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前,一溜煙擺了十個藥罐子,杏兒拿著蒲團在煽風。
偶爾扇扇自己,擦掉臉頰和額頭上的細密汗珠。
她身後,暗衛拎著兩水桶往大木桶裡倒水,輕輕一躍,就從上面跳下。
竹屋內,蘇錦忙著製藥丸。
分工明確,但沒有謝景宸什麽事。
此刻的他,站在竹屋前,人神共憤的臉上,神情嚴肅,叫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但能看出來,他現在感覺不是很好。
感覺藥差不多熬好了,杏兒拿著扇子跑進屋,道,“姑娘,藥熬好了,是現在倒給姑爺喝嗎?”
“把藥倒木桶裡去。”
“啊?”
杏兒有點懵。
她同情了姑爺大半天,敢情藥不是給他喝的啊。
蘇錦以為杏兒沒聽清楚,道,“讓暗衛把藥倒進木桶裡,再讓你家姑爺脫掉上衣進浴桶裡泡著,我一會兒去給他施針。”
杏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很快,暗衛就把藥罐子的藥都倒進浴桶內。
謝景宸站在一旁,看著大浴桶內飄著的藥渣,臉隱隱抽搐。
“爺,屬下怎麽越看越覺得不大靠譜,”暗衛聲音有點飄。
他從來沒見過有大夫是這樣給人治病的。
本來就擔憂了。
杏兒的話讓他心都提了起來。
“我也覺得不大靠譜,”杏兒的聲音從下面飄上來。
她在下面添柴。
火光映的她小臉通紅。
每一根柴丟進去,杏兒都覺得罪孽深了兩分。
她越看越覺得自家姑娘不是在給姑爺治病,而是要把姑爺給鹵了。
以前青雲山上的廚娘都是這麽鹵鴨鹵蹄膀的。
燒上一大鍋的水,放上鹵料,再把洗乾淨的蹄膀放進去。
水一開,整個青雲山上都是香味。
想起那滋味——
杏兒咽了咽口水。
她有點懷疑自家姑娘是不是從鹵蹄膀上學來的經驗,拿來忽悠姑爺的。
她可要掌握好火候,不能把姑爺煮熟了。
想著,杏兒又往裡面添了兩根柴火,拿扇子煽風。
謝景宸脫掉錦袍和上衣,隻穿了條褻褲進浴桶。
蘇錦忙完手裡的活,拿著銀針走過來,杏兒一開口,就差點讓她趴下。
“姑娘,姑爺要煮多久才好?”杏兒問的認真。
“……。”
蘇錦嘴角狂抽。
這丫鬟用詞能不能不要這麽嚇人。
這是藥浴!
等她上台階時,謝景宸看她的眼神帶了警惕,“你這真的是在給我解毒?”
蘇錦白了他一眼。
“不然呢?”
“難道真的把你煮熟啊?”
都進了浴桶,成了她刀板上的肉,再來質疑她,也不嫌太晚。
見他臉色發白,蘇錦不免又心生同情。
這些天,蘇錦早盤問出謝景宸是怎麽中毒的。
六年前,也就是謝景宸十三歲那年,皇上狩獵,他也跟了去,在狩獵場,他落了單,途中聞到一股奇異花香,然後就不省人事了。
等他醒過來,人在一陷阱坑裡,腿被毒蛇咬傷。
好在他懂得自救,挖掉被咬傷處的肉,讓大部分毒血流了出來,再加上楚舜幾個發現他時,把隨身帶著的解毒丸扔給了他,後太醫救治的又及時,才堪堪保住了一條小命。
命雖然保住了,但是蛇毒難清,有那麽半年時間,他說話困難,半邊身子麻痹,幾乎是在床榻上度過的,鎮國公府為了救他,遍尋名醫,嘗試了各種各樣的解毒方式。
結果不止收效甚微,還因為以毒攻毒,導致他體內毒素越來越多——
不過謝景宸倒是因此多了幾個好兄弟。
楚舜對謝景宸有救命之恩。
三年前,靖國侯府被人汙蔑,悉數入獄,是謝大老爺感念楚舜對謝景宸的救命之恩,盡力周旋,才幫靖國侯府洗刷了冤屈。
是以,楚舜和謝景宸的關系比親兄弟還要好。
蘇錦就是知道他們的關系是鐵打的,才挑著他們打劫的。
不是熟人,她下不去手啊。
見謝景宸還在質疑,蘇錦直接用銀針把他到嘴邊的話給扎沒了。
胸前、後背、兩肩,甚至是頭頂上都扎了銀針。
扎的暗衛在一旁看的心驚肉跳。
別處扎了就算了,這腦袋是最最最碰不得的,就是宮裡的太醫也不敢輕易往人腦袋上扎針。
大少奶奶不但扎了,還連扎了七根。
杏兒恍惚想起來。
青雲山上的廚娘在蹄膀上扎小孔,說是更容易入味一點兒……
一個激靈襲來。
杏兒默默蹲下,繼續添柴。
施針完,蘇錦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坐在一旁小杌子上歇息。
清風徐徐。
愜意無比。
謝景宸覺得自己簡直就處在水深火熱之中,骨頭鑽心的疼。
沒一會兒,他額頭上就多了一層細密汗珠。
蘇錦見了微微詫異,“這麽快就有效果了?”
不過想到那天夜裡給他扎針,他也比她預料的醒來的快,蘇錦就釋然了。
“忍著啊,俗話說的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蘇錦鼓勵道。
謝景宸咬著牙道,“你這庸醫!我是太燙了!”
蘇錦,“……。”
暗衛,“……。”
杏兒,“……。”
杏兒趕緊把柴退出來。
看著她一口氣扒來出來五六根,裡面還有一堆。
暗衛身子搖搖欲墜。
“你這丫鬟是真打算把我家大少爺給煮了啊!”
“我不是故意的,”杏兒弱著聲音,小臉上滿是委屈。
蘇錦從上面下來,看了眼灶台,也是一臉黑線。
這丫鬟說自己燒火是把好手,果真是不假。
“接下來往裡面添炭,保證水溫比沐浴的時候熱一點就夠了,”蘇錦道。
“大少爺還要泡多久?”暗衛問道。
“要泡夠半個時辰。”
杏兒坐下,盯著灶台。
蘇錦道,“添炭這點小事讓他來就行了,你隨我去前院。”
杏兒懵懵懂懂的跟著蘇錦回了竹屋,拿了東西去前院。
進了書房,杏兒問道,“姑娘要奴婢辦什麽大事?”
“去把老夫人身邊的王媽媽叫來。”
“啊?叫她來做什麽?”
“快去,就說我有要事找她。”
“奴婢知道了。”
杏兒一溜煙從書房跑出去。
棲鶴堂內。
老夫人乏了,王媽媽伺候她歇下,掖好被子。
丫鬟輕著腳步上前,小聲道,“王媽媽,大少奶奶有事找你,讓你去一趟。”
王媽媽身子一僵。
她想起了早上,大少奶奶打量她的眼神。
還有大少奶奶抓著丫鬟的手,丫鬟的手心燙掉一層皮的場景。
就像是被人當頭來了一棒。
王媽媽臉色慘白,身子軟的站不住。
丫鬟扶著她道,“要不,奴婢去回了大少奶奶的丫鬟?”
“快去。”
丫鬟跑出去。
很快又回來,苦著臉道,“大少奶奶的丫鬟說找王媽媽你是有急事,非去不可,她請不了你去,大少奶奶會生氣,她會親自來請你的。”
王媽媽心頭更沉了幾分。
她是老夫人身邊的心腹媽媽,平常南漳郡主見了她,都要給三分薄面,說話客客氣氣。
這會兒蘇錦找她——
王媽媽心下忐忑。
不敢去,又不敢不去。
人家是土匪,不會跟你講道理的。
“王媽媽去嗎?”丫鬟問道。
“你陪我去,”王媽媽道。
“……!!!”
她就是幫忙傳個話,為什麽要拉上她一起死啊啊啊。
怕不答應,回頭王媽媽給她穿小鞋。
丫鬟紅袖硬著頭皮陪王媽媽去沉香軒。
那神情,就跟上刑場差不多。
因為一路上,杏兒催了好幾句。
“走快點兒,我家姑娘急的很,她沒什麽耐心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