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句話的功夫,門外的婢女又一次叫起了“郡主”,夏琳不耐煩地提高了音量,“怎麼,連我說的話都不管用了?”
“這個李嬤嬤又是什麼人?”時楚看了一眼門外問。
夏琳冷笑,“京裏來的人,想要讓我這個郡主提前立規矩呢。”
說到“立規矩”這三個字,她是滿心的厭惡。夏琳本就是混血兒,到中國來之後也看過一些所謂的古代小說,可要讓她接受這種封建模式,是真的很難。
他們倒是不擔心夏琳被這個李嬤嬤欺負,憑她的本事,來十個李嬤嬤也未必管用。
“你們先從後窗這裏出去,到明天直接來我的車隊,我們先得想辦法給你們弄幾個光明正大的身份。”夏琳推開後窗,她住著的地方風光很不錯,後窗外是花園,推開看去就是一片春景。
索爾和時楚都身負武功,張宗瑞也學了一點粗淺功夫,還有神術傍身,在這普通人橫行的世界裏,照理沒有多少人和事可以威脅到他們。
最後,夏琳打開妝盒,從最下層抓了一把碎銀給他們,“出去幫我打聽點消息,明天見。”
她正說著,就聽到門外婢女一聲驚叫,“郡主,王妃去了!”
夏琳一怔,歎了口氣,“你們走吧,我來處理。”
時楚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王府,沒有驚動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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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池素來是大齊的邊陲重鎮,獻王自來驍勇善戰,抵禦異族多年,他一死邊陲十八城百姓悲泣,一時惶惶無措。
幸好近年來異族幾乎都被獻王打殘,掀不起什麼太大的風浪來,皇帝又派了兩員大將來,也能守住城池,而後命獻王獨女福貞郡主進京。
原於數日前便要啟程,哪知獻王妃跟著去了,福貞郡主只得先操辦了母親的喪事,才能奉旨進京。
這天福貞郡主的車架行到北池城門口時,竟有上千百姓相送,一時間人山人海十分壯觀。
李嬤嬤坐在車隊中的一架馬車裏,臉色有些發白,她怎麼都沒想到,這福貞郡主不過是離開北池上京去,就有這樣的聲勢。這時她才想起這位福貞郡主可不是個可以任人欺辱的皇室孤女,她父親雖忘了,卻是為國捐軀忠烈無雙,母親也去了偏這位先獻王妃還有個嫡親的姑母在宮中做皇太后……讓她前來的皇后娘娘,怕是沒安好心吧?
大齊朝的公主大多養得性情驕縱,也沒有駙馬不得入仕的規矩。所以皇后娘娘自然是看中了長相人品家世門楣樣樣都好的幾個少年想招來做自己的女婿,皇后一生無子,卻生了三個女兒,女兒就是她的命根子,偏偏皇上說了一句,要先讓福貞挑過,這不是就成了皇后娘娘的心病!憑什麼她生下的幾個金尊玉貴的公主,尚不如一個父死母弱的郡主?
於是,身為皇后派一個教規矩的嬤嬤來,也是順理成章的。
李嬤嬤原本也端著架子來了,這些天郡主根本就沒見她不說,這會兒更是被嚇得坐如針氈。
正在此時,忽然馬蹄如雷,竟有一隊騎士遠奔而來,馬上男兒個個彪悍,若非經過戰事,絕不可能有這樣淩厲勇猛的氣勢。
“獻王麾下淩雲八騎,奉獻王遺命,願卸戰甲護主進京!”
“獻王麾下淩雲八騎,奉獻王遺命,願卸戰甲護主進京!”
“……”
八人八騎,氣勢竟如千軍萬馬,一貫養尊處優的京衛們駭得面色發白,竟然無一人敢說話,連那騎在馬上的胡統領都差點摔下馬來。
這時,一個清淡從容的聲音響起,“既是父王遺命,概不敢辭!”
福貞郡主既發了話,胡統領也不好說什麼,只能讓那八騎跟上,待仔細看去那八人最年長的瞧著也不過才二十來歲,年輕的甚至不知可有十六,也就不在說話了,不就是一群年輕人嘛,又不是要將獻王麾下猛將帶回京去。
獻王經與莽族王庭的慘烈一戰,打殘了餓狼般的莽族大軍,戰事雖大獲全勝,事實上卻是兩敗俱傷的慘勝。他自己的命沒能保住不說,麾下猛將十去七八,可他畢竟用一眾將士的性命解了大齊數十年邊境之患。
傍晚到了驛站之時,聽聞福貞郡主叫他過去,胡統領不敢怠慢,趕忙去了。他知道入京之後聖上必然要賞福貞郡主,而且是大賞,很有可能這位元郡主要如何聖上都會寬容幾分。
獻王自幼好武人品不凡,因其母是異族公主身份特殊,本就無緣帝位,反倒與今上感情極佳。後為大齊守衛邊陲多年,更是忠心耿耿其心可嘉,在今上心中,恐怕任何一個兄弟都越不過獻王去,尤其還有遼王簡王立在今上面前添堵,更襯得獻王如何好,偏他只留下一個獨女福貞。
今上的心胸算不上寬大,卻很固執,他既認為獻王好,誰說獻王不好就是錯。當初是他讓獻王替他守邊疆,獻王義無反顧地去了,如今死在戰場,死前還未今上解決了心腹大患,單是這份愧疚,就足以讓他縱容福貞給她補償。
胡統領想起來之前大統領和他說的話,自然不敢有半分不敬。
“胡統領請坐。”福貞郡主很客氣。
胡統領忙說不敢,坐下之後才偷眼打量了一眼這位郡主。
她個頭嬌小,容貌上和獻王一般有幾分異族模樣,稱不上太美氣質卻極好,一雙眼睛明亮有神,瞧過來時甚至有些銳利。
不愧是無雙國士獻王之後,虎父無犬女,這位郡主竟也是一身凜冽氣勢逼人。
“你們來見過胡統領。”她忽然開口說道。
胡統領這才見到白日那八人從門外走來,一時間廳內空氣一肅,他竟感到有一瞬的窒息。
這些年輕人即便是“孩子”,也絕對上過戰場。
“他們並非父王的侍衛。”夏琳露出一絲微笑,“他們都是跟著父王上戰場卻再沒能回來的忠烈之後,個個都家有猛將,兼之自身能文能武,我帶他們進京,非得替他們向皇帝叔叔討一份賞。”
胡統領驚訝,他原以為這些騎士不過是獻王留下的護衛,現在看來確實不同,原來出身將門,目光與之前又有變化,再看去才發現他們個個目光清正,又行止有度,確實不像是一般兵士,怕是出身不差。
甚至他目光一轉已經開始思索家族之中是否還有未出嫁的姑娘……有郡主為他們請命,這些少年將來的前程怕是不會太差。
夏琳讓婢女送走胡統領之後,單獨留下時楚三人說話,這時候裏裏外外的人已經徹底被她收服,明知道郡主這樣做是不對的,卻個個目不斜視全跟沒看到一樣。
“這五個小子這麼短的時間內被你們訓得不錯啊。”夏琳讚賞地說。
獻王妃也去之後,整個王府只剩下夏琳一個主人,借著她之前落水的事,將原本貼身服侍的人都留在北池看王府,再提拔上來的婢女婆子對夏琳脾性本來就不瞭解。王府的規矩不錯,獻王妃雖常年居住在佛堂,手下兩個嬤嬤卻很嚴厲,不是貼身的丫鬟等閒見不到夏琳這個郡主,獻王妃一去,留下這兩個嬤嬤和一眾婢女僕從看家,夏琳還是很放心的。
本來這個母親就對女兒不大關心,王府中人雖敬著夏琳,除卻她的貼身丫鬟,其他人又哪里稱得上真正瞭解郡主,這樣一換血,竟然沒有半個人覺得郡主換了人。
時楚將桌上的糕點扔進嘴裏,“還行,本來也有些基礎,底子打得可以。不過也看出來了,這個世界是低武低魔世界,就是架空的古代,沒有那些驚世駭俗的武功和法術。”
“那五個小子不會亂說話,就這麼進京去的話,誰知道那個皇帝會給我們什麼事兒幹。”索爾有些憂心。
張宗瑞卻笑,“擔心什麼,我們不還有夏琳嗎?要是不稱心,讓夏琳給那個皇帝叔叔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肯定有用。”皇帝也怕言官,像夏琳這樣的身份,在剛上京的時候不會有哪個作死和她作對吧。
而且她只是帶著八個少年人,又不是帶了八十個,皇帝不會連這點事都要計較的。
這段日子時楚三人打聽了不少消息,那五個孩子也確確實實都是獻王麾下將門之後,聽說要守護獻王獨女福貞郡主,個個都自告奮勇來的,再加上時楚他們的本事,短短幾天就讓這群小子徹底折服了。
將門之子,最看重的當然就是手底下的功夫,他們一擁而上,也打不過只用一隻手的時楚。
“我怕就怕,這路上都不會太平。”夏琳忽然說。
“對了,剩下的一個你召喚的誰?”時楚問,戴西莉莉絲這些她習慣召喚的已經被帶去了現實世界,阿克曼在這樣的環境裏並不適合。
夏琳微笑,“你們已經見過她了啊。”一邊說著,她的身形竟然有了重影,時楚震驚地看著又一個“夏琳”慢慢出現,看上去竟然和安然坐著的那一個一模一樣。
“這是——”
“樹影女妖塞安,擅長變幻模樣欺騙人類,時常變作美貌少女模樣騙取林中獵人的信任,然後將他們引入陷阱飽餐一頓。”夏琳淡淡說,“樹影女妖是很聰明的叢林魔物,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她們通曉一切語言,是天生的演員。而且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她們從暗影中誕生,如果獵人砍斷了她們的生命之源,也就是那棵魔樹,她們立刻會消散。”她伸出手掌,掌心一支小樹模樣的碧枝,枝頭綠葉盈盈泛著明潤的光,“這就是塞安的魔樹。”
掌心一翻,魔樹又進入夏琳的隱藏背包裏,“只要我出了什麼意外,她就活不成,所以塞安會很聽話。”
已經幻化成一個美貌婢女的塞安用甜甜的聲音說,“主人說什麼我便做什麼,自然會很聽話的。”
她們這種魔物其實都很識時務,反正只是被利用一段時間,於她而言不痛不癢,即便是被奴役百年,只要能活著又算得了什麼。越是邪惡的魔物,越是珍惜這條生命,她們沒有什麼道德觀,更不會有視死如歸的精神,一個賽一個的惜命。
“在這種世界,她倒是挺有用的。”索爾若有所思。
這簡直是天然做偽證的工具啊,猶如夏琳有了分身術一樣,做什麼事也很方便。
有省心的同伴就是好。
張宗瑞看著夏琳說,“我之前就又一個猜測,這一次你又是單人任務,我覺得我的猜測很可能是對的。”
“什麼?”時楚放下點心盤子問他。
“開始變成這種不知道背景環境的任務世界時,其實我們是還剩下六個人的。”張宗瑞分析,“每個人其實都會和其他兩個人組隊,我是時楚和索爾,時楚是我和夏琳,索爾還安藤光組過隊,夏琳在第一個世界碰上了圖騰勇士。其實注意一下的話,我們六個人是可以串成一個圈的,每個人都有可能碰到兩個其他玩家,直接串成一個六邊形。可是圖騰勇士第一個世界就死了,所以中間就缺了一環,安藤光只碰到了索爾,是因為他原本該遇到的另一個玩家是圖騰勇士!”
眾人恍然大悟,不得不說張宗瑞的分析很有道理。
“所以我們的上一次任務到這一次任務之間的時間才會那麼長,”時楚思考著,“我覺得系統似乎是希望我們組隊的。”
“對,而且恐怕從這個任務開始,大家都是單人任務。不限定于用武力取勝的那種單人任務——”索爾也反應過來了,“比如時楚之前在神幻大陸的任務,其實我們是沒放開手腳,輸就輸在資訊不足,如果注意一下平時多和一些人結交,至少在那片教會力量比較強的區域有那麼一兩個熟人的話,也未必就會失敗。”
時楚想了想很贊同他的看法。
夏琳挑起眉,“難道系統給了我們力量,如今還要求我們擁有智慧去勾心鬥角?這也要求太高了吧。”
張宗瑞緩緩說,“我總覺得系統對我們的約束力正在減弱,也許有一天,我們完成了最後一個任務的時候,系統會徹底安靜下去?”
和最開始的時候巨細無靡的任務要求、無所不在的系統聲音不一樣,現在的系統頂多就是開始發佈一下任務,結束再做個總結,任務過程中再沒有了存在感。
連任務之間的間隔都變得這樣長,時楚的下一個任務要等到一年後,比之前的半年又延長了。
也許——也許最後系統讓他們要做的事需要他們有無堅不摧的力量,還有相當程度的智慧吧,或許它就是希望他們能夠團結在一起,互相競爭也互相磨合。
它的力量正在減弱,也許有一天,他們能夠徹底擺脫這個遊戲。
但不是現在,他們現在要面對的,仍然是艱難的任務,依舊要面對系統能夠做到的抹殺他們生命的掌控力。
“這個任務我一定會成功。”夏琳抿著唇說,眼神堅毅。
她已經決定,不擇手段也要登上那張椅子,穩穩當當地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