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看到涼亭中一個人身著藏青色長衫負手而立,那人身量高挑,微風吹過,衣擺隨風搖曳。
白玉簪子越發襯得那人的髮漆黑如墨,陽光斜斜打在他髮上,像是鍍了一層金紗般。
光看背影,夏挽秋就已經覺的有些可惜了,竟沒有見過未毀容前的秦燁,那時候的他該是如何的耀眼。
不過想這些都是無用的,微微吐出一口氣,她是知道秦燁毀了容,也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只是到底是個什麼樣子還是不知,若是太……自己露出驚恐的表情,會不會不好。
可要是此時直接走人,怕是更加失禮。
上一輩子不美滿的婚事讓夏挽秋更期待這次的親事能幸福些,不求恩愛有加,但求相敬如賓,起碼不要成為一對怨偶,思緒雖已經跑遠,她的腳步卻沒有慢下來。
不過不管如此,不管這個人變成什麼樣子,都是她要嫁的,因為這是她能想到唯一可以避免家破人亡的辦法。
想到這裡,夏挽秋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整個心都崩了起來。
當夏挽秋剛走進去,就見那人轉過身,陽光落在銀質的面具上閃了一下,臉半明半暗,夏挽秋的步子不禁一頓,才如常往前走。
雖然夏挽秋恢復的快,可是那一頓還是讓秦燁注意到了,他下顎微微收緊,卻一言不發。
秦燁無疑是優秀的,只是這麼優秀的人竟會遇到這樣的事情,一下子從天落到地上一般,竟讓夏挽秋想起自己的上輩子,那時候的自己不也是如此,當時最不願意看到的怕就是同情了,而最想要得到的恰恰是尊重,想到這裡,夏挽秋抬頭看向秦燁的雙眼。
現在的情況,不管是避而不看或者看向別處,都不合適,這樣的直視雖然有些不符合禮教,卻是最恰當不過了。
秦燁也看著夏挽秋,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後悔了嗎?」他的聲音很輕帶著幾分淡漠感,彷彿在問一個無關緊要的事情。
夏挽秋沒有回答,只是走進涼亭,福了福身,「秦公子。」
「夏姑娘。」秦燁也沒再追問,而是淺淺一笑,「請坐。」
夏挽秋點了點頭,只是坐下的時候帶著幾分拘謹,秦燁像是沒有注意到一般,坐在了夏挽秋對面,執起茶壺給夏挽秋倒了杯茶,秦燁的手很漂亮,手指勻稱修長,這樣的手也只有世代書香之家的人才能養出。
「請喝茶。」秦燁笑得溫潤,「如此冒昧求了家妹邀你前來,是在下的不是。」
夏挽秋趕緊放下剛端起的茶杯,微微搖了搖頭,其實她心裡明白,這次的見面怕不是秦家提出來的,而是自家,是父親和兄長們想給他最後一次考慮的機會。
秦燁輕笑出聲,他的笑聲很好聽,像是微風吹過竹葉,只會讓人覺得舒適和雅然,笑聲停後,夏挽秋忽然聽到像是碎銀踫擊石桌的聲音,下意識地看過去,就見剛剛還讚過的手下放著一個眼熟的面具,那面具純銀打造,雖沒有花紋,卻能看出定是花了高價請人打造的,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秦燁竟然把面具去了。
「後悔了嗎?」同樣的話問了出來,一如既往的淡漠,讓夏挽秋抬起了頭。
「啊……」剛發出一聲驚呼夏挽秋就雙手摀住了自己的嘴,雖然有心裡準備,可是猛地看到也讓夏挽秋嚇了一跳,秦燁長得極好,俊雅清秀,只是這樣越發襯得那左臉猙獰的讓人不忍再看。
「嚇到了嗎?」秦燁聲音裡帶著幾分歉意,嘴角微微上揚,「抱歉。」雖這麼說,卻也沒再戴上面具,若不是自己母親那帶著哀求的眼神,怕是他根本不會戴上那面具,想到母親蒼老了許多的臉,秦燁眼神微微一暗。
夏挽秋的眼神挪開了一點,不過馬上又挪了回來,繼續與秦燁對視,只是不知為何,她竟有一種被人揪著髮髻往後拽了的感覺,咬了下唇,才說道,「你我在幼時就定了親……」
只是夏挽秋畢竟是女孩,說這樣的話,還是有些難以啟齒,「不管怎麼樣,你都將是我的夫婿,你我早已有媒灼之約。」
秦燁聽完,握著茶杯的手微微發白,臉上的笑意卻越發的柔和,「真的不悔嗎?」
夏挽秋沒有回答,只是看著秦燁。
秦燁笑了下,「時辰不早了,你先走吧。」
夏挽秋點了點頭,站起身,秦燁看著夏挽秋的背影,神色不變,就連笑容還是溫和有禮的,忽然夏挽秋停下步伐,轉身衝著秦燁盈盈一禮,臉上也露出淡淡的笑意,「人的相貌真的那麼重要嗎?」說完也不等秦燁回來,就離開了。
秦燁坐在石椅上面色不明,陽光像是被隔絕在涼亭之外,再也看不到夏挽秋背影的時候,才猛地把手中的茶杯砸了出去。
茶杯踫到石柱上,一下子變得四分五裂散亂,那坐在石椅上的身影多了幾分頹然。
衣袖把銀質面具掃落在地,秦燁第一次不知自己到底後不後悔見這個未婚妻一面。
在很早的時候,秦燁就是知道自己有這麼一門親事,雖不是刻意,到底比其他相交的友人克制幾分,不追捧戲子不沉迷女色,就連身邊伺候的也僅僅是成年的時候,母親給的一個通房。
只是知道歸知道,也沒有別的感覺,可在他毀容了後,幾乎一下子從雲端跌落到了淤泥了,他開始不愛見人,更準確的是不愛見那些人眼裡的憐憫可惜,不過到底是習慣了溫潤,不願對人惡言相向,因為那樣會顯得自己更加可憐。
他雖沒見過自己這個未婚妻,但也聽母親說過,是夏學士的嫡女,更是被夏家人捧在手心上的嬌女,外貌出眾,文采在女子中也是少有的好,只是有些傲氣,這樣的女人在他還沒有毀容的時候,他們兩個可以說是天作地和的一對,就算被養的嬌氣了傲氣了,也沒什麼,他相信自己足夠維持妻子的驕傲。
可是如今,他毀的不僅是容貌,還有他的前程,仕途,父母雖沒有明說,他也是知道的,族裡面在不斷給父親施壓,為的是什麼,他更是一清二楚。
就連那伺候了他好幾年的通房在,不管怎麼掩飾,秦燁也能看出那通房的改變,當初天天打扮好了在他面前晃悠伺候,而現在巴不得躲在屋裡再也不出來,不用面對他。
這些人尚且如此,更何況別人呢?
秦燁是仔細想過的,那夏家的嫡女,若是還願意嫁給他,那他就娶,娶了後大不了分居而住,只要她孝順爹娘就可以,就算是嫌棄他,他也願意忍受。
若是不願意嫁給他,那就算了,反正他現在的樣子,自己看了都覺得噁心。
所以才讓自己母親去詢問了夏學士,在知道一切照舊的時候,秦燁不知到底是鬆了口氣,還是更加擔憂,若是成親的時候,那人見了自己,嚇暈過去,哭哭啼啼後悔了怎麼辦?
只是看著父母因自己一下子蒼老了,妹妹想用那纖細的身子幫他擋住所有風雨的樣子時,心中苦笑,罷了,大不了再被傷一次而已。
可是沒有想到,自己妹妹竟偶然見到了那夏家嫡女,更是聽到了其和朋友的話。
「人無信則不立,紅顏白骨皆是虛妄,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鬱鬱黃花無非般若。」
當妹妹把這些告訴自己的,秦燁不得不承認,他對自己這個未婚妻多了幾分期待,要不今天也不會出這個門,他想再給這個女子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人的相貌真的那麼重要嗎?
秦燁微微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怕是以前他也覺得男子漢立於天地,外貌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本身的才華,只是如今,他才知道就算是你滿腹經綸,長著一張恐怖的臉,也沒有人會去聽你的。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秦燁站起身,看向靜靜站在外面的張全,「走吧。」那夏家嫡女最後一句話問的輕巧,只是根本沒有經歷過,又如何能瞭解到底重要不重要。
在回去的馬車上,夏卓文並沒有多問,而是拿著本書慢慢地看著,甦氏也沒再和夏挽秋說話,而是自己靜靜地坐著,夏挽秋靠在軟墊上,心中竟只記得秦燁的眼楮,其他的都已經模糊了。
自責嗎?有的,這樣一個人,上輩子如何會早殤,自己與他解除婚約,讓他又受到了多少流言風語,自己的不懂事與任性,到底害了多少人。
那麼重的傷得有多疼,更疼的怕是那人的心吧,這個人受了這麼多的苦,自己這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償還的清。
「大哥。」夏挽秋低聲喚道。
夏卓文合上了書,看著自己的妹妹,問道,「怎麼了?」
夏挽秋看著夏卓文,咬了下唇,「他原來是什麼樣子的?」
夏卓文想了想,才說道,「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可是……他感覺沒有傲氣。」夏挽秋有些猶豫地說道。
「不是他傲氣,相反,他待人溫潤有禮,只是那通身的氣派讓人望而卻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