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華尚未動手,蔣易安自己就亂了陣腳。
鵬城的情況突變,蔣易安在盡數收購夏陽拋售的製衣廠之後,提供訂單的美國公司突然撤銷了。那家外國公司一改往日的態度,儼然成了一幅流氓無賴的樣子,甘願支付一筆違約金,拍拍屁股飛回了美國。
之前說夏老闆是個傻子的人全都改了口風,一致將目光移到了蔣易安這邊,覺得這位太是真正的冤大頭,明擺著這是夏陽和那位叫駱啟明的港商兩個人聯合起來搞的鬼把戲,弄了個美國的皮包公司來狠狠耍了蔣少爺一遭。有人猜測著,蔣易安吃進去的這些產業,恐怕要原封不動的給夏陽吐出來。
但是那位年輕的夏老闆卻也一反常態,像是沒有聽到周圍的任何聲音,最後竟全盤放棄鵬城這麼些年積攢的全部家底,連「金蝶」「金虎」這兩個死死握在手裡的商標品牌也賣了,當真是賣的一乾二淨。剩下在鵬城能撤走的部分骨幹員工,也盡數挪到了安城,蜷縮在安城這個小城裡,毫無動作。
蔣易安瞪大了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夏陽這番動作,毫不猶豫地砸下重金買了這兩個商標牌子。
蔣易安已經瘋了,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自己掉入了陷阱——他更相信是自己逼著夏陽開始典賣家產。蔣易安和蔣宏最像的一處,就是他們在高處時,容不得別人有第二種聲音。
蔣易安對製衣一竅不通,原本還有幾分經商的才能,也被他過於狂妄的自大和日益增多的白粉毀了。他把手裡的錢賠了個精光,與此同時,他聽到了一個最壞的消息。
「我聽到消息,鵬城有幾處的地皮也允許拍賣了是不是?」蔣易安消瘦了許多,坐在椅子上不經意地皺緊了眉頭問道。
旁邊的人點頭,「是聽到有這麼個消息,但還在商議呢,也不一定能批下來,都是摸著石頭過河,誰也不知道上頭什麼心思。」
蔣易安眉頭皺地更深:「夏陽在做什麼?」
「那小子啊,他守著安城剩下的那點東西過日子呢,還在營業的幾乎都沒了,我聽說他還找人賣了些存著的布料,歸攏了一筆資金,也不知道他想幹什麼,瞧著也不大像要開廠子的樣兒。」
有個叫吳晟的人是蔣易安請來的智囊,這時也聽傻眼了,一頭霧水道:「最近可是物價不穩,大家都忙著囤貨呢,哪有抓著錢不放的啊?這個節骨眼上不存貨反而往外賣,這是賣的哪一出啊……」
「哈,那小子本來就傻,一個鄉下來的懂什麼?他也著急啊,但是急也沒用,他的廠房可都在咱們蔣少手裡呢!再說了,就算要買地皮蓋新廠房,擴張了,他們也沒工人可用啊!」另一位反駁完,大概是覺得挺好笑,自己在一旁嗤笑出聲,言語裡透著一股輕蔑。
鵬城逐漸繁華起來,周圍不停的有大樓蓋起,簡直一天一個樣子。相比鵬城蛇口工業區則要遜色許多,蔣易安收購的製衣廠更是偏僻,這讓他有些心慌,隱約覺得哪裡出了查漏,但是偏偏無法看清其中關鍵。
夏陽一開始看中的就不是鵬城的製衣廠,明面上的廠房雖然也是一份資產,但是比起房子佔用的那些地皮,就算不得什麼了。夏陽看中的,是新規劃出來的那塊地皮。他手裡有蔣易安送來的大筆資金,也知道今年即將發生的那件大事——《憲法》的調整下,土地制度開始鬆動。
夏陽手裡有大筆的金錢,心裡也早有準備,只等這次時機到來打造一所全國服裝行業內首家服裝交易中心。駱啟明之前跟他談過以後的發展,單方面生產是不夠的,要做大,依靠的還是平台和自己手裡的品牌。
夏陽還有高級定制錦蝶,這次要做的,就是抓住這次地皮租賃的機會,在鵬城一級商業區中心的地段上搭建一座交易平台。
京城裡的消息慢慢傳出一些,半真半假的,但是關於土地方面的說法是越來越多了。蔣易安也從夏陽的行動裡看出些端倪,可是即便知道,也已經晚了。他有意從中破壞,但是也有人暗中護著夏陽,蔣易安分毫沒有討到好處,反倒是因為這些事惹得傅家幾位大人面上難看,對傅菱的管束也嚴格了幾分。
霍明得了蔣東昇的消息,自然對夏陽格外照顧著的,他原本就有些瞧不上蔣東昇的這位兄弟,知道蔣易安在鵬城折騰出捅人刀子這樣的事兒之後,更是認可了這是個上不了檯面的狗東西。
鵬城那件事鬧騰的動靜不小,但是被上面壓了下來,一來鵬城的話題本就敏感些,二來是駱啟明的身份和別的港商不同,這位駱先生私底下可是還做著別的買賣,部分都牽扯到機密情報裡去了。
霍明跟蔣東昇到底是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情分,對蔣東昇的脾氣瞭若指掌,他知道這位蔣爺此刻有火氣無處發,順手幫他查了查。
幾個嫌疑人牽扯來牽扯去,到底還是讓霍明給揪出了一個小頭目,順著查下去卻是牽連到了傅家。
傅菱親自來拜訪,嘴裡的說辭卻是一套一套的,像是提前就被誰教好了。先講幾家的情面,再又送上薄禮,最後說了幾句不軟不硬的話,實在聽不出她有半點知錯的地方。
霍明一邊笑著一邊聽她說完,最後客客氣氣地送了傅大小姐出去,傅家送來的禮物也盡數收了。等她轉身走了,霍少面上只帶了幾分薄笑,挑眉吩咐手底下人道:「接著給我查,查清楚了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做的,老子弄不死他!」
蔣易安高估了自己和傅菱,他雖是蔣家的嫡系,但是畢竟是個沒權沒勢的三代,跟霍明他們是沒法比的。霍明身邊還有幾位兄長,已經步入政途,即便是霍少自己畢業實習的地方也是辦公廳那樣的地方,要收拾幾個在四九城內「違法亂紀」的人那就是小菜一碟。
跟蔣易安來往最密切的一個小官員很快就遭了秧,明面上的說法是「風紀問題」,說白了就是男女關係混亂不清。這個名目可大可小,抓著一點蛛絲馬跡就能把一個人弄的身敗名裂,且又不需要什麼實際證據,實在是好用的緊。
蔣易安被霍明這一手弄的措手不及,他本就在鵬城虧了大筆的錢,又被蛇口工業區那一攤綁地死緊,如今京城裡也不好過,實在是焦頭爛額。
蔣易安對霍明恨的咬牙切齒,但見了面還得陪著笑,倒是霍少依舊是抬高了下巴居高臨下地瞧著他,眼裡的戲謔意思自始至終分毫不變。
顧辛對蔣易安也看不太上,他家裡有個姑媽曾是蘇荷的大學舊友,他們小時候闖了禍都是財政司任職的姑媽給幫著收拾,自然也是跟蔣東昇更熟稔些。這次蔣易安在鵬城動了刀,不光是霍明,顧辛那幾個心裡也有火氣。
霍明收拾了一個,顧辛立刻顛顛兒地找來了另外幾個人,挨個指給霍明道:「我記起來了,這幾個也不是好東西,平時就跟蔣易安玩的不錯,上回他們往南邊弄車皮的事兒,乾脆一起給他們算算賬得了!」
霍明搖搖頭,道:「這幾個可都是老油子,腳底下蹭地乾淨著呢,當時辦不了他們,等以後慢慢來。」
顧辛琢磨了一下,點頭道:「也是,來日方長嗎。我之前還真怕小夏有個什麼事兒,哎,當初東哥把他托付給咱們,我可是拍著胸脯答應了啊。誰知道鵬城那邊來接二連三的來消息,年初那陣嚇得我半晚上都沒睡好……小夏又把京城裡這份產業白便宜了我,我真擔心東哥回來劈了我。」
顧胖子收拾了資料,一臉的悻悻,臉上的肥肉果真清減了些。
霍明這幾天有點感冒,說話都帶著些鼻音,懶懶散散的道:「夏老闆如今可是有份兒大買賣,等著瞧吧,要是下半年他真能把那些地皮盤下來……那可不得了。」
顧辛也聽到些內部消息,對此倒是有些憂心,「這事兒還不知道上面最後怎麼定的,小夏膽子也夠大的。他手裡那些東西賣出去我都覺得肉疼,地皮的事兒還在商議,這物價可是眼瞅著要漲起來了。」
霍明笑笑沒說話,只是對夏陽的果斷多了幾分讚賞,夏陽有這份兒氣度,也難怪蔣老二會看上。
6月剛過,物價果真開始有些浮動起來。不少地方的百貨大樓被哄搶一空,前來購買的市民不管是夏天的布裙還是冬天的皮衣,見到什麼就買什麼,人們亂哄哄地搶購物品,躁動的人群幾乎失控。
物價蠢蠢欲動,蔣易安像是聞到血腥的鯊魚,赤紅著眼睛尋找一絲希望。他硬著頭皮賭了,他賭的就是物價一定會漲,即便是損失了美國那一筆數額龐大的訂單,他也未必沒有翻身的機會!
徐潤瞧著外面搶購風潮越演越烈,已經有些心驚膽戰了。他知道夏陽賣的是他們最後的家底,目前錦蝶也只能勉強維持開銷,而且都傳著物價要上漲,正是大肆購入的時候,怎麼能全部賣了呢……
「漲不起來。」夏陽寫毛筆字,最後一筆勾勒地堅定有力,信心十足。「現在不是前幾年那樣都在計劃內了,物價壓下來是遲早的事。」
徐潤不解,道:「那要是壓不下來呢?還有,咱們以後總歸也需要布料,現在不多買些以後怕是……」
「我們不開製衣廠,自然會有別人開,而且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開製衣廠。」夏陽寫完一張,又換了一張新紙提筆繼續寫下去,神情淡然不見絲毫慌亂。「我們下一步要做的,就是給這些人提供一個交易平台。」
徐潤眼睛都瞪大了。
「我之前沒跟你說,是因為還在跟駱先生商量,不過基本上的已經確定了,剩下的一些細節還需要你來完善。」夏陽手裡拿著毛筆指了指旁邊的一摞厚厚的紙張道,「我大概寫了一下,放在那了,你看一下……不是那個本子,那是我的作業,對,就在宣紙下面那一份。」
徐潤從夏陽的一堆作業裡扒拉出那幾張紙,抖著手看完了上面的內容,「小老闆,您怎麼一點都沒跟我提呢,我我我……這也太突然了啊!」
夏陽微微皺眉,「我沒跟你說嗎?」
徐潤使勁兒點頭,「一點都沒說!」
夏陽把毛筆放下,揉了揉眉頭道:「可能最近事情太多,我寫完又急著去趕作業,明天還要回去上課……」
「上課?!」徐潤都傻眼了,「小老闆你還要回去上課!!」
夏陽嗯了一聲,指了指他手裡的那幾張紙道:「要做的事情我都在上面寫清楚了,你有什麼不明白的可以打電話問我,也可以去向駱先生請教,他這段時間會在鵬城和香江往返,能抽出些時間來跟你說。」
徐潤吞了下口水,道:「你不留在這跟我一起嗎?」
夏陽一臉平靜道:「當然不,我要去上學。」
徐潤淚流滿面,小老闆把家產賣了個遍現在竟然丟下幾張計劃書甩手回去上課了!尼瑪這是要鬧哪樣!!
徐潤被趕鴨子上架,夏陽無法跟他講解太多即將發生的事,只能大概的指出一個方向。也許是夏陽的語氣太過堅定,又或者是徐潤潛意識裡還是聽信夏陽的話的,即便有一肚子疑問,徐大經理在送小老闆回京返校之後,在安城老老實實地留下來。
9月初。
蔣易安皺著眉頭等夏陽下一步反擊,但是對方卻毫無動靜。如同被強制調控性政策穩定下來的物價一樣,一切安靜的就像是暴風雨前的片刻沉寂,實在是靜的可怕,讓人壓抑。
蔣易安熬紅雙眼的時候,鵬城終於有了動作。
夏陽留在安城的人手開始告「金獅」製衣廠,他們找到了被「金獅」吞併的其他小公司,砸了大筆的錢給媒體,一時間報紙上劈天蓋地的都是報道「金獅」製衣廠的事。
安城那幫人馬深的徐潤真傳,狡猾的像是狐狸,派了些被辭退的工人依照蔣易安之前的做法,原封不動的上演了一遍大鬧製衣廠。媒體那麼多雙眼睛盯著「金獅」的一舉一動,碰上這樣鬧事的,更是一擁而上大肆報道。
報道牽連出更多的黑幕,從收購案的不合理,一直到各企業被收購之後的現況堪憂——「金獅」是私人的製衣廠,既然是個體自然追求的利益最高化,難免有質量真假摻半的事發生,這樣的廠子不止一處,但是「金獅」被揪到了風口浪尖上,自然就成了一個反面典型。
與此同時,一些報紙上開始寫出一些回憶過去「金虎」經濟領的文章,引發了很大一部分人的追憶。文章指出,「金虎」經濟領也是被這家名為金獅的製衣廠以惡劣競爭手段收購的,過去的一個民族品牌竟被糟蹋成今天這種樣子,實在是令人憤慨!
人都是懷舊且充滿同情的,這樣的文章刊登了幾篇之後,恰到好處的起到了作用。之前「金虎」「金蝶」製衣廠如何被人惡性競爭的事也盡數曝光了出來,並隱隱提及,這次美國訂單無法完成,跟現任廠家以次充好有很大的關係,報紙上不滿指責之聲四起,並有隱隱報道幕後人些許身份的意思。
這件事在上面引起了注意,「金獅」製衣廠被當做典型,狠狠地清理了,連帶著幾個主要負責人也被判了重刑,以儆傚尤。蔣易安損兵折將,製衣廠沒有給他帶來多少盈利,反倒是害的他深陷泥潭。他躲在暗處沒有被提及,但是也已經坐不住了。
10月中旬。
身在安城的徐潤被綁架,在鵬城執行任務的蔣東昇帶了一小隊人馬,有驚無險地救下徐潤。蔣東昇下手黑,審問期間幾乎把人揍個半死,拿厚重的軍靴踩著人腦袋問話,「給我老實點!別他媽繞彎子,你們幾個挨個審,一句話對不上有你們受的!」
挨了揍的人是個三十多的壯漢,這會兒也被打的趴下了,手上腳上捆的結實,嘴裡吐出一口血沫子來,含糊道:「我們只是看到他從銀行出來手裡提著個箱子上車,以為是錢,哥幾個就想撈一筆……」
蔣東昇壓根不聽他說完這句話,抬腳就踹他臉上去了,看著架勢都嚇人!
徐潤怕打出人命來,可是剛在門口一探頭就被蔣東昇帶來的那幾個人給攔住了,那幾個人面貌並不出眾,有的還佝僂著背,像是最普通不過的路人。只是他們看向徐潤的眼睛裡帶著點戲謔,道:「這點算什麼,我們專門學過刑訊,逼問個口供啥的那還不是小事。」
徐潤聽見裡面骨頭裂開和人被堵住嘴嗚嗚叫喚的聲音,後背一陣發涼,纏著聲音問道:「你們這一般都是誰管上刑啊?學這個刑訊什麼的,也被這麼揍?」
那幾個人匆匆往房間那邊看了一眼,一臉霜打的茄子樣全蔫兒了。不用說,這幾位全是蔣東昇給調教出來的,其中過程自然慘烈不忍回憶。
蔣東昇抓來的那人原本也是個硬骨頭,只是不巧,碰上了專業審問的,一腳下去就被踹斷了鼻樑骨一時噴了血出來。他腿都軟了,最後那點硬氣也沒堅持住,嗷嗷哭著求饒:「我錯了,我錯了!有人給我錢,讓我來這找一個什麼徐老闆,要是碰到一位,就綁一位,要是碰到那位從京城來的夏老闆也一起綁了,給雙份兒的錢……」
蔣東昇聽見那個「夏」字心裡就猛地一顫,單手把人拎起來擱在椅子上,咬牙道:「繼續說!」
一旦撕開一個人的嘴,其他的口供就好招了,這幫人沒熬過兩天一夜就全說了實話。基本上跟蔣東昇審的那個說辭差不多,只是實施的步驟更全面了,最後隱約吐出一點僱主想用「藥劑」控制那位夏老闆的打算。
蔣東昇從審問室出來的時候臉色黑的難看,他在外面見識的多了,那所謂的「藥劑」,不用說就是白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