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醉橋發覺她異樣,大驚之下飛奔而來,堪堪在她倒地前接住了。跟在後的謝靜竹等人被嚇住了,只站著發愣。
謝醉橋低頭,見她臉軟軟貼靠在自己懷裡,臉色發白,雙目緊閉,忙命人速去請太醫,再伸手輕拍她臉,低喚她幾聲,觸手只覺幽涼,心中焦急,將她整個人托抱起來,朝屋裡匆匆而去。
安媽媽最先回過了神兒,忙匆匆叫人去請郎中。
明瑜這一陣暈眩來得快,去得也快,被他抱住進了屋子時便醒了過來。臉龐感覺到來自於他身體的熱度,只覺安心無比,忍不住籲出口氣,伸手悄悄圈在了他腰上。
謝醉橋見她醒了,這才稍稍放心,把她輕輕放於榻上,握住了她還有些涼的手。
「怎會暈了過去?已經去請郎中了,你躺著別動,等郎中來了仔細看下。」
這些年她身體一向很好,連傷風也不大有,偏此時他剛回來,卻湊趣般地暈倒。明瑜不想他憂心,便坐起身,笑道:「我身子一向都好,真的沒事。方才想驟見你回來,一時太高興了這才暈去的。」
周媽媽送了新沖的蜂蜜暖茶。謝醉橋接了過來,喂她喝一口,道:「阿瑜,你夢中的那些可怕之事,再不會發生。」
明瑜怔怔望著他。他面上猶有塵色,此時的一雙眼睛卻格外黑亮,灼灼如星。
她知道自己該狂喜。畢竟,從她十歲醒來時的那個夏日午後起,她日夜唯一心心唸唸的,就榮蔭堂的命運。現在忽然間塵埃落定,她卻又生出了一種虛幻之感。一切來得太快,快得她不敢相信。
「真的……?」
她有些遲疑,再次向他求證。
謝醉橋一笑,低聲道:「真的。三皇子被奪去了皇子身份,幽禁於皇覺寺。嚴家謀逆罪名已定,再難翻身,回京,第一件事恐怕就肅清嚴黨的餘勢。阿瑜,今日起,你再不用擔心這些了。」
老太醫姓李,安在山的舊識。聽到將軍府少暈倒,匆匆趕到,在一屋子關切的目光注視下,問了幾句飲食起居,又細細診了明瑜的脈,便笑道:「少無礙,乃有喜了。」
明瑜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她年歲不算大,且成婚也才數月而已,不止她自己,便謝醉橋也從未在她面前提過想要孩子的話。上月月事雖遲遲沒來,只前段時間她一直記掛著謝醉橋,根本就沒往這上頭去想。沒想到竟有孩子了。
想到自己腹中已經孕育了他的骨肉,一絲略帶了羞澀的欣喜之情便油然而生,微微低下了頭,更不敢去看謝醉橋的眼神。
李太醫又開了副安神補身的方,起身告辭。謝醉橋親自去送。快到門口,終於忍不住扯住他衣袖,遲疑道:「內子年歲還小了些,身子也嬌弱,我沒想到她這麼快便會有孕……於她身體可有礙?」
李太醫見他面上似有緊張,便笑著安撫道:「方才我仔細診過脈。少脈象穩妥,極康健。只要調理得當,於她身體絕無不妥。」
謝醉橋這才松了口氣,朝他道謝。
屋子裡,下人們紛紛朝明瑜道賀,笑語一片。安媽媽面上亦難掩喜色。謝家人丁不旺,就只謝醉橋一個獨子。如今成婚不過數月,這少便被診出了喜脈,實在天大的好事。想起這少平日的處事為人,本就叫人說不出半點不好。此時再看她,覺著從頭到腳,沒一處不順眼的了,忍不住湊近了道:「少愛吃什麼,我親自下廚房做。」
周媽媽也正歡喜著,忽然見安媽媽這般慇勤,忍不住擠兌她道:「我家姑娘我看大的,愛吃什麼我自然曉得。且我們江州的銀魚羹、嫩菱片,你會做嗎?還我去做的好。」
安媽媽被嗆得面紅耳赤,不甘示弱:「魚羹菱片留給你做,我不跟你爭。只我最會做粥。一月三十天,我保管少每日大早都吃到不同花色的粥!」
她兩個人平日就不大對頭,邊上的丫頭們見此刻又爭頂了起來,無不捂嘴偷笑,正熱鬧著,見謝醉橋回房了,曉得他夫妻兩個必定有話要說,忙紛紛退了下去。兩個媽媽各自盯了對方一眼,不約而同哼了一聲,這才扭頭出了房。
明瑜見他回來了,下榻去迎他,謝醉橋已經大步趕了過來將她扶住,一臉的緊張。
明瑜壓住心中的甜蜜,道:「我都說了我沒事。」
「還仔細些好。」
謝醉橋扶她又躺了回去,俯身親了下她臉頰,這才道:「阿瑜,我曉得女子懷胎辛苦。本想再過個一兩年,等你身子長結實了些再給我生孩兒的,卻沒想到這麼早就有了……」
明瑜低聲嗔道:「你從前要少點那個廝纏勁,我不定就會晚些才有。」自己說著,臉已經緋紅一片。
「都怪我,往後再不敢了,我要再動你,你就踢我下榻去……」
謝醉橋握住了她手,笑道。被明瑜輕呸一口道:「你還想動我,不用我踢你,咱們的孩兒先就不答應。」
謝醉橋低聲呵呵笑了起來,乾脆除去了外衣,躺到了她外側,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她還平坦的小腹,嘆道:「阿瑜,我一想到咱們的孩兒現在就你肚里長著,就覺著不可思議的奇妙。」
「你想要男孩,還女孩?」
「只要你生的,我都喜歡。」
「油嘴滑舌……」
「你剛曉得?怕晚了呢……」
內室裡,兩人並頭躺在榻上,喁喁細語,輕笑聲不斷。
轉眼離那一場京中變亂已過去半個月了。
不過半個月而已,很多人的命運卻都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或許子嗣不旺的緣故,正德對自己的三子,不過奪去皇子爵銜,禁於寺院,但對旁人,卻絲毫不加手軟。
嚴家和往常依附於嚴家一同出頭的死黨,殺頭的殺頭,下獄的下獄。十里華街,幾家樓起,幾家又樓塌。李同福被查出嚴家的同黨,此次滕茨之行前去祭天的路徑就他被授意後安排的,亦遭極刑。據說嚴妃三日不食,蓬頭跣足跪於殿前,乞求允許去見兒子,遭正德駁斥,絕望之下,終自懸於瓊華宮的輝碧橫樑之上。
嚴家勢力被剷除殆盡,唯有西南嚴燎仍擁兵自重。正德連發三道加急密詔並尚方寶劍給謝南錦,命他收控嚴燎,非常時刻,可見機行事。
入了十二月,遮壓在京城上空的霾雲終於散盡,街道也恢復了往昔的繁華。大約為了安撫人心,王皇后甚至在宮中接連辦了幾場歡宴。明瑜因了身子的緣故,自然沒去,只也曉得了一個消息。
松陽公主失蹤了。
人人都曉得公主這個皇姑姑平日一貫與太子親近些,在太後面前又說得上話,所以叛亂發生的第一日,就被一隊叛軍押著送去松陽軟禁。京中危機解除後,愛女心切的太后立時便派人追上去,一直追到松陽的公主府,留守的下人卻說未見公主來過,急忙趕了回來報告。太后急怒交加,一下便病倒了。皇帝暗中傳令下去,命附近各地的官府細細查訪搜索。地方官員接到密令,曉得個立功的大好機會,不敢怠慢,恨不得挖開地皮尋找,卻始終不得消息。松陽公主與那一隊叛軍,就彷彿憑空消散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