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非在廁所裡待得有點久,錢菲在外面等得不耐煩,扯著嗓子叫他:「李亦非,你壞肚子了嗎?」
李亦非按了下抽水馬桶洗洗手出了衛生間。
他回到桌子前,端起酒杯,對錢菲說:「衛生巾,生日快樂!」
錢菲本來滿臉帶笑,聽他喊衛生巾,就整理了表情想要生氣,可是聽到他說生日快樂又忍不住發自心底的愉悅,於是這一瞬間裡,錢菲的表情變換得像神經病一樣。
最後她還是選擇了「愉悅」,舉起酒杯和李亦非碰了碰,「謝謝祝福,但是我真心求你了,以後能不跟我叫衛生巾了嗎!」
李亦非瞥她一眼,「看心情!」然後一飲而盡。
錢菲死瞪了他一眼,也跟著把酒喝下肚。
李亦非趁著錢菲喝酒時不注意,拿著她的手機,把那個短信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一瓶紅酒你來我往很快喝沒了,錢菲咂咂嘴巴說:「這酒真好喝!哪弄的?」
李亦非說:「偷的。」
錢菲想找手機掃掃二維碼看看多少錢,結果站起來時晃了一下。
「我也沒覺得上頭啊,怎麼還暈了?」她晃晃頭說。
李亦非看著她,撇了下嘴角,笑著說:「瞅把你蠢的!」
錢菲掃完二維碼震驚了。手機屏幕顯示,這個空酒瓶裝滿產自羅曼尼康帝的葡萄酒時價值為十二萬元。
不過她轉瞬就想明白了:這一定是瓶高仿的!
她扶著頭,不勝唏噓地說:「這高仿的就是不行,喝了上頭!」
李亦非哭笑不得。這酒是他臨跟老頭子鬧掰前,從他床底下偷的,是高仿的才怪。
他彎腰拿出幾罐啤酒放到桌上,起開一罐遞給錢菲,「來點啤的透一透就不暈了!」
錢菲接過啤酒,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忽然她一拍桌子,說:「李亦非,難道你真的是個富二代?」
李亦非停下手上的動作,收起表情看著她。
時間靜靜地流逝。
錢菲糾結地思索了一會,推翻了自己剛剛的假設:「不對,你要真是富二代,這酒要是真的不是高仿的,你倒賣個幾瓶就能有買房子的首付了,何必在我這租房子呢?」
李亦非聽得直想用拖布桿敲她的頭。
富二代家裡都有的是房子,何必再賣家當攢首付買新房子?他租房子也不過是一時權宜,他是想爭口氣給臭老頭看,所以不想跟他要錢花,但他又不是一輩子跟那位老李絕交到底,攢錢買個毛線房子。
李亦非和她一邊喝啤酒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喝了兩罐以後,他起身去了廚房。錢菲納悶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快走到廚房的時候,李亦非忽然把房間裡的燈都閉了。錢菲「咦」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在happy birthday的手機音樂裡,一點點昏黃跳躍的光芒從廚房漸漸飄向客廳。
李亦非端著一塊插滿蠟燭的生日蛋糕從廚房裡走出來,他的襯衫口袋裡插著正在放生日歌的手機。
李亦非把蛋糕放在桌子上時,看到錢菲已經淚流滿面。
他嚇了一跳。
「你不至於的吧,不就沒親口給你唱生日歌嗎,至於你委屈成這樣?」
錢菲又笑又流淚,「不是,我是太感動了,我好多年沒有這樣過過生日了,以前因為有男朋友,妖精不能陪我一起過,而我那個男朋友,能給我下一碗麵條就不錯了,我好幾年沒有吃到過自己的生日蛋糕了!」她抬起袖子抹了把臉,笑著問,「我這樣是不是挺矯情的?」
李亦非點頭,「可不是,不就一塊蛋糕嗎,哭成這樣,值當不值當啊!」嘴上雖然這麼說的,他心裡卻酸酸的。
那姓汪的小王八蛋待她也真夠糙的。
李亦非拍拍她肩膀,「行了別矯情了,趁著蠟沒燒完,趕緊許個願吧!」
錢菲閉上眼睛,交握雙手抵著嘴唇。
李亦非就著燭光看著她,她臉上一片虔誠,像在做一件很神聖的事一樣,認真又專注。她的睫毛長長的,末梢有一點點翹,它們在她臉頰上投下了一排小扇子一樣的影子。她的鼻樑挺翹,鼻翼小小的,鵝蛋臉尖下巴。因為最近在他的督促下開始認真美容,她的皮膚白皙又細滑,連毛孔都看不見。
真是越看越漂亮。當初他怎麼就看走了眼,覺得她是醜姑娘女漢子呢?
李亦非看著眼前安靜祥和的面容,越看越覺得心動。忽然她掙開了眼睛,眼底濕亮亮的,嘴角翹起帶著笑意,看著他說:「我許完了!」
李亦非收收神,笑一笑說:「那吹蠟燭吧!」
錢菲說:「你插得太多了,我這一口氣哪夠用啊,你幫我一起吹!」
李亦非說:「好!」
錢菲數了三二一,他們一起俯□吹滅了蠟燭。
四週一下陷入漆黑。錢菲去開了燈,坐回來後切了蛋糕,給李亦非一塊,自己一塊。兩個人一邊吃蛋糕,一邊喝啤酒,一邊聊著天,錢菲覺得這個生日過得棒透了。
「謝謝你,李亦非!」她輕輕的說。
李亦非抬頭看她,「謝個毛線!」他頓一頓,問,「你剛才許的什麼願?我看你恨不得把吃奶的勁都使上了!」
錢菲說:「別說吃奶的勁,出娘胎的勁我都想用上!我許的願望是,今年讓我遇到個好男人,然後把自己嫁出去!」
李亦非眼底神色微動。
「你就那麼著急結婚?先好好談個戀愛不成嗎?」
錢菲皺著眉搖頭,「破戀愛有什麼好談的!我還嫌談得不夠傷嗎?過了生日我就二十七歲了,我不是年輕小姑娘了,不能再做夢了,戀愛什麼的都是虛的,找個合適的人一起結婚過日子,相濡以沫地過下半輩子,才是正經事!」
李亦非默了默。
他覺得自己的思緒有點亂。
從差點酒後亂性那晚開始,他就確定了一件事,他對眼前這個傻大姐是真真正正動了心了。可是在那一晚後,他又陷入了一種糾結與困惑裡——他不能確定,他這動心的程度,足以支撐起一段相濡以沫的婚姻嗎?他甘心為了這一份動心,走進婚姻的桎梏嗎?
也正是由於這種糾結與困惑,他沒有主動去提醒她想起那一晚所發生的事。
錢菲的手機響了,她接起來,是她爸爸和後媽在祝她生日快樂。他聽著她快樂的打電話,說著一些家長裡短的事,間或和她爸爸抬槓拌嘴,他忍不住想跟著樂。
那是跟他完全不一樣的家庭,那個家庭裡,每個人都活得勤奮、努力,算得上是*絲家庭中條件還可以的,可也為她在北京買一套房子掏空了積蓄。這個傻大姐她擔心她父親的健康,感激她後媽的恩澤,每天都活得有點戰戰兢兢的,很怕前面有什麼不能預知的事情發生,而她手頭上又沒有餘錢去解決這些事情。
他能看到她嘻嘻哈哈的笑容下,隱藏著怎樣細碎的憂心忡忡。他也能看到她為了改變現狀,在默默做著多少努力。她努力看書,努力學習業務,她想要考保代和注會,她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和能力改變和掌控一切不可控的事情。
她活得這麼努力,這麼認真。而他一向玩樂至上,他雖然喜歡她,可是能夠負擔起她的認真嗎?能夠負擔起她心心唸唸的婚姻嗎?
李亦非心頭一片亂紛紛。
錢菲收了線,端起啤酒罐跟李亦非說:「我爸讓我替他跟你喝一口!」
李亦非也舉起啤酒罐。他正仰頭往下喝酒的時候,忽然聽到錢菲「啊」的一聲叫。
他放下啤酒罐,看向錢菲。
她臉色通紅,紅得像剛炸完的辣椒油。她瞪大了眼睛,張著嘴巴,滿臉都是驚恐。
李亦非蹙了蹙眉心,問:「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錢菲脹紅著臉,看著李亦非,眼底滿是驚慌:「我想起那天晚上一起喝完啤酒之後,發生了什麼事了!」
原來那場春夢不是夢,是場真人秀,而表演者,就是她自己和眼前人。
她結結巴巴地說話,聲音都含著抖音兒:「我我我們怎怎怎麼會會會……」她抖啊抖,舌頭都咬了好幾下,卻到底也沒能把後面的話說全。
而李亦非就坐在那裡看著他,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人一句話也不說,就坐在那裡,靜靜地看著她。
錢菲尷尬得想哭。
他哪怕說點什麼,就算說是酒醉後一時衝動他現在很後悔也好,也比這樣一語不發讓人舒坦些。可他就這樣靜靜地坐在那看著她,像在欣賞她的驚慌失措一樣,讓她特別想挖條地縫鑽進去。
「我我我頭很暈!我先回去睡覺了,晚安!」說完這句話,錢菲站起來磕磕絆絆慌慌張張跑回了房間去。
李亦非看著錢菲砰一聲關得死死的房門,拍拍僵硬的臉。
她剛剛忽然說想起了那晚的事,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了。
說不小心還是一時衝動?說其實我喜歡你但是我沒想過要不要和你結婚?
他什麼也不敢說,就怕說錯一句話,按著她認真的性格,他會被她壯懷激烈地掃地出門從此絕交。
他拍著臉回了房間。
他想他應該冷靜一段時間,好好理理清自己的想法,決定以什麼姿態什麼關係去和那個傻大姐走後面的路。
這麼決定以後,他打算睡下。把一切交給明天吧,畢竟To摸rrow is another day。
而他剛躺下,就接到公司副總的電話。
●︶3︶●
第二天上班時,錢菲發現李亦非已經走了。
她覺得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她覺得他明顯在躲著自己。
上班時,劉一峰要她就之前盡調的一些事情和李亦非他們公司的人進行確認。她打電話給李亦非,卻發現他關了機。她只好又打給趙德。
趙德在電話裡的聲音有些懨懨的,錢菲問他怎麼了,他說胸口悶。
錢菲問他李亦非在做什麼,打他的電話一直關機。趙德的聲音有些驚奇:「你不知道嗎?你們不是住一塊嗎?亦非他一大早就跟著另外一個項目組出差了,估計得一個月,就是之前他被借走去做公司債發行的那個項目,現在恐怕還在飛機上。說也奇怪,之前那個項目組的負責人怎麼求他再跟著一起出一趟差他都不幹,說這個月有件重要的事得做,似乎還和你有關。不過今早我聽說昨晚副總給他打完電話他就同意了。你說他這性格,比女人還善變!」
錢菲接完這通電話,徹底懵了。
她覺得無地自容。他這就是在躲她啊!
她後悔自己嘴欠,就算想起來那晚的事了,又幹嘛一定說出來呢?
她認為李亦非那晚一定就是喝多了而已,他只是藉著酒勁衝動了,所以才那樣對她,其實他從心裡是不希望她想起來那晚的事的吧?而她偏就想起來了,還說了出來,搞得他無法面對,所以只能藉著出差躲出去了。
她覺得特別囧,特別難堪,覺得臉都沒有地方放了。她像在逼著人家要對她負責似的。
而難堪過後,她又覺得有點難受,心隱隱的有點疼,眼底微微的有點酸。
她深吸口氣,壓下那點難受,那抹疼,那股酸,強迫自己不再往深裡想。
隨便他吧,如果他回來之後想搬走,她就再找新的租客,如果他還想繼續住,她也會和他保持距離,不叫彼此相處得那麼難受。
●︶3︶●
李亦非坐在飛機場,看著窗外白霧濛濛的雲層,心思一點點地沉靜下來。
昨天副總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快要跪下來了的姿態,懇求自己跟著發債的項目組去善善後。那個發債的企業老闆實在是個刺兒頭,別人都搞不定丫,只有他還能說上兩句話。副總說,如果他不去,這個項目就徹底擱淺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他沒辦法再拒絕,只好答應下來。
答應以後,他想了想,這次出差倒也挺和適宜,他正好可以藉著這段時間,徹底理清自己對錢菲到底是什麼感覺,他能為她把自由放棄到什麼程度。她跟他從前接觸過的那些女孩都不一樣,他和她們光談戀愛不想結婚沒問題的,反正大家追求的都是瀟灑和舒服而已。可是錢菲不行,她每一次談戀愛都是認認真真奔著結婚去的,雖然每一次都失敗了。
而恰恰也正是因為失敗了好幾次,她再也不能受到傷害了。所以他更要慎重,更要理請自己對她的感覺,到底情願不情願以奉獻婚姻為基礎——如果不,她會受傷,那樣的話他不如乾脆就此停止腳步,並且遠離她;如果情願,他需要考慮的是,自己將來又會不會後悔。
他決定利用一個月的時間,把這些事情梳理個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