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在軟榻上。
靜妃殷勤地張羅,“臣妾知道皇上要來,特意讓小廚房燉了補品。”說著話,走上前從女官手裡接過托盤,然後用素白的手親自將湯盅打開。
熱騰騰的湯頓時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靜妃將湯送到皇帝面前,皇帝閉著眼睛歪靠在迎枕上,似是萬分疲憊。
“皇上若是累了,就在臣妾這裡歇一會兒。”
皇帝不說話,靜妃揮揮手讓宮裡的女官、內侍都退下去。
整個翊坤宮都安靜下來。
靜妃坐在炕上靜靜地陪著皇帝,生怕一點聲音就會讓皇帝龍顏大怒。
皇帝好半天才睜開眼睛,伸手拿過靜妃準備的湯盅將湯喝了一些,“你懷孕這麽辛苦,以後這些事就不用做了。”
聲音平板地讓人聽不出喜怒。
靜妃忙道:“臣妾願意為皇上做羹湯,只要想著皇上能來,皇子也會很聽話,不會讓臣妾辛苦。”
皇帝看向靜妃高高隆起的腹部,“皇兒今天怎麽樣?”
靜妃臉上都是慈母的笑容,手指也攏在肚子上,“皇子很好,只是頑皮,動不動就拳打腳踢。”
皇帝沒有像往常一樣露出笑意,而是若有所思地說起前朝的事,“武穆侯薛明睿這次是立了大功。”
靜妃戰戰兢兢地迎上皇帝的目光。
皇帝接著說:“朕跟你說過,是夏家和樊家的事。若是沒有武穆侯,這朝中說不定沒有人敢接這個案子,”說到這裡皇帝開始摩挲手裡的玉牌,“愛妃說,朕應該賞給武穆侯些什麽?”
皇上很少在她面前說起前朝的事,更別說是問她的意見。
特別是在這個時候,皇上不說她母家的事,反而繞開說薛家……靜妃心跳如鼓,難以平靜,“臣妾不敢亂說。”
皇帝仿佛早有準備,伸了伸手,“恕你無罪。”
這時候已經不能再說半點薛家的錯處,皇上試探她,她就要大方地回過去,這才能讓皇上改變對她的看法,讓皇上相信她和任家沒有半點牽連,“皇上是天子,怎麽獎賞武穆侯,武穆侯都是無比榮耀。”
皇帝一把抓起桌子上的茶碗重重地摔了下去,“朕在你們眼裡究竟還是不是天子?”
靜妃被突如其來的震怒嚇得怔愣在那裡。
半天才扶著腰身挺著大大的肚子跪在皇帝面前,“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皇帝坐起身,高高在上地俯視靜妃,“武穆侯剛為朝廷做些事,朝廷上就有彈劾之音,朕還沒說要獎賞,就有人彈劾薛家恃寵而驕。朕看,恃寵而驕的不是薛家。”說著站起了身。
難不成有人因她母家的事,彈劾薛家恃寵而驕?
她在宮中為母家奔走,有人在前朝彈劾薛家。看在皇上眼裡,就像是裡應外合……她將手伸到了前朝去。
靜妃看著那雙腳就要從她眼前挪開,巨大的恐懼壓在她心頭,她再也顧不得別的,伸手捉住皇帝的靴子,“皇上,您聽臣妾說,臣妾……”
“你母家剛出了事,朝中就有人替你母家求情,說是武穆侯仗著功勞欺壓外戚,常寧伯夫人也替你證實武穆侯夫人冤你母家別有用心。后宮和前朝難得這樣異口同聲為你母家喊冤。更有人說你母家乃望族之後不可能做出這等事,朕記得你進宮時,母家不過就是寒微門第,要不是華妃,就算進宮不過是奴婢爾。所謂望族,從何而來?”
靜妃聽得這話,身上頓時沒了氣力。
“卿家寒門,朕記得卿在宮中也算出手闊綽,卿的銀錢是誰供奉?”
靜妃拉著皇帝靴子的手越來越緊,一時之間她卻找不到話來辯駁,“臣妾……臣妾……”
在前朝積壓的火氣,見到那一地的南珠本來就要發放,卻看在靜妃懷著身孕忍了下來……現在腳被靜妃緊緊地抱住,隻覺得怒氣衝頭,腳上用力將靜妃甩在一旁,“吩咐內務府,用任家送靜妃的南珠給靜妃好好做條鏈子出來,讓靜妃無論什麽場合都戴著。”
皇帝身邊的內侍張公公已經進屋裡來,“奴才遵旨。”
靜妃本就行動不便,而今被皇帝一甩,身上說不出的難受,半天才又爬過來,“皇上,臣妾真的不知道那些南珠是怎麽回事,若是臣妾知曉,一定讓人退還出去。臣妾會在皇上面前說起母家的事,是為了肚子裡的孩子。臣妾是怕皇子、皇女將來在人前有失體面。臣妾若有什麽做的不得當的地方,請皇上看在臣妾伺候多年的份上,寬恕臣妾吧!”
皇帝眉目冷清,“靜妃從今以後就留在宮中好好休養,外面的事和生兒育女無關。”
靜妃頓時癱坐在地上。
……
第二天容華在薛老夫人房裡聽到消息。
“翊坤宮的宮門被關了,”李媽媽低聲道,“靜妃娘娘還懷著身孕呢。”
懷著身孕卻有這樣的責罰已經算重的了。
關閉了宮門,就代表一段時間皇上是絕對不會去翊坤宮了。
靜妃從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枝頭重重地摔了下來。容華收攏了手,既然靜妃已經不再風光,靜妃說的話也就再沒有了震懾力,她不用怕靜妃再賜個貴妾進薛家。
“皇太后那邊有什麽動靜?”
李媽媽道“只是聽說,皇太后將任家送的東珠交給了皇上。”
李媽媽說完話帶著小丫鬟退了下去。
屋子裡頓時靜謐下來。
容華垂下眼睛,站起身跪在老夫人面前,“老夫人罰我吧,我不該瞞著老夫人靜妃要賜貴妾的事。”
老夫人臉上沒有了往日的慈愛,淡淡地道:“你懷著身孕,起來吧!”
容華站起身坐回椅子上。
“我知道你的心思,”老夫人表情嚴厲,“你是不想要明睿納妾,於是房裡連通房也沒有一個。不管明睿願不願意讓別人伺候,你做正妻的也該有所安排,你不安排是因為你也有你的心思。”
容華抿緊了嘴唇,她不願意壞了薛明睿的規矩,自然其中也有她自己的私心。
老夫人道:“誰都年輕過,這點事我還是能看出來的。我年紀大了這個家早晚要交給你們,所以許多事我願意讓給你去做,但是不代表我就能眼睜睜看著你胡來。”
老夫人的話如同熱風一樣掃過容華的臉頰,在這方面她的確不是一個賢妻。
“我再喜歡你,你也是薛家的媳婦。作為長輩我不可能眼看著薛家子嗣凋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現在明睿和你都年輕,你若是能為薛家好好誕育後代,我自然無話可說。你們成親不滿一年,薛家不可能在沒有嫡子的時候允許妾室生下庶子,單純為子嗣考慮,明睿現在的確用不著納妾,我不會無緣無故逼著你為明睿納妾。”
容華抬起頭來感激地看向老夫人。就因為她知曉長輩的心思,所以才不敢冒險將這件事交給老夫人解決。她寧願試著一力承擔,這一仗雖然其中有凶險,她還是打贏了。
老夫人話鋒一轉,“可是有一樣,無論到什麽時候,作為薛家的長孫媳婦,你要保證薛家血脈昌盛,若是你不能,薛家向來善待庶子……”老夫人的目光更加銳利,“我要你當著我的面答應,將來不會為了一己私利,讓薛家子嗣敗落。”
子嗣稀少的家族,就是面臨衰敗。為了鞏固子嗣,每個家族都會無數不少的庶子庶女。老夫人是要她保證,萬一她子嗣單薄,就要給薛明睿納妾。
容華垂下眼睛,“老夫人放心,不論到什麽時候,我都不能眼看著侯爺後繼無人。”這是任何人都無法避開的問題,她也要盼著自己能為薛家誕下子嗣。
多子多福,是她和薛明睿兩個人的福氣。
“既然是長房,繼承了族裡的爵位,也要知曉肩上的責任。”
容華明白老夫人的意思。作為長媳,尤其不能任意妄為。要做一個好媳婦,也要做她自己,雖然要比旁人辛苦,她也願意盡她全力。
薛老夫人又歎口氣,“等你到了我這般年紀,也就能明白我的苦心,要知道這是一整個薛家,不是只有你們兩個人,為了整個家族沒有什麽不能舍棄。所以你母家的宗族才會不惜得罪靜妃。”
老夫人從身邊取來一隻楠木盒子放在容華眼前,“這是薛家一部分的田莊和土地地契,長孫媳,祖母就將這些東西交給你了,你好好打算吧!”
……
容華捧著盒子從老夫人房裡出來,錦秀快步跟上前,“下雪了,少夫人小心著些。”
是下雪了,容華抬起頭看天空,冰涼涼的雪花落在她臉上。
春堯道:“看這天氣,過一會兒就要下大了。”
容華微微一笑,“侯爺晚上回來,讓小廚房備下鍋子。老夫人的大廚房準備八寶攢湯,讓大廚房的婆子每日將菜單拿來給我看。”
春堯和錦秀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少夫人是重新掌家了?”
容華眼看著雪花越來越大,大貂鼠風領上也沾了雪,濕潤的蹭在臉頰上,“不是掌家,只是幫著照看老夫人院子裡的中饋。”
老夫人院子裡的都是大事,比起府裡的瑣碎事更為重要。
春堯、錦秀滿臉喜色。
……
院子裡積了厚厚的一層雪,薛明睿才從衙門裡回來。
薛明睿將手烤暖和了拉著容華去套間裡說話,“皇上將常寧伯家送給皇太后的東珠拿給我們看了。”
東珠。大周朝東珠已經稀缺了。
薛明睿細長的眼睛裡盡是笑意,“皇上說,任家豪富,必然是家中經營有道,若是督辦軍資一定會事半功倍。”
讓任家督辦軍資?常寧伯遠在西北領兵,任家督辦西北的軍資一定不會馬虎,否則常寧伯就有可能永遠不會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