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少恢復能力強大,很快就扔下了雙拐,至於其他的傷,馮乙這個醫生沒發話,模稜兩可的說了幾句弄的周圍沒一個人敢多問。
岳老闆也會時不時的去探望馮乙,小院裡的人打量岳老闆的眼神都有點不一樣了,尤其是岳老闆偶爾回來的時候像是被人打了一頓——也確實是被打了,下巴那都帶著點青紫的印子。小院裡一群大兵只當是什麼新鮮的治療方式,看著岳老闆的眼神裡都帶了同情。
他們一致覺得岳老闆得了隱疾,還是不能安慰的那種。
岳老闆對馮醫生似乎越來越在意,有時就連馮乙來給蔣東昇「治療」的時候,他都堅持陪在一旁。
馮乙坐在那難得清靜的喝了兩口茶,抬頭看到岳斐又忍不住擰了眉頭,道:「你沒病沒災的,老跟著我做什麼!」
岳老闆坐在那依舊面上帶著淺笑,道:「我來瞧瞧小夏。」
馮乙也不知道聯想起了什麼,臉上的表情也由厭惡變成了冷笑,「你是擔心夏陽在這裡偷聽你的情報?假惺惺的做什麼,你不是已經讓人把他送回學校去了?」
「不,馮乙你誤會了,不是我送走的……」
蔣東昇在旁邊張了張嘴,也想幫著岳老闆解釋一下,夏陽早上是被雲虎接走的,聽著像是外面的製衣廠有了些麻煩事,並不是被岳老闆強行送走。
馮乙坐在一旁彈了彈指甲,並不聽岳老闆他們解釋,皮笑肉不笑地道:「對不住,我昨天晚上也聽見你和他們說話了,你們的買賣我也聽見了個大概,你是不是也要把我送走?」
蔣東昇閉上了嘴,他覺得岳老闆似乎和馮乙有些私人恩怨,兩個人針尖對麥芒地掐了幾句,說的似乎是另一件事引起的陳年積怨。蔣東昇坐在一旁開始老老實實的盯著床櫃旁的一隻花瓶看,恨不得把花瓶上的細膩紋路也看個一清二楚。
岳老闆對馮乙似乎有些虧欠,大多時候都在讓著馮乙,只是偶爾聽到馮乙說幾句「離開」的話總是不動聲色地截下話,引著馮乙往其他事上說。完全是一幅寧可馮乙怨他恨他,也不許馮乙離開的勢頭。
馮醫生段數低,像是一隻常年養在屋裡的嬌貴貓兒,平日裡瞧著爪子還鋒利,一旦遇上了岳老闆完全被玩弄在股掌中。幾句話的功夫,就被岳老闆牽著鼻子往下走,怕是再過一段時間就要徹底敗陣。
蔣東昇看出一些端倪,覺得岳老闆和馮乙怕是跟他和夏陽是一樣的。只是馮乙遠沒有他家夏陽聰明,他要是做了什麼錯事,夏陽只在那一聲不吭的看著他,他腿肚子就要打顫了,哪裡還能跟岳老闆似的在這裡笑瞇瞇地繞彎子。
馮乙對岳老闆嗆聲,但是給蔣東昇瞧病的時候態度還是很不錯的,他覺得自己是夏陽的長輩,連帶著對蔣東昇也多了幾分長輩似的關切。
「這幾天怎麼樣?給你的藥吃了沒,對了,這麼問你也覺不出來,我再給你扎幾針瞧瞧。」馮乙拿帕子擦乾淨了手,對蔣東昇道,「你躺在床上,把褲子脫了。」
岳老闆在一旁也跟著噓寒問暖了幾句,但是眼神裡警告意味濃厚,大有你敢脫褲子,我就讓你一輩子也穿不回去的架勢。
蔣東昇按著腰帶,勉強笑了幾下,道:「我覺得好多了,本來就沒什麼事兒……馮叔,要不還是別扎針了,夏陽今天晚上回來呢,你一給我扎針就特別難受。」
馮乙啐了他一句,自己倒是忍不住挑著眉毛笑起來,似乎對蔣少這樣忍不住性子的少年人多了些偏愛,「我上回給小夏開了泡澡的新藥方,你記得提醒小夏用,眼瞅著要立秋了,也該讓他養養身子。」
蔣東昇應了一聲,「好。」
岳斐在旁邊一直等著馮乙,瞧見他收拾藥箱了,這才對蔣東昇道:「那邊新送來幾個人,你推薦的那個也找到了,是叫巖力對不對?」
蔣東昇點了點頭,道:「對,是他。」
岳斐笑道:「他身手確實不錯,路上幾次想折返回去,還差點傷了我手下的一個兵。」
蔣東昇也笑了,跟在岳斐身邊的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能讓這些大兵受點傷也算是本事了。
岳老闆吩咐道:「我讓穆瑞接了他們幾個一起送到這邊來,你們提前熟悉一下,過段時間就有生意要忙了。」
蔣東昇答應了一聲,送了他們出去,低頭不經意的看了一眼,卻發現馮乙提著藥箱的手攥地格外緊,指甲都已經泛出些白色。
穆瑞很快接了那幫大兵來小院,送來的這幾個身上都還帶著剛從戰場上下來的煞氣,像是剛開了刃的尖刀,站在那都戳的人眼睛疼。裡頭有幾個是蔣東昇認識的,當初一起炸了越南特種部隊一個營地的兄弟,這幾個當初是受了傷,一直在醫院治療,如今略微好一些,也就送來了這裡。
蔣東昇進去的時候,那幾個人一下就圍了過來,喊了聲隊長就站在那傻樂。
這些人裡面,只有一個皮膚黝黑的人是例外,他倚在窗口站著,盯著外面一邊擰著眉頭一邊想著什麼,對屋裡熱鬧的氣氛一點都不在意。
蔣少把這段時間私自攢下的煙給那幫戰友分了,散了小半圈,就瞧見那邊孤零零站著不動的古銅色皮膚的壯碩小伙。他往那走了兩步,旁邊的穆瑞就攔了他,小聲道:「東哥,這個不好說話,脾氣大著呢,路上差點把吳隊給傷著。火車還沒進京呢,就三番兩次的想跑回去,幸虧吳隊手腳利落,硬給帶到這兒來的。」
蔣東昇樂了,點頭道:「是這小子能幹出的事兒,跟他一起來的有沒有一個叫百諾的?個子不高,長得斯斯文文的,戴著副眼鏡?」
穆瑞想了想,搖頭道:「沒有,聽說那邊只來了這麼一個,還是軍部給下的緊急命令。」
蔣東昇明白了,這是把野獸抓了來,忘了帶籠子。要知道他們當初一起出任務的時候這個叫巖力的也不是什麼聽話的兵,要不是他身邊有個軍醫百諾,還真是沒人能管住他。
穆瑞第一次聽百諾這樣的名字,只覺得這名字奇怪了些。
蔣東昇跟他小聲解釋道:「百諾是邊境寨子裡的醫生,當初越南人的炮打過來,把他的竹樓炸塌了,連裡面正在救治的小孩子也一起壓死了,所以才上了戰場。他對邊境的地形熟悉,也懂得急救,我之前腿被炸傷了,幸虧有他在才能撐著回營地。」
穆瑞也是邊境戰場上下來的,聽得肅然起敬,他們這些五大三粗的人對軍醫向來是帶著幾分尊敬的。
百諾和巖力兩個人向來是形影不離,如今一紙軍令,把巖力一個人調來了京城,難怪這皮膚黝黑的小子一臉的抑鬱。他向來集體意識不強,或者說在他心裡,他們那個小小的寨子和寨子裡的漢人醫生百諾就是他最想要保護的人。
岳老闆不多時也來了這裡,他之前陸續招來了幾個人,總覺得有些不滿意,太過正氣了,這次進來一眼就瞧見了站在窗邊黑著張臉的巖力,眼睛一時亮起來。
跟著岳老闆一同進來的是吳輝,他在送這些兵來的路上就領教了巖力的拳頭,這個大兵可是一點都不服管教的。吳輝和巖力在路上起了摩擦,但是在岳老闆身邊卻是一臉興奮的在念叨著,「老闆,您看,我說的沒錯吧?這個兵特別符合您的要求,一看就不是好人啊!」
吳輝一疊聲的誇獎著,但是說出的話可實在不像誇人的,弄的巖力也向他看來,繃緊了一身的肌肉似乎隨時做好了進攻的準備。
岳老闆對這個少數民族的小伙子很感興趣,這人面貌也帶著幾分兇惡,臉上一道疤痕破壞了原本的五官,倒是帶出一股狂野的味道,站在那一聲不吭的像是一隻警惕異常的野獸。
蔣東昇跟巖力一同出過任務,對著小子的死穴抓的緊,在岳老闆耳邊嘀咕了幾句便讓岳老闆滿意的點了頭,吩咐道:「巖力是吧?你來一下,我和蔣副隊有事要同你商量。」
巖力略微遲疑一下,看了蔣東昇一眼,還是跟著他們進了旁邊的小會客廳。
夏陽回來小院的時候,天色已晚,他在房間沒瞧見蔣東昇,一時奇怪出去問了穆瑞他們幾個,才知道今天來了新人。
穆瑞是個憨厚的,抓著腦袋想了想,點頭道:「是邊境的一個什麼寨子裡來的,聽說脾氣不好,小夏你可別去招惹他啊,東哥下午的時候跟他比了一把,那人可一點都沒顧忌東哥身上有傷,愣是給摔地上去了。」
夏陽皺眉,「他受傷了怎麼還去比試?」
穆瑞呵呵笑道:「大概是看到雲南那邊來的戰友,一時高興了,沒忍住就比劃了幾把。」
夏陽平日對蔣東昇他們的事並不多問,但是穆瑞無意中的一句「雲南來的」讓他多了幾分警惕,追問道:「那人叫什麼名字?是從邊境那邊來的嗎?」
穆瑞在臉上比劃了一下,道:「好像叫巖力,臉上這裡有道疤。」
夏陽看著穆瑞手指比劃出的位置,心裡咯登一下,他記得巖力這個名字,上一世蔣東昇只見到了蘇荷的墓碑,而立這個墓碑的人,就是巖力。
蔣夫人上一世活的囂張,手裡更是有不少暗牌,巖力就是她用的最得心應手的一張。蔣東昇在雲南的時候,傾盡財力硬是把巖力這個人從大山裡逼了出來,這人身手好,使槍不比蔣東昇僱傭的專業好手弱,一個人愣是在大山裡把三支追在他後面的隊伍給繞進了陷阱。
巖力這人,簡直可以說是以一敵百。蔣東昇當時還誇過幾句,說要不是兩人之間有死仇,巖力這樣耍狠不怕死的用槍高手他一定要結交一下。
夏陽心裡著急,問了穆瑞蔣東昇在的地方,立刻就追了過去。他心裡多少還抱著一丁點希望,只希望蔣夫人被關押進去的早,巖力這張牌並沒有用上,亦或者來的人只是同名同姓,不是當年那個幾次三番差點取了蔣東昇性命的巖力。
蔣東昇正和巖力一同從小會客室出來。蔣東昇站在門口,正拍著巖力的肩膀說著什麼,臉上還帶著點得意,「沒問題,岳老闆你不信,我你總是信得過的吧?」
巖力背身站在門口,聲音聽著還有些遲疑,「你答應讓百諾去學校唸書……」
蔣東昇道:「是是是,肯定的,不是已經發電報讓他來京城了嗎?到了京城就讓他找夏院長,夏院長你知道的吧?就是百諾最喜歡的那位老畫家,京城畫院最有名的老教授!我乾弟夏陽就是他老人家的親傳徒弟,有夏院長在你還信不過?到時候讓他們在一起讀書。」
巖力想了想,還是點了頭,把一直握著的手槍來回擺弄了幾下,遞還給蔣東昇道:「好吧,但是我還要想一想,這把槍我現在不能收。」
夏陽趕到的時候,正巧是巖力擺弄槍械把手裡那把泛著金屬冷光的小玩意遞給蔣東昇的時候。夏陽努力讓自己的心跳平靜下來,他對巖力的身影已經記不太清了,這個殺神一樣的男人當年從山裡出來的時候已經像野人一樣,但是眼睛卻還是透著殺虐的光,像是永不肯放棄一絲希望的野獸。
夏陽學了幾句那個邊境小寨子裡的話,其中就包括巖力這兩個字的發音,他站在那念了巖力的名字。話剛出口,巖力毫不防備地便回了頭,手裡握著的手槍槍口來回晃動,甚至都指到了蔣東昇的胸口。
夏陽臉色大變,手摸到後腰那就要去掏槍,眼前這張臉孔跟當年相差無幾,尤其是這個男人右臉頰上的傷疤更是刺目地顯眼,再明確不過!
夏陽的一舉一動都是蔣少教出來的,這會兒瞧見夏陽掏槍,更是愣了一下,幾步過去按住了夏陽的手,見他還要掙扎,乾脆把他圈在了懷裡,悶笑道:「今兒是怎麼了,穆瑞他們幾個不敢靠近巖力,吳輝說人家不是個好東西,你倒好,一見面就先掏槍,這是個什麼規矩?」
夏陽被蔣東昇抱在懷裡,手腳動不了,但還是提高了警惕,乾巴巴道:「這個人,他是巖力……吧?我聽穆瑞他們說了。」
蔣東昇在他耳邊笑了一聲,道:「你不會也聽穆瑞他們說我被摔地上去了吧?我那是沒站穩,等明天就把這小子揍得滿地找牙。」瞧著夏陽還是繃緊了全身,又道,「我推薦他來的,你還記得吧,當初跟我一個隊出任務的就有他,你還和他的搭檔百諾一起出去拍照片。就是那個軍醫百諾,還有印象嗎?」
夏陽手心裡全是冷汗,這會兒聽見蔣東昇說也只僵硬地點了點頭,他對百諾這個人還有幾分印象,百諾是漢人,會說少數民族語,也會說越南話,他當初學的幾句寨子裡的話就是百諾教給他的。
巖力看了他們一眼,目光移到夏陽身上,一雙銳利的眼睛盯著夏陽看了半天,咧嘴笑出一口白牙,道:「他沒百諾厲害。」
夏陽不明所以,蔣東昇卻是聽的清楚,這人分明是覺得他家夏陽沒百諾厲害,不用擔心百諾受欺負了。
蔣少心裡不痛快,頂了一句道:「誰說的,夏陽他……」蔣少張了半天嘴,突然發現夏陽打槍和格鬥都不如百諾,忍不住憤憤道,「夏陽畫畫比百諾好!」
巖力大約是覺得百諾以後要經常跟夏陽一起讀書,對夏陽的態度也好起來,「百諾以後也會畫的很好,他很喜歡畫圖,比當醫生還喜歡。」他看了一眼夏陽仍然握在腰間的手,還有衣服下面鼓出來一塊的槍柄,眼裡竟然還流露出一點羨慕,「他脾氣像百諾,一樣會護著身邊的人,他們能當好朋友。」
夏陽眼睜睜地看他離開,聽他說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抬頭去看蔣東昇,卻被蔣少在唇角親了一口。蔣東昇依舊在後面抱著他,挑眉道:「今天怎麼回事,我可是頭一回瞧見你對人掏槍。」
夏陽咬了下唇,想了半天還是把心裡的話告訴了蔣東昇,「在武城的時候,我被張參謀和黃牙他們關在木屋裡,曾經聽他們說過在雲南邊境有個接應,那個人叫巖力,右臉上也有一道疤……」
蔣東昇眉頭慢慢攏起來,他也想起當年武城發生的事,只是更多的記憶卻是停留在夏陽站在懸崖邊上手裡握著染血石塊的場景。他低頭親了夏陽一下,緩聲道:「我知道了,這事我會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