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念把手抽回,側過身避開了他,驚詫地道︰“徐大人你這是做什麼?沒听過男兒膝下有黃金嗎?趕緊起來吧,別折殺了我。”
徐若麟听她譏嘲自己,索性伸手過去抱住了她腰身。初念咬著牙,使勁掰他的手,他就是不放。兩人一個坐著,一個半跪在她腳跟前,誰也沒說話,只啞巴似地默默較了一會兒的勁,她終于敵不過他的厚臉皮和力氣,任他巴著自己,只是往後靠了靠,不耐煩地道︰“什麼話,你快說。果兒還等著我去喂錦鯉!”
徐若麟見她讓了一步,肯听自己說話了,這才松開了抱住她腰身的手,探到懷里取出那封信,遞過去低聲道︰“皇後的信。你看看。”
初念狐疑地看他一眼,接過信,取出信瓤,目光掃了一遍,臉色便大變,將信紙劈頭丟他臉上,人也從椅上呼地站了起來,一語不發地便快步往外而去。徐若麟忙揀了信,跟著從地上起來,一個箭步追了上去,攔在她面前。
“嬌嬌,你听我說,阿令完全是在胡說八道。我沒對她做過那事……”
“你自然不會承認了!”初念用力推開他,睜大了眼,嚷道,“但你敢說你跟她一點關系也沒有?真要是清清白白沒半點瓜葛,你先前為什麼不敢讓她住到家里來?還一次次地騙我!前幾回便罷了,昨晚我那樣追問你,你竟還當沒事人一樣地打發了我。分明是做賊心虛!”
徐若麟見她情緒激動,兩手揮得像貓爪,抓住她手腕。她手動彈不了了,便抬腳踢他。徐若麟怕她閃到了腰身,干脆一把抱起了她,一邊安慰著,一邊送到了床上。將她放在床榻上後,見她仍掙扎著要起來,忙跟著臥到她身側,壓住她肩膀,又抬了自己的腿壓在她腿上。
初念被他牢牢禁錮住,登時起不了身,終于停了掙扎,氣得緊緊閉上眼楮,扭過了臉去。
徐若麟伸手將她臉扳了過來,連聲哄道︰“嬌嬌,你別生氣。都怪我不好。先前之所以沒對你說實話,並沒別的緣由。只是我知道你心思一向重,嫁給我時又是不情不願的。原本並沒什麼的事,怕越描越黑,你知道了萬一多想,反倒徒增煩擾,所以才沒對你說的。是我錯了!好嬌嬌,要打要罵都隨你,只要你別再惱我了……”
“夠了!”初念忍無可忍,忽然睜開眼,怒聲道,“徐若麟,你就只會把我當小孩一樣地哄!在你眼里,我就是個可以任你擺布的傻瓜對吧?從前就不用說了,我連想都不願再想。這一輩子也是一樣!我本來不想和你再沾邊兒的,可是最後還是嫁給你了!你瞧我多乖,嫁了你之後就認命了,只會安安分分地和你過日子。這沒幾個月,還又懷了你的孩子。你得意了是吧?我可真是個听話的傻瓜!倘若這回沒有阿令在背後這麼捅你一刀,你是打算就這麼一直哄我一輩子?”
“嬌嬌,你先冷靜一下。你現在在氣頭上,我說什麼你都听不進去。”徐若麟干脆把她抱住,不停地拍她後背撫慰她,“咱們都有孩子了。想想孩子,你也不能氣壞身子……”
“我不想要這個孩子!一點都不想!”
先前那些已經被她漸漸壓在心底的不滿,此刻仿佛又被一點點地勾了出來,匯聚在一起,仿佛一團火苗,燒得她連眼眶都有些發熱了,“我更不想一輩子用別人的名頭活在這座宅子里!我本來可以過得很舒心的,都是你害我的!我巴不得這孩子從來沒來過!”
她想都沒想,只是這樣胡亂地嚷著。
徐若麟一怔,看她一眼,微微皺眉,手搭在了她的腹部,聲音也變得晦澀了,“嬌嬌,你生我的氣沒關系,但別這樣說咱們的孩子……”
他話還沒說完,初念忽然又覺一陣胸悶,干嘔了兩下,一把推開他,飛快爬起來探身出去,哇一聲便又吐了。這一下比先前那次還厲害,到了最後,吐得連膽水都出來,嘴里陣陣發苦,模樣十分狼狽。
徐若麟顧不得別的了,忙拍她後背,拿帕子替她擦拭臉,又大聲叫人進來。候在外頭的丫頭們听見他的傳喚聲,忙推門而入,見初念又吐了一地,正眼淚汪汪地趴在床沿上,哎呀了一聲,各自忙碌起來。紫雲去打了水,素雲小丫頭一起清掃地面,又推開窗戶透風。一番折騰過後,總算清理干淨了。
徐若麟問了聲,知道小廚房里先前預備著熬了紅棗燕窩粥,讓送了一碗來。等下人都出去了,看了眼閉目躺在枕上的初念,拿了剛在溫水里絞過的帕子,俯身過去替她擦著臉和脖頸,低聲道︰“嬌嬌,我知道你懷孩子辛苦——這也是我的不好。只是孩子他既然已經來了,咱們就要好好待他。以後,不要再說剛才那種話了,好不好?”
他說話的聲音,听起來甚至帶了些懇求的意味。
她終于睜開了眼,仍那樣軟軟地躺著,看著他的目光里,先前的那絲不滿卻絲毫沒有減少。
他扶她坐了起來,往她腰後塞了個靠枕,去端了那碗粥來,試了下燙,舀了一勺,送到她嘴邊。見她不吃,耐心地勸著︰“吐了便要吃回去的。別餓著了。”
初念冷冷道︰“我吃不下。”
徐若麟只好放下手中的碗。
“好吧……”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側,“我知道我此刻在你跟前如同招煩。但還是先要把阿令的事跟你解釋下。皇後的信,你方才也看了。阿令說她已非處子身,又暗指和她有關系的人是我。但是嬌嬌,我要是說,她在撒謊。那個男人根本就不是我,你信我,還是信她?”
他說完,見她仍是繃著臉面無表情,苦笑著搖了下頭,隨即又道,“我還是先把我和她的淵源跟你說下吧。”
“阿令比我小七歲。我在七歲那年被接到這里時,她剛出生。後來見到她時,我十七歲,她十歲。那一次,是因為我回去探望我母親。”
“說起我的母親……”徐若麟遲疑了下,終于還是接著道,“你應也听說過,這個府里的人,人人都認為是我外祖當年主動將她獻給我父親以求部族得到大軍庇護的,為此,小時候我在這府里,明里暗里不知道遭了多少的鄙夷和白眼。但是事實並不是這樣的。我母親名叫胡靈耶,在當地土語里的意思,就是仙女。你可以想象她有多美。我父親當時還很年輕,並未成家,有次帶兵路過我外祖的轄地時,無意遇到了她,驚為天人,向我外祖索要。當時我外祖勢單力薄,部族正遭受臨近幾個土司的威脅,本就疲于應付了,自然不敢再得罪這個奉了皇命肅邊的天朝將軍,無奈只好將她送了出去。我父親在西南一帶,6續停駐了將近十年,期間他回京娶了如今的太太,我母親也生了我。她就這樣沒名沒分地跟了我父親這麼多年,直到他在我七歲那年,被召回歸京。”
初念從前確實從徐邦達那里听說過幾句關于徐若麟母親的事。確實如他此刻講的那樣,說是老土司為討好徐耀祖,主動進獻女兒的。但听徐若麟自己講這種陳年舊事,卻還是第一次,漸漸被吸引了注意力。想發問,卻又忍住了。
徐若麟看她一眼,“你一定想問,為什麼後來我父親只帶了我回京,卻沒帶她一道?我告訴你,那是因為我母親自己不願。當初他強行佔了她,卻迫于徐家長輩,也就是我祖父的壓力,因她邊族夷人的身份,始終沒有娶她,甚至在我出生的那一年,他還奉命回了趟京成了親。你可以想象她的心情,她怎麼可能願意跟著他萬里迢迢地回京去做妾?我姓徐,他要接走我,她無力阻攔,但為了擺脫他的糾纏,她趁他不在時,假借病死,最後入了山中的一間廟宇出了家。”
初念驚訝不已,吃吃地道︰“你說什麼?你母親她……她還在人世?”
徐若麟嗯了一聲,神色凝重,“是的。她還在人世。這事,就只有我和我外祖知道。但是,就算我母親仍活著,這也絲毫不能減輕我父親對她犯下的罪過。”
他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聲音也帶了絲僵硬,“嬌嬌你知道嗎,我母親不但長得美,性子也和你一樣,溫柔和善。在我的眼中,這世上再沒有比她更好的人了。她應當得到善待。倘若不是我父親負心的緣故,她何至于一生不幸,最後要過著青燈伴古佛的日子?先前我將我父親送往雲南避禍時,我听說他想去拜祭我母親的墳墓,數次央求我外祖。我外祖最後便親自帶他去了當年樹起的那座衣冠冢前,在墳前痛斥了他一番……”
他的唇角浮上了一絲略帶譏嘲的笑,聳了下眉頭,“自然了,倘若沒有他,也就沒有我。這大概便是我唯一需要對他感恩的一點了。”
初念慢慢低頭下去,還在為自己听到的這關于公公和正版婆婆的陳年糾葛而震驚的時候,徐若麟長長吁了口氣,接著又道,“我扯得有些遠了。還是說回來吧。就是那一回,我十七歲,從燕京回雲南去探望我母親的時候,我見到了阿令。她當時才十歲,性子活潑,很會纏人,也很可愛。因為我母親曾叮囑過我要關照她的緣故,所以我對她很好……”
他停了下來,微微皺眉,似乎在考慮接下來的說辭,神情略微帶了些尷尬。
“我與那人青梅竹馬。十歲時,我便對他說,往後我定要嫁給他的……”
初年見他停了下來,忽然想起那天阿令說過的那句話,尖銳地盯了他一眼。
徐若麟看出她的不滿,急忙擺擺手,意思是叫她別誤會,接著又飛快道︰“不想她有一天竟跟我說,她往後要嫁給我。我以為只是小孩子玩笑,便也沒在意,只對她說,我在金陵已經有了婚約……”
“囉囉嗦嗦的。誰要聽你說這些不著邊的!”初念冷冷打斷了他,“就隻這麼點破事?倘就這樣,你也不至於怕她怕得連家門都不讓她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