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點,一片寂靜的高架橋上,一個穿著吊帶黑色連衣裙的單薄身影坐在橫欄上,兩條修長細白的腿在半空之中輕輕晃蕩,在她的腳下,是川流不息的幽暗河流。
一陣夜風挾著河流的濕氣拂來,將女人的柔順的發絲都吹拂到耳後,露出一張五官精緻的臉龐來。
女人看起來已經不年輕了,但是卻有一種很特別的氣質,她素著一張臉,蒼白的臉上滿是疲憊,眼下的鴉青深沉,毫無生氣,她雙手撐在橫欄兩側,垂下眼看著腳下幾層樓高的河流,靜靜地看著,表情很平靜。
她看著幽暗流淌的河水回想起自己的前半生,那些伴隨著她的璀璨燈光,觀眾的掌聲和熱烈的呼喊影迷狂熱的眼神都已經離她太遠了,剩下的只有這副被毒品侵蝕的身軀,和一張張在網路上瘋傳的豔照,以及日漸冷漠的丈夫。
昔日的輝煌全都變成了海市蜃樓。
一步錯步步錯,如果自己當初沒有被愛情衝昏頭腦,奮不顧身的選擇一條這樣的道路,也許她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了。
現在這樣的人生
如果就此結束,反而是一種解脫。
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當初一定不會那麼奮不顧身,只可惜,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被她親手葬送的一切,不可能再回得來,也許腳下這一條河流能夠替她洗去這一身的污穢和滿心的沉重,得到真正的平靜。
符敘今年三十七歲,已經覺得這輩子已經過夠了,已經不想再活下去了。
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輕輕閉上眼睛,在夜風中緩緩張開雙手像是在擁抱整個世界的黑暗,在夜風中她單薄的身體從橫欄上緩緩前傾,然後,她從高架橋上墜落,裙擺劇烈的翻飛起來,劇烈的失重感傳來,耳邊是被撕裂的呼嘯的風聲。
下一刻,身體重重的拍打在水面上,頭腦中一片轟鳴,洶湧的河水瞬間淹沒了她,身體隨之而來的疼痛感和冰冷讓她本能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但是很快,她就感覺不到了,她在水中睜開眼,最後看了世界一眼,她看到河面上投射下來的燈光漸漸遠去,猶如那些伴隨了她半生的聚光燈,漆黑的夜空上一顆星星也沒有,她感覺自己正順著幽暗的河流,緩緩沉沒,悄無聲息......
.....
符敘絕對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夠參加自己的葬禮。
天空被陰沉的烏雲籠罩,天幕垂下來綿綿陰雨,這一場雨從昨晚開始下,一直下到現在,把連日的酷暑消得一乾二淨。
息影影后符敘跳河自殺的消息發酵了兩天,昨天終於在資陽河下游打撈起了符敘已經被河水泡的看不出原本模樣的屍體。
而今天,符敘的追悼會在龍勝殯儀館舉行。
一大早,從全國各地趕來的符敘身前的影迷就佔據了龍勝殯儀館外面的街道,殯儀館佈置的追悼會現場完全配得上葬禮主人的身份,非常的盛大,全國各地送來的挽聯花圈多到堆不下,現場也已經早就佈滿了各路媒體部下的□□短炮,而陸陸續續的,也不斷有車輛駛來,在殯儀館外面的停車場停下,不斷有明星從車上下來,他們身穿黑衣,全都神情肅穆,臉上難掩哀痛之色。
參加的人數之多,堪稱來了半個娛樂圈。
和自己婚禮的時候來的人差不多。
可以說這些人見證了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也見證了她人生中最悲慘的時刻。
而這些人中出自真心來悼念她的人恐怕只有一小部分。
符敘混在人群中,冷冷的注視著一切,她不知道這世上還有沒有人有著和她同樣的離奇經歷,能夠親自參加自己的葬禮,她不知道那人會是怎樣的心情,就像她無法形容她此時的心情一樣,像一個徹底的旁觀者,麻木而冷漠的看著眼前這一切,內心毫無波瀾。
她看見連翰穿著黑色西服,胸口別一朵白色的胸花站在殯儀館門口,每一個前來致哀的賓客都會在他面前站一會兒,說些安慰的話,他的神情看起來很哀痛,似乎真的失去了自己最心愛的人一樣。
可符敘卻已經記不起他們以前那些恩愛的時光,只記得他那張英俊的臉上日漸一日的冷漠和他冰冷徹骨的眼神。
符敘很難判斷連翰臉上的哀痛到底有幾分真實,她現在甚至都不確定當初連翰是否真的愛過她,而她對他的愛,早就在他人前人後兩副面孔還有日漸一日的疏遠冷漠中消磨殆盡了。
直到此時此刻,符敘才突然發覺當年做出的選擇是一種多大的犧牲。
聞朝言在葬禮快開始的時候才姍姍來遲。
符敘看到他從車上走下來的一瞬間,內心才有一絲波動。
“是小聞導。”旁邊有一個小姑娘認出了他,聲音有些哽咽:“符敘曾經說過聞朝言是她最好的朋友,他肯定傷心死了。”
符敘看著聞朝言,他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更瘦了,身上的黑色襯衫顯得過於寬鬆,手裏抱著一束她最喜歡的紅玫瑰,符敘記得聞朝言還是個叛逆少年的時候曾經為此恥笑過她,說她俗,但每年她生日他都會雷打不動的送她一束。而此時他已經不是十幾年前那個叛逆少年,而是一個渾身散發著成熟男人魅力的男人,他抱著花站在雨幕裏,臉上明明沒有哀痛之色,只是他站在那裏,就彷彿帶著巨大的悲痛,莫名讓人覺得眼酸。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從另一邊下車,然後撐著傘繞到這邊來替聞朝言遮住頭頂的雨幕,低聲道:“進去吧。”
聞朝言似乎過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緩緩點了點頭,然後一起朝著殯儀館大廳走去。
他走了幾步,突然半側過身來,目光直直的看向符敘所在的這片人群,符敘下意識的低下頭同時把頭上的鴨舌帽壓低了一些,聞朝言的目光只是淡淡的掃過去,並沒有在她身上有任何停留。
“怎麼了?”項天歌問道,目光順著聞朝言的目光望去,卻正好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往人群外擠去。
聞朝言收回目光,壓下心中莫名的悸動,輕輕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去。
項天歌和他一起往前走,又忽然回頭往那邊看了一眼,擠出人群的符敘正好回頭往這邊看了過來,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項天歌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符敘已經淡淡的收回了目光,頭也不回的走出了人群。
項天歌心裏卻是一陣莫名,剛才那個人明明就是許白,卻讓他產生一種極其陌生的感覺。而且荒謬的是,前兩天還為了他吃安眠藥自殺的女人,看他的眼神卻像是在看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一樣。
壓下心裏的疑惑,項天歌陪著聞朝言走進了靈堂。
走出人群的符敘只顧低頭走路,卻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她抬起頭來,眼前是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頭髮梳向腦後,黑色領帶系的一絲不苟,一副社會精英的樣子,他左手撐傘,右手中拿著一束白菊花,看起來應該也是來參加葬禮的,只不過符敘卻並不記得自己認識這一號人。
“抱歉。”符敘低低道了一聲歉,然後繞過他走了,走出幾步又忽然停下步子折返回來攔住了男人:“不好意思,能請你幫個忙嗎?”
男人不置可否的看著她。
“請你幫我把這支玫瑰帶給符敘可以麼?”符敘把手裏的玫瑰遞了過去。
男人詫異的看著她手裏的玫瑰,又抬眼看她,眼神有些探究。
符敘臉上綻出一個淺淺的笑:“她喜歡玫瑰。”說著把花輕輕地插在了男人手中那一束菊花的中間,然後仰頭鄭重道謝:“謝謝。”
男人表情莫名的看著白菊花中那一朵嬌豔欲滴的紅玫瑰,走出幾步又忽然停住腳步回過頭去,卻只看到她冒雨匆匆離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那支紅玫瑰,露出一個帶著些古怪的笑來。
......
符敘打車回了酒店,回到房間,坐在梳粧檯前,把頭上的鴨舌帽摘下放在桌上,鏡子裏倒映出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略有些蒼白的臉,獨屬於這個年紀的吹彈可破的皮膚,沒什麼表情的時候,會讓這張臉的主人看著有一點冷漠,不易親近。
符敘用了兩天的時間才接受自己成了鏡子裏的這個人。
許白,一個符敘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娛樂圈180線小演員。
身高165CM,體重45kg,年齡22歲。一個小網紅,在此前的拍攝經歷就只有一部粗製濫造的微電影。
想要進入娛樂圈的最終目的就是嫁入豪門。
後來傍上影視公司中的龍頭老大項瑞傳媒的太子爺項天歌,一下子就被大眾和媒體關注,有了知名度之後順利的簽了一家小經紀公司,然而這關係只維持了一個半月項天歌就對她提出了分手,分手的時候許白向太子爺要了一筆分手費,也就是這部劇的女二的角色。
太子爺很大方的給了她這個機會。
眾所周知,這位在公開場合宣稱自己是不婚主義的太子爺雖然換女朋友比換衣服還要勤,但他對女友的大方也是出了名的。
符敘雖然在息影后不是很關注娛樂圈的新聞,但也對這位近些年來風頭正盛的項瑞太子爺的作風有所耳聞。
那位太子爺曾經提醒過“許白”,他只能給她這個機會,但能不能把握這個機會就是許白的事了。
符敘不知道“許白”能不能把握住這個機會。
但是她,一定能,也一定要把握住這個機會。
她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也不知道老天爺的用意是什麼。
但也許“許白”的身份就是一個啟示。
讓她重新再做一次選擇。
讓她把走錯的路,再重走一次。
而這一次,她不會再錯了。
至於她現在為什麼會佔據許白的身體,還得說是許白貪心不足蛇吞象,在得到女二號的機會之後又對自己的信心不足覺得自己可能會被換掉,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從而以死要脅項天歌再給她一筆高額分手費,項天歌沒做理會,許白就真的吞了半瓶安眠藥,被酒店發現送到了醫院洗胃。
再醒過來,身體裏已經換了一個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