有歷過劫,他是不能再入輪回的。
那邊的孩子們擔憂的圍了一會兒,其中一個突然站了起來。我識得他,他便是那個殺氣很重的長武。果不其然,他立時拔劍出鞘,指著我,惡狠狠道:“妖女竟趁著我仙尊重傷在身對他下毒手!實在該誅!”
他這一吼,頓時群情激憤,小道士們紛紛拔劍出鞘,怒氣衝衝的指著我,連素來怯懦的長安也是一臉怒紅,同聲吼著要斬了我除魔衛道。
我最受不了的便是小孩子圍著我唧唧怎怎的要糖,而今這狀況雖與要糖差了許多,但在我看來卻也是差不多的。
我立即投降:“好好好!隨你們處置,隨你們處置!”
話一出口,那群孩子們左看看右看看,沒誰敢出來拿主意。
最後還是一位老道士抽空吼了一句:“將她關入靈湖千鎖塔!”
流波山中有一深潭,面積不大,下面卻深得可怕。此湖中靈氣四溢,流波弟子將其稱為靈湖,道士們花費好幾百年的時間在湖底建了一座千鎖塔,專用來關為害世人的大妖怪。
我站在湖邊看著,下面的塔在水波蕩漾中若隱若現。我摸著下巴想,這貨確實是個關妖怪的好地方,一則靈力四溢,可以抑製和淨化妖怪的妖氣。二來,這貨是在水下啊!不能呼吸,再是強大的妖怪憋個百八十年照樣得翻著白眼浮屍其中。
但是對於我等靈物卻不一樣,天地純正的靈氣正好有利於我的身心,是個方便我修行的好地方。當下我也沒掙扎什麽,由著童子們給我戴了百斤沉的鐵石腳鏈,又施了閉水術將我帶去了湖底。
湖中風光很不錯,我涼涼的想。
被關進千鎖塔後,童子隔著鐵門對我吼什麽塔中有符,強行闖出會死得很難看之類的話,我不甚在意的將柱子上的符紙隨手撕下一張把玩。
這是關妖怪的地方,什麽布置都是對付妖怪的,都說了好幾千遍我不是妖怪了,這些人類怎生得如此迂腐蠢笨!
連陌溪也如此……
想到這個我氣得有些委屈,鼻頭酸了一陣還是壓了下去。
閑閑在塔底逛了一圈,我找到了一個樓梯的入口。那裡閃著夜明珠的光往上延伸而去,直至塔頂。塔頂上似乎有個東西,隔得太遠,光線又不好,我看不真切。好奇一起,我想反正現在也無事,便順著樓梯慢慢向上爬去。
待看清塔頂的東西時……唔,應當說是那個東西中關著的人時,我突然很想笑,司命天君當真是個喜歡狗血緣分的天君,這人可不是上一世的大國師夏辰麽!
雖然他現在眼睛是綠的,發著幽幽的寒光。雖然他現在頭髮是白的,妖異詭譎。雖然他這模樣怎麽瞅怎麽是個危險的妖。他被鐵索纏住手腳,拉扯在半空中掛著,外面還罩著一個密實的鐵籠處處貼著符紙,捆得結結實實。
想來當初他被抓來時應當是個叱吒風雲的大妖怪。
我心裡想著,前世的陌溪恨極了道貌岸然的道士和尚,這一世自己卻成了個老禿驢一樣恨妖至極的修仙者,而前世以斬妖除魔為己任的大國師,此生卻成了一個被關在流波仙山湖底的大妖怪。這倒是個成全因果的安排。
“喲!好久不見!”我擺手衝他打招呼。
“你是誰?”他聲音沙啞,吐詞僵硬,想來是在這裡被關了許久了。
我笑:“我是三生。”
他皺眉:“我們認識?”
我摸著腦門想了想:“不算認識吧。”
接下來便沒了話。沉默得無趣,我左右打量了一眼這千鎖塔的頂層,上方比下面要亮堂許多,因為在塔頂上開了一個洞。
我奇怪,把這妖怪綁得這麽結實,卻把這個洞開在他的眼前,就不怕他找到機會跑了麽?又或者是流波的道士們都自信的以為這個千鎖塔真的能將所有妖怪都鎖死在裡面,給他開個洞,讓他眼羨一番外面的世界,日日沉鬱,鬱悶至死。
我怎舌,這些道士當真毒辣,毒辣至斯!
我這方還未幻想完,他輕輕開口道:“你讓開。”
我一時不明白他說這話的意圖,但也順著他的心意乖乖退到了黑暗處。
不一會兒,只見塔外的湖水幾許美輪美奐的變化,一抹陽光透過塔頂的洞射了進來。恰巧打在他的臉上。光線太強襯出他的面色蒼白得可怕。
那雙綠幽幽的眸子幾許變化,慢慢浮現出一縷痛色。
我驚駭的看見他的皮膚如被灼燒一般慢慢紅腫起來,陽光越來越盛,他皮膚上的紅腫起了水泡,有的甚至破開流出了膿水。
他的表情卻只在開始的那一瞬出現了疼痛外,越發沉寂下來。
在冥府中看過那麽多刑法,可是這一幕依舊讓我胃中翻騰。我實在是看不下去,將外裳一脫,扔過去覆住塔頂的那個洞,陽光被衣服這麽一擋,頓時弱了不少。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太陽才慢慢從塔頂上挪開。
我恍然想起,方才是正午時分,如此說來,這人每天都會被陽光如此灼燒一遍?
“多管閑事。”
他給我的行為作出如此評價。
我大度的不與他計較:“你在這裡被關了多久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冷冷笑道:“興許是十年,又或是二十年,誰知道呢。”
我歎了口氣,覺得他很可憐,但是心中卻對他此生的命運甚是好奇:“為什麽會被關進來?誰把你關進來的?”
他沉默著沒再理我,我想,每個生物的心中難免都有一些小破事不願與人道出的。於是便沒有再問他,而是轉了話題道:“你想出去嗎?”
“想又如何。不過是妄想。”
我得意一笑:“如果我有辦法救你出去呢?”
他抬頭看我,綠幽幽的眼眸閃得好不光亮。
“唔,我見你不是一個很壞的家夥,畢竟方才那太陽射進來的時候你還好心的叫我躲開了。我雖不知你是為何被困在這裡,但是被困了那麽久,什麽懲罰都夠了。說起來你我算是有點淵源的熟人,我便好心救你一救,但我這也不是白救的。你今日承我一恩,他日一定要報答回來。”
“你想要什麽報答?”
“最近有幾個小屁孩甚是招我討厭,奈何我是個心善的姑娘,對他們下不去手,你出去之後便好好替我打打他們的屁股,不要多了,一月下不了床就是。”我想了想,“對了,其中一個要特別照顧一下,讓他三月下不了床才好。我來細細與你說一下……”
大國師夏辰此生的名字喚作呼遺,是個狼妖。
我上躥下跳的替他將把貼了一身的符撕了個乾淨。呼遺望向我的眼神越發的驚異,最後竟隱隱透出些許畏懼來。
“你到底是何人?”他如是問。
我抓了抓頭髮,隨手一揮,斷了數千條粗鐵鏈,有點苦惱道:“我也真心不是人。”
鐵條斷做數節,沉在了千鎖塔的底下。呼遺臨空浮著,白發飄散,綠幽幽的眼眸泛著一絲冷光,我對他心中到底是有多麽欣喜並不感興趣,打了個響指道:“幫我做完這事,你就完全自由了,走吧!”
呼遺卻默了半晌,道:“流波千鎖塔,只能進不能出。”
“不能出?”我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我在人世上混的時間不算太久,但好歹也知道個不能強買強賣的道理。隻讓進不讓出,就像商品有問題卻不讓退貨一樣橫蠻。流波的道士著實沒理了些。”
“他們便是橫蠻又如何,這世道本就是強者說了算。”
“這話倒是和我心意。”我笑道,“那麽,現在咱們便毀了這塔吧。”
他訝異的望我。
我眯眼笑得開心:“強者說了算嘛。”
很久很久之後,當閻王與我說起現今這樁事的時候,依舊是一副感慨的表情“當真是個石頭的脾氣,這靈湖靈塔,你說毀就毀了,攪得一湖水跟個忘川河一樣陰氣沉沉的。你可知陌溪神君暗自裡替你背了多少責罰,也就是因為如此,所以他下一世的劫才會那麽難渡啊。”
而現在的我卻不知以後會有怎樣的後果,全憑著自己的情緒,手一揮,亂了一池春水。
當天晚上,整座流波都為之一震,所有流波弟子皆從睡夢中被驚醒,而後……流波山孩子們被打得哭嚎了一夜。
那是一個此起彼伏的哭聲啊。
呼遺在前面動手,我就在後面捂著嘴偷笑。當找到長武之時,我拍了拍他的呼遺的肩膀:“三個月!三個月!”
呼遺會意,身形一閃,行至長武身邊,當眾扒了他的褲子“啪啪”兩巴掌落實了,長武的臀也狠狠的腫了起來。小孩平時再如何狠戾,此時見也被嚇傻了,等感覺到疼痛時,眼淚已嘩嘩的流了下來,嚎啕大哭。
我看著不甚歡喜,心裡面也覺得有些不忍,便上去跺了他紅腫的屁股兩腳,揮手叫呼遺把他放了。
呼遺皺眉。
我問:“怎麽?”
“如此他便有半年也不能下床了。”
“哎呀!”我驚訝的捂嘴,“我下腳很重嗎?”
他轉頭看我:“你說呢?”
我摸頭,傻笑不語。
呼遺看著縮在院子角落的最後一個沒被打哭的孩子,轉身便要去抓他。我忙將呼遺拉住:“這小孩就……”別收拾了。
話還沒說完,空中突然劈下一道驚雷。我與呼遺躍身躲開,齊齊望向空中。
其實僅憑著手腕上微熱的印記,我便感知出來了來者。
陌溪,這世的重華尊者。
他見了趴在地上抱著屁股哭了一院子的孩子們,眉頭一皺。目光流轉,在我身上繞了個圈,最後落在了呼遺身上。兩人目光交接,一時讓我莫名的覺得有些寒涼。
陌溪身後急急閃過來數十道人影,是流波的長老和師父們趕到了。
長輩心疼小輩得很,聽聞一屋子的孩子們嚎哭,個個都氣得臉色鐵青發黑。轉眼看見了我和呼遺,面色又是一變,場面一時雜亂起來。
他們嘈嘈雜雜的鬧做一堆,我不甚心煩的掏了掏耳朵,對呼遺道:“唔,我說到做到,你幫我出了氣,我助你找回自由。我看你這表情就知道你不喜歡呆在這裡,愛去哪兒去哪兒吧。”
呼遺還沒答話,那方一個白胡子老頭站了出來,指著我們喝罵道:“流波豈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妖物呼遺!我尊者念在往日情分饒你不死,而今你做出此等辱我流波之事,是何用意?”
我細細品味了這番話,倒會出個一二來,其一,呼遺從前與此生的陌溪是認識的。其二,呼遺或許正是被陌溪封印在千鎖塔中的。其三……依著現今陌溪如此討厭妖物的性子來看,他竟沒有殺了呼遺。有內情啊!
我抱起胳膊,在一旁閑閑看起戲來,只可惜現下沒地方可坐,也沒有喂嘴的零食讓我磕一磕,少了些風趣。
呼遺扯著嘴角冷冷一笑,道:“我並未求你們尊者放過我,永世囚禁,倒不如讓我去地府重新投胎,省得活受罪。”
我頗為讚同的點頭。
“不知感恩的妖物!”說著,他拔劍出鞘,閃身過來,作勢要殺呼遺。
我將呼遺往身後一拉,反手接了那老頭的招數。拎住呼遺的衣領,也不等他再說什麽,將他往空中一扔:“走!”
陰氣打在他後背,瞬間將他推了出去,去到那不知何方的地方……
有幾個模樣看起來很厲害的人轉身便要追,我凝氣低喝,一波狠戾的陰氣蕩了出去,壓得那幾人捂頭呻吟。我道:“你們要抓他就改日吧,今天我既然和他做了買賣,就應當是筆誠信的買賣。要保他全身而退才是。”
“妖女休要口出狂言!”
我盯著這多話的老頭露出嘚瑟的笑:“是不是狂言,你來試試呀。”我的表情將這個死板又較真的老頭氣得一抽一抽的,握著劍便要向我劈來。
此時,遠方突然傳來一聲倉惶的呼喚:“師父!師父!”一個流波弟子急急的禦風而來。那弟子落地腳一軟,一個沒站穩,撲騰了一番,連著滾了好幾個跟頭終於栽到了這老頭面前。
“仙尊!師父!千、千鎖塔……千鎖塔毀了!”
眾人驚得一怔。
我淡定的挑了挑眉,目光隻這群道士們變幻得幾近詭異的面容中掃了一圈,但見他們最後都將驚駭的眼神挪到了我的身上。我眨巴眨巴眼睛,聳肩道:“唔,我不曾想那什麽塔這麽不經收拾,輕輕的鼓搗了幾下……”他們越發詫然的眼神看得我心慌,最後隻得摸著頭傻笑,“哈哈,它就變成一團團粉在湖中飄散開了,啊哈哈哈哈……”
他們一個氣得比一個厲害。但卻不見我動,連要逃跑的意思也沒有,流波的這群老頭不由犯了難,他們不知該如何處置我,關也關不住,打也打不過,愁得直跺腳。
其實我一直沒有逃離流波的打算,即使是放了狼妖,毀了千鎖塔,連帶揍哭了他們這一群小道士,我也沒打算逃的。
我想,即便這一世的陌溪不那麽討我的喜歡,但我也斷不能讓他落到了別人的手裡。至少要讓我守著他的清白,守完這一生。或者是讓我在這一生裡毀了他的清白,演一出聰慧癡情女強取豪奪禁欲清修男的虐戀故事。
我這邊正在腦裡把故事補得繪聲繪色,那方的我家陌溪終是在一番斟酌之後,非常有魄力的說了一句:“關至我寢殿之後。由我親自看管。”
在眾人猶疑不定時我第一個點頭說好,惹得陌溪劍眉一蹙,目帶懷疑的又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我一想到此後能與他住進同一間院子裡,便大度的不想與他計較他此時的態度了。
流波是當今修道界的聖地,而重華尊者又是流波的頭,他的寢殿自然是不會差到哪裡去了的。
但是當我被帶到他的寢殿之時,將他寢殿後的這一方小院一打量,登時眼眶一紅,感動得險些落下淚來。
他雄偉的寢殿之後竟然是一塊與整個流波有些格格不入的清幽梅園。此時人界正值初夏,是萬物茂盛生長的時節,但是在陌溪這梅園之中卻仍舊覆滿了白雪,紅梅開得正豔,香氣溢了十裡,一看便是被人施了術的。
“這……這花……”我聲音微微顫抖。
重華的寢殿是不允許閑雜人等進來的,所以此時便只剩我與他兩人。他見了滿園的梅,神色比早前柔軟了許多。心情頗好的回答我:“為數不多的喜愛之物罷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散掉眼中的水汽。
陌溪,陌溪,你即便是喝過了孟婆湯,也沒忘了晴雪暗香,也還記得幽靜梅苑嗎……
你心裡是……記得我的啊。
此梅苑被重華施圈禁之術,圈禁了此方地界的時間空間,保得梅花永遠都停留在冬日裡最美的那一刻,也讓踏入的人無法再出去。這是一個牢籠,一步踏入,便是他的籠中之物。
但是被陌溪圈禁,三生心甘情願。
見我踏入他的法術中,重華沒再多言,淡漠的轉身離開。我望著他的背影,伸手輕輕觸碰著紅梅之上的白雪,冰涼的雪卻灼熱了我的心房,讓我不得不再一次確定了這當真是情劫。
三生石,石頭的情劫……
被圈禁了幾日,我的日子過得不甚無聊,再美麗的一片景色,看個兩三天也足夠我膩味的了。我琢磨著央重華給我送點話本子進來,供我消遣消遣,但是連著在結界邊徘徊了幾天也沒見到陌溪的影子,我心失望至極,至極失望。
每天便趴在結界邊,畫著圈圈,要死不活的喚著陌溪的名字,自然,我此時喚的是這個叫做重華的名字。
但是,任由我鍥而不舍的聲聲呼喚,他仍是沒有出現在我的視野之中。
倒是在我放棄呼喚他後,沒有幾日,他卻出現了。
彼時我正在學著古人融雪泡茶。自然,我這裡是沒什麽茶的,所以我砍了一樹梅花,用樹枝當柴,將梅花給煮了,看看這麽多梅花能不能熬出鍋粥來。
我這方正在琢磨著要不要再砍一株梅花時,重華一臉青黑的出現了。
我燦爛一笑,對他揮了揮手。
他疾步跨至我身邊,掃了眼被我連根拔掉的那株梅樹道:“煮梅?”
我眨巴著眼,歡樂一笑:“尊者可覺得這是雅事一樁?”
他冷哼:“焚琴煮鶴在你眼中也是雅事?”
我正色道:“這得看那琴用的是什麽木,好的木頭烤出來的肉自然是香的。這鶴也不能太老。老了殺起來也不大雅觀。”
他嘴角一動,冷漠的臉有一角似已崩塌,他穩住情緒,聲色比先前更冷三分:“不許再動我的梅。”
我搖頭,理直氣壯道:“不行。”見他臉色難看得要發怒,我解釋道,“若不是我閑,實在閑得無聊透頂了,我怎會來砍你的梅?所以殺死你梅花的最終凶手是我的無聊,若是我不無聊了,自然不會理會你的梅花,而且先前我在那結界邊嚎了如此多日,你都不曾理會我,逼我做出今日之舉的是你。你若不想我動你的梅……”
“你待如何?”
“你得給我話本。最新的話本,還有瓜子和清茶。”
“流波從不伺候人。”撂下話,他轉身就走。
我涼涼道:“這梅花不肯長,能成這副規模得長了不少年吧,得來不易啊,我會盡量提你節約一點的,一天砍一棵,保證棵棵都物盡其用,絕不浪費。”
那邊離開的身影微微一頓。
翌日,我一覺醒來,地上便扔了不少話本。
我翻著這些故事,捂著嘴偷笑。陌溪啊陌溪,今生你就是個傲嬌!
有了話本的陪伴,我的日子要好過多了,左右在地府也是過這樣頹廢糜爛的日子。我還不如在這裡一邊守著陌溪,一邊伴著晴雪暗香,樂得自在逍遙。
可這逍遙的日子總是難免混進一點奇怪的東西來。
是日,天氣不大好,我在小院裡溜了一圈,擾了重華幾聲,如往常一樣沒人搭理,我正打算回房躺著,忽見結界外西邊的天上飛過來一個人,我細細一打量,這可不正是前些日子遇到的漂亮道姑青靈麽,她這可是除妖回來了?
我這方尚為猜完,便見那道姑去勢一改,徑直向我這處梅林撞來。
陌溪這圈禁之術可沒有分別妖魔鬼怪的功能,但凡不經主人允許私自闖來的,除非是法力強大得能將這結界撞毀,否則必定被擋在結界外面,以道姑這速度摔下來,無異於一頭栽到青石板路上,必定當場摔成肉醬。我忙拍著結界大喊:“哎!你流波的道姑要摔死了!哎!陌溪!”
我這後兩字剛一出口,忽見主殿內一道白光箭似的直直衝向天際,將那道姑一接,身姿瀟灑的落了下來。
看樣子是落在結界裡的,目測應當離我那小屋挺近,我小步跑了過去,還沒靠近便聽見那道姑嘔血的聲音。我探近了一看,只見道姑緊緊拽著重華的袖子,而重華一邊替道姑把脈一邊冷聲問:“青靈,何人傷你?”
青靈道姑隻艱難的吐出“靈玉山”三字,而後便一口血湧出來,堵住了她的嘴,她沒喘上氣,被自己的血嗆暈了過去。
重華忙扣住她的手腕,將體內仙氣源源不斷的往道姑身體裡送。然而越送他的臉色便越是蒼白,那道姑嘔的血也越多。
我閑閑道:“你再不撒手便當真要害死她了。”
重華也察覺到了異樣,我話音剛落,他的氣息便收了回去。
他前段時間才受了傷,估計不大能經得住折騰,這一會兒功夫以讓他額上生了冷汗,我貼心的將青靈道姑身上尚還算乾淨的衣服撕下來一塊遞給他:“擦擦汗。”
重華調整了一番內息,睜眼瞥了我一眼,一句話也沒說,將道姑打橫抱起便要往外走。我也不追,隻坐在雪地上道:“她受的傷,你們道士治不了的。”
重華腳步一頓,回頭看我:“你如何知道?”
“看你方才為她治傷便知道啦。”我招了招手,“你將她放下,我能治她的傷,唔,或者說,我能解她的毒和咒。”
重華蹙眉,仍舊放不下心中對我這“其心必異”的家夥的戒備,對於他這樣的態度我雖不大高興,但因著是陌溪,這些不高興我便也通通忍了下去:
“我之前見過這道姑一次,膚白貌美,氣色紅潤,身體極佳,這三點她雖及不上我,但在這人世間也算個佼佼者了。可她如今印堂發黑,雙頰凹陷,膚色暗黃泛烏,這一看便是體內有毒的征兆。再者,你助她調理內息時,自身亦是受到影響,可見她這傷是會過渡到他人身上的。而法力這種東西一旦傷了誰,是斷不會從一人身上過渡去傷害第二人的,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毒了。最後,我瞧她呼吸紊亂,吐出白氣寒且陰冷,嘔出的血略帶黑點,以我所見,這當是陰瘴之毒。”
重華眸中的戒備稍稍隱去了些許,想來是信了幾分我的話。
我拍了拍身前的雪地,讓重華將道姑放下:“你說,這來自幽冥地府的毒,你們流波道士能解嗎?”
其實這陰瘴之毒滿地府都是,空氣裡飄著,忘川河裡淌著。只不過到地府的,不是鬼魂便是神仙,這些瘴毒對他們都沒什麽影響。而常年生活其中的靈物鬼差更是練就了一副在陰氣瘴氣中提高修為的本事,對我來說,這實在是在熟悉不過的氣息了。
是以,這道姑一落下來我便看出其中倪端了,說這麽大一堆話給重華聽,不過是想顯擺顯擺自己的學識淵博,以讓他對我刮目相看繼而傾心以待罷了。
“另外你瞅瞅她的額頭,那看起來像被蚊子叮了個包的紅點裡,可是有咒印呀?若我沒看錯,這應當是讓人記憶混亂的咒術,這個妖怪,看來不想讓別人知道道姑經歷的事呢。”
重華將青靈的額頭細細一看:“你還識得咒術?”
“前些天你抱給我的那堆話本子裡面恰巧有一本關於咒術的書。我閑來無事,便翻來一同看了,奈何領悟力是一等一的好,將那裡面的東西學了個大半了。”
這後半句自然也是自誇的話。我先前在冥府便學過了一點咒術基礎,只是沒常用,該忘的都忘得差不多了,前些天在重華抱來的那堆話本子裡翻出了一本關於咒術的書通篇看了看,只能算是溫習了一遍舊知識。若真要論“學了個大半”只怕還差那麽一點……
不過好在這個道姑現在中的只是較低級的咒術,以我之能,大概還是能解的……吧?
重華皺眉問我:“你知曉如何替她解咒驅毒?”
“自是知曉的。”我奇怪,“你身為流波仙尊,卻未學咒術?”
他皺眉:“我修習的是仙家心法劍術。”
言下之意卻是有點看不起咒術的樣子,我撇嘴,不以為然,沒再接他的話。
場景一時靜默。
青靈道姑在我倆之間抽搐著四肢不停的嘔著黑血。
重華約莫是在等著我自覺自願的去治療青靈道姑。但我為何要自覺自願的去救她呢,我希望這一世的陌溪能放下他的姿態來拜托我。
終於,在刺鼻的血腥味下,重華眉頭皺得死緊的主動開口與我談條件了:“你要如何才肯治她?”
這句話當真問得太好了。
“我要你成為我的人呀。”
重華眉頭一蹙,厲聲喝道:“荒唐!”
唔,果然這個要求還是太激進了麽,我沉思了一會兒,忍痛退了一步:“那你就親親我吧。”
重華唇角一動,我見他臉色越來越黑,一副要撕破和平談判的模樣,於是我又忙退了一步:“好吧好吧,那這事今日便緩緩,你且記著你欠我一件事變成,我先幫她將毒解了,這樣吐下去,怕是得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
我將掌心貼在道姑額頭,她身上那點陰瘴之氣還不夠我拿來玩的,一轉手便將她身體裡的毒氣全吸了出來自己消化掉了:“好了。”
重華略詫異的望我:“這便好了?”
我點頭:“好了,毒好解,可這咒現在解不了。”
“為何?”
我解釋道:“解咒講究,得需要施術者身上一物,作為引子方可進行,咱們還得一起去她方才說的那什麽靈玉山找到施術者才行。”
重華眉頭一皺:“一起?”這語調與他當初地府時給我下‘五十年不得出冥府’的禁令時一樣嫌棄,“我去便是。”言罷,他將青靈道姑打橫抱起,抬腳便往結界外走。
我連忙跟上:“為何不讓我去!”
他不回答我的問題,隻冷冷道:“圈禁之術不會因我不在而減弱,流波弟子也並非無能之輩,你若想趁此逃……”
“我不逃,我與你一同去收妖。”我徑直打斷他的話,賣力推薦自己,“你瞅,這道姑又中毒又中咒的,可見傷她那人極是厲害,你帶上我,我能解毒又會解咒,簡直是收妖小能手,你帶上我事半功倍。”
“除妖乃是我流波應盡之責,不用假借其他妖物之手。”他腳步未停,我心急的一把將他腰帶拽住。
說實話,我委實憂心陌溪現在的身手鬥不過那妖怪,會施咒不奇怪,奇怪的是在人世間能驅使陰瘴之氣,想想便知那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角色,我雖不怕陌溪死,可我卻怕他受傷,怕他疼,怕他被欺負。
可我拽住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重華腳步猛的一頓,他回過頭,目光極為冷冽,一道仙氣狠戾的拍在我的手上,“放肆!”
他這道仙氣打得用力,徑直讓我手背紅了一大塊,極是疼痛,但他眼中的寒光就像劍,扎得我心窩子更疼。一時間,我心裡想好的那些話皆在喉間消散,全然不知自己的手該放哪兒,甚至惶恐得連做什麽表情都不知道。
這一世的陌溪,他是這麽討厭我啊。
他是……
對我一點憐惜也沒有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