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知道自己不會死,也知道自己並非中了什麼暗器法術已是幾日之後了。
自那晚後她便魂不守舍,不論白日黑夜都窩在藏身之處不敢出來,可憐兮兮地躲了好幾日,見自己好端端的並不似灰飛煙滅的模樣,方在一晚大著膽子出來。
她心裡藏了疑問,卻又實在不敢去問前輩男人的那個地方會不會噴出燙燙的驅鬼之物。想了好久,也只有宜春院的書籍畫冊裡可見男人的那東西,或能尋得些門路。於是她只獨個兒摸去宜春院研究,最後權且弄明白了些。
得知事實真相的如玉並沒心思為自己又長了知識而歡喜,心裡仍是疑惑,只奇自己怎的竟能碰到那書生。這一點,卻不是宜春院的藏書可得解答的。
為此她去問了與她感情頗深的鬼姐妹鳳兒,鳳兒比她還小兩歲,卻比她早亡許多許多年,是以她只把鳳兒當個姐姐,甚或前輩,有什麼疑難的只管問她。
自然她不敢把事情據實相告,只做隨意地探問道:「鳳兒姐姐,咱們有可能碰到活人嗎?」
鳳兒隨口道:「一般自是不能,不過也倒有特殊情況。」
「什麼情況?」如玉緊問道。
「有些道行的除外,只若你我一般的,若是能集中念力,偶爾也可趕了巧勁兒碰著活人,不光是活人,貓兒狗兒,桌椅板凳,這些咱們平日裡碰不到的實物,都有可能碰到。」
「哦……」如玉解了疑惑,暗道:集中念力……集中念力……難道我當日集中念力了?這麼一想,又感羞愧,只道自己心裡莫不是藏了個小色鬼?怎的偏生那個時候能集中念力……
鳳兒睨著如玉:「怎麼突然想起這個?是想去摸人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如玉大窘,惱羞駁道:「誰要摸人了!我好端端的摸人做什麼!」說完丟下一臉詫異的鳳兒,扭捏著飄走了。
只說如玉知道自己並非遇了災禍,終是放了心,可總也放不下那個書生。只因那晚自己不論是否「集中念力」,終歸是碰到他了。那書生必也能感到,他未必比自己嚇得輕些。
如玉自責不忍,看那書生必是趕考的舉子。如今恩科未開,他先是撞了鬼,只怕他心中驚恐不安,考試之時不得發揮。十幾年寒窗苦讀,只被自己一摸而前功盡棄。甚或嚇出什麼毛病來,再落下個病根就更是她的罪過。
是以數日之後的晚上,如玉又悄悄地來了書生的小院。在外面躊躇了許久方是進屋,然轉了一圈卻不見人,想著天色已晚,那書生也快回來了,便只在屋中等他。
這房子有些年頭,想原來必也滿佈灰塵。然這會兒雖是陳舊,卻乾淨得很。那書生的東西不多,筆墨紙硯,衣物用具全都擺得整整齊齊,比她見的尋常光棍兒漢的屋子好百倍。這讓她不禁暗歎讀書人果真是不一樣。
她正想著,忽聞得屋外說笑聲漸近,想著必是那書生帶了朋友回家。雖說不會被看到,但因有了那晚之事,她心中甚是扭捏羞澀,哧溜躲到屏風後面。
未幾,有青年男子說笑著進到屋中。
一男子笑言:「寂言,你這住處外面看來有些古舊,進到屋中卻是別有洞天,甚是是清雅啊。」
寂言……名字倒是怪好聽的,如玉暗道。
「馮兄取笑了,小弟身無長物,也只圖這小院房租便宜,清雅不敢說,清淨倒是有的。」
嗯……聲音也好聽。如玉忍不住從屏風後面探出頭來向外張望,只見桌邊坐了兩個書生模樣的男子,衣著光鮮,形容舉止頗有幾分公子氣度。而一旁案邊給他二人沏茶的,便是那個「寂言」了。想起那晚,如玉一羞,往屏風後面縮了縮,只露出一雙水汪汪地大眼睛,賊兒似地偷瞄過去。
這寂言的衣著可就比那二位公子樸素多了,可明明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衫,不知怎地穿在他身上竟比綢緞的衣裳還有風度似地。
「邵兄不必客氣,我們也坐不了多會兒的。」另一個男子開口道。
邵……兄?邵……寂……言……如玉微微點了點頭,記下了這個名字。
「弟沒什麼可招待二位,只清茶一杯,陳兄莫要推辭。」邵寂言微笑著給馮、陳二人端了茶來,自己復又端了一杯,陪二人坐在桌邊。
馮兄品了口茶,環顧這屋,道:「寂言,雖說你這屋子清雅別緻,然依我之見,到底不如住在客棧會館,別的且不說,只說那裡人來人往,倒能結交到不少知己良朋,或有朝中達官顯貴微服造訪識些舉子貢生也是常有的。咱們十年寒窗苦,可不就為他日入朝為官嗎?我知你才高心也高,可只在恩科之前識得些官宦子弟,雖不說攀附,但是人際交際也是要得的。」
邵寂言道:「馮兄說得是,寂言也沒什麼大才,更不敢自命清高。其實住在這裡也未嘗不得交友,我如今不也是交得二位知己了嗎。」
陳兄接道:「雖如此說,這地方到底簡陋,若是有其他什麼困難,你不必多慮。我看你只搬去與我們同住,房租我來付。」
「不,不,那卻使不得。」邵寂言推辭道。
馮兄道:「寂言莫要推辭,我們全是出於朋友之意,絕非輕辱你的意思。」
邵寂言道:「這我自然知道的,二位的美意我心領了,我租這院子一是圖房租便宜,二來也是圖個清淨。客棧會館雖好,到底人多,平日難得靜下心來讀書溫習。」
馮兄笑道:「寂言也需讀書溫習嗎?憑你的才思學識,金榜題名實是十拿九穩。你不住客棧不知,如今恩科未開,可各地舉子的情況卻早都傳遍京師了。寂言兄的大名那是經常被人提起,只說你這一路考到舉人可是盡領風騷了!」
邵寂言擺手歎道:「哪裡哪裡,我也是勉強過關,哪有如此才能,大都是以訛傳訛了。」
只說如玉聽得入神,早已從屏風後面飄了出來,這會兒更是佯坐在桌邊空著的那把椅子上,雙手托腮,左看看他,右看看他,聚精會神地聽著,只似加入了三人的談話一般。
只聞得陳兄道:「邵兄,其實我們今日邀你搬去客棧,還有別的緣故。只因頭日我們從客棧小二那兒聽了些故事奇聞,說你住的這座院子鬧鬼。」
如玉聞言嗤嗤笑了,一邊圍著桌子轉圈兒,一邊笑道:「胡說,哪裡有鬼,哪裡有鬼啊?」她嬉笑著飄了幾個圈兒,忽又納過悶兒來,愣愣地站在原地,腦袋一歪,憨憨地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喃喃道:莫不是……在說我?
馮兄道:「是了,倒也不是嚇唬你,我們聽那小二說這院子裡住著個冤死的女鬼,終年作惡,由其愛害書生才子,以往就有趕考的書生被這女鬼害的丟魂落魄,雖保住了性命,卻瘋瘋癲癲落了病根兒了。」
「呸呸呸!」如玉瞪了眼沖那馮兄氣道:「你才是什麼冤死的女鬼,你才愛害人性命!你這壞書生!含血噴人!呸!」
邵寂言不以為意地笑道:「既是故事奇聞,大抵是有人編來說笑的。咱們是趕考的書生,那些人便說什麼女鬼纏書生的話,若是做生意的商客,怕是要說鬼怪盜匪謀財害命了。子不語怪力亂神,咱們姑妄聽之便罷,做不得真。」
馮兄無話,陳兄搶道:「這種事可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縱是捏造的也得有個影兒不是?你在這院裡住了這些日子,就沒覺得有何蹊蹺的?」
如玉聞言一驚,心虛地望著邵寂言,但見邵寂言面色輕鬆地回道:「能有什麼蹊蹺,我是沒見有什麼奇怪的,若是遇了什麼鬼怪,這會兒哪兒還能與二位談笑風生?」
馮陳二人面面相覷再無話了。
如玉卻是奇怪,心道那晚我明明碰到他了,還把他嚇得噴了我一手,怎的是什麼也沒遇到?或是他不好意思說被摸了那裡才要扯謊掩飾?可見他神態自然,卻也不似惶恐心虛的模樣。難道卻是我自己記錯了?是我一時緊張生了錯覺不成?
如玉好奇,抬手試探著去拽邵寂言的衣角,穿身而過。
如玉不放棄,一邊喃喃自語:「集中念力……集中念力……」一邊聚精會神地伸出手指去戳邵寂言的胳膊,仍是未果。
還是不行?如玉疑惑:難道真要去摸那裡我才能集中念力?
如玉被自己這個想法窘到了,咬了咬嘴唇偷瞄眼前全不知自己存在的三個人,一縮脖子滑到了桌子底下。
我這次只是求證一下,如玉跪在邵寂言兩腿之間如此對自己說。隨即嚥了口唾沫,緊張地伸出手摸了上去,什麼也沒有摸到。
再試了兩次,仍是一樣,如玉眉頭一皺,自語道:「怪了……」
只說如玉趴在桌子底下努力研究,卻見不到桌子之上,邵寂言的臉上露了異色。
「邵兄,你臉色不好,怎麼了?」
「沒,沒什麼。」
「可別真讓我們說中是撞見鬼了,倘真如此可別瞞著我們。」
「不是,是昨晚看書睡得晚了,這會兒精神不大好。」
「啊,那如此,我們就不久擾了,你早些歇著吧。」
三人說著便起身離開,如玉正摸邵寂言的褲襠,沒意識地跟著爬了出去:「唉,別走啊……」
等如玉從桌子底下鑽出來,邵寂言已然將馮陳二人送出屋去,卻並未遠送,只站在門口望著那二人出院便就隨手將門關上,待轉回身來,臉上雲淡風輕的微笑頓時消失不見,瞇著眼望著才從地上爬起來的如玉,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地道:「那晚還沒摸夠,今日又來找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