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義不說話,二太太倒笑起來,“也沒有什麽,老爺只是擔心老夫人身子,所以急著過來瞧。”
薛崇義一言不發地坐下來,半晌岔開話題,“母親這幾日覺得怎麽樣?我聽府裡管事的說年前要去買些藥材備著……”
老夫人撚著佛珠的手垂下來,“別給我扯三扯四,剛才進來想說什麽就痛痛快快說出來。”
二太太目光閃爍地看向薛崇義。
薛崇義吞吞吐吐,“兒子也是做不準,事情沒弄清楚之前,兒子也不想母親擔心。”
越是這樣遮遮掩掩,越讓人想知曉到底發生了什麽。
錢氏親手給薛崇義和二太太奉了茶,然後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
“恩科過後京裡又開始賭蟲,兒子似是瞧見三弟捧著蟲罐進了撈月樓。”
薛三老爺喜歡玩蟲逗鳥,平日裡和勳貴子弟混在一起吃喝玩樂,鬥蟲是常見的事賭蟲倒是沒有。
老夫人臉色鐵青,“他哪裡來的銀錢賭蟲?”
薛崇義一時被問的無話。
二太太接口道,“我覺得也是,說不得是老爺看錯了,三弟妹向來將銀子管的緊,撈月樓那種地方,沒有銀錢是不能進門的。”
自己的弟弟也能看錯?薛崇義和二太太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絕不是隨便說說罷了。尤其是二太太這番話,明裡暗裡將矛頭指向分家,若不是分家薛三老爺可能拿不到那麽多銀子,沒有銀子就不可能去賭蟲。容華看向老夫人,她能聽出來的話外弦音,老夫人自然也能聽出來。
老夫人表情低沉,“那就將老三叫過來問問,他是從哪裡來的錢去撈月樓。”
薛崇義道:“母親還是私下裡問的好,沒有這種事則罷了,若果然是真的那就麻煩了,撈月樓都是大額數目,兒子聽說許多人不過去了幾次硬是輸了十幾萬兩,所以兒子看到三弟才會心急。”
既然看了心急,為什麽不立即將薛三老爺帶回來。容華皺起眉頭,往常薛崇義都是哄著老夫人,可這次卻是故意惹老夫人生氣。老夫人昨天胸口疼的厲害,才找了黃禦醫來看了脈,黃禦醫特別囑咐老夫人不能動氣,否則病氣越勝恐怕不好將養。二太太向來對府裡的事留心,一定知曉這一節,薛崇義和二太太今天是有備而來。
老夫人胸口頓時絞痛。這就是她養的兒子,眼見著自己的親弟弟去了撈月樓卻不阻止,甚至眼睛裡還有得意的表情。分了家,就不必再在她面前遮掩,分了家,薛家旁人就再和他沒關系,老二在她面前假裝的恭敬只會讓她看了生氣。
“母親千萬別動氣,”薛崇義口口聲聲,“要不然先將三弟妹叫來問問,三弟妹說不定知曉些什麽。”
老夫人明顯有發病的跡象,薛崇義卻要將三太太叫來說話。
“老夫人還是歇歇,眼見侯爺也要回來了,到時候再問也不遲,”容華說著伸手去扶老夫人躺下,“黃禦醫說了吃過藥就要靜養才好。”說完話容華轉頭去看李媽媽。
李媽媽也忙走過來勸,“我怎麽將這事忘了,黃禦醫走的時候囑咐再三,老夫人不好好歇著倒是我們伺候不周到了。”
容華道:“不如將皇太后賜下來的安神藥給老夫人吃兩顆,老夫人也好安歇。”
老夫人閉上眼睛點點頭。
李媽媽急忙去取藥。
二太太冷冷地看容華。她們還沒搬走呢,容華就一副女主人的模樣,和老夫人身邊的媽媽一唱一和起來,心裡這樣想,卻已經換了副焦急的嘴臉,“我就說這件事不能讓娘知曉,偏老爺沉不住氣。”
容華和李媽媽服侍老夫人吃了藥,然後轉頭看薛崇義和二太太,“二叔父、二嬸,我們還是去外面說話吧!別吵了老夫人。”
李媽媽將幔帳放下,抄手站在一旁。
屋子裡靜謐下來,薛崇義夫妻也坐不住了。
薛崇義起身道:“母親好好歇著,三弟那邊有了消息,兒子再來稟告母親。”
特意強調,現在出事的不是他,而是薛崇仁。就算老夫人現在歇著,早晚也要面對薛崇仁的事。
薛崇義和二太太退了下去。
幔帳裡才傳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
李媽媽頓時臉色蒼白,將匣子裡的救急藥拿出來。
老夫人搖了搖頭,這種救急的秘藥並不能常常吃,不但傷身體效力也會漸漸不如從前。
老夫人喘息了好一陣才算安穩,沉聲道:“去將老三媳婦給我叫過來,再遣幾個家人去找老三,無論如何也要將人給我找到帶回來。”
李媽媽應下來,求救地看向容華。
容華上前幾步聲音輕緩,“老夫人還是好好歇著,其他的事交給我和李媽媽,老夫人養足了精神才能處理府裡的事,家裡這麽多人都看著老夫人呢。”
分家這個節骨眼,若是沒有長輩說話,不知道要亂成什麽模樣。
“那你說怎麽辦?你三叔……”
容華目光閃爍,伸出手來給老夫人順胸口,“就算有事也已經發生了,老夫人不如就歇在屋裡,外面有什麽事讓侯爺支應著。”
容華這是讓她躲開。
老夫人皺起眉頭。
李媽媽帶著丫鬟退下去,容華低聲道:“大家都知道老夫人病重,老夫人不出面也是合情合理。老夫人一來可以養養神,二來若是前面處理不妥當老夫人也好再拿主意。反過來老夫人氣病了,侯爺就算擋不住也沒了別的法子。”
容華的話讓老夫人心裡一亮,容華看出了老二夫妻倆是針對分家。老夫人歎口氣,“你說的對,”只要她處理老三的事,老二夫妻必然會在她面前添油加醋,讓她不能不生氣,“你畢竟是晚輩不好說話,一會兒你去你娘那裡,讓她出面。馬上要分家了,她這個做長輩的也好有長輩的模樣,不能將擔子都落在你一個人肩上。”
容華道:“那我對外面說老夫人病的急了。”
老夫人歎口氣點點頭。
……
容華去薛夫人房裡將老夫人的意思說了。
薛夫人震驚地睜大眼睛,“三叔怎麽能去撈月樓,那可是坑人的地方。”
容華道:“娘還是收拾收拾去老夫人房裡,萬一一會兒三叔父那邊有了消息,娘也好安排。”
薛夫人一下子慌起來,“我怎麽行。這麽大的事還是要老夫人拿主意。”
容華輕聲勸薛夫人,“娘先將情形弄清楚,然後再去問老夫人的意思。”
薛夫人半天才答應下來,換好衣服和容華一起去了老夫人房裡。
兩個人才在側室裡坐下,就聽得三太太哭哭啼啼地進院子,“這日子還怎麽過。我怎麽就那麽傻,沒想到他在外面竟賭了。”
李媽媽聽得聲音忙迎了出去,將老夫人病在床上的事說了,“夫人也在呢,三太太先去側室坐坐。”
三太太看到李媽媽滿面焦急的模樣,頓時信了六七分,“這……這可讓我怎麽活,不如那根繩子吊死了……”掩面哭起來。
薛夫人和容華將三太太迎進側室。
三太太抽噎不停,“這兩日他早出晚歸,我就知道在外面有事,今天一早我就讓人跟著他,誰知道到半路將人跟丟了,我隻當他又在外面養了小的,卻沒成想他是去了撈月樓,那裡豈是他能去的地方,就算有萬貫家財輸了也是一眨眼的功夫。”
三太太正哭著,只聽外面有婆子回話,“三老爺回來了。”
三太太聽得這話站起身立即跑了出去。
……
薛崇仁捧著手裡的蟲罐子,縮頭縮腦地進了垂花門。
“薛崇仁,”三太太一陣風似的跑過來,一把將薛崇仁的蟲罐子奪過來扔在地上,“你在撈月樓輸了多少銀子,你說,輸了多少銀子。”
薛崇仁仿佛宿醉未醒,茫然地看向三太太,半天才道:“一……萬……兩。”
三太太眼前發黑頓時昏了過去。
……
“一萬兩只是本金,三叔父沒帶現銀,按撈月樓的規矩還要付利息銀子。”薛明睿正襟而坐,將三老爺的事說給容華聽。
一萬兩的本金,容華想著都心驚,“三叔父不是這兩日才去賭的,怎麽會輸了這麽多。”
薛明睿道:“在撈月樓,五萬金一底也是有的。”
一局就能輸掉五萬金,這樣算起來三叔父輸了一萬兩白銀還是少的。
“朝廷不是禁賭,怎麽在京城還有這樣的地方。”一萬兩白銀,別說是三房,就是長房和二房也拿不出那麽多現銀。沒分家前若是出了這事,老夫人可能會用梯己銀子替薛崇仁還上,可是現在已經將薛家財物品搭了,若說從公中出銀子幫三房,二房就會第一個不同意,就算老夫人用了梯己銀子,二房也會說老夫人分家不均。可如果這筆銀子全由三房來出,三房日後要如何生活。
薛明睿皺起眉頭,“大周朝的禁賭律法和歷朝歷代一樣不過是一紙空文,小賭坊不說了,就說撈月樓這樣的地方富商巨賈、達官貴人去的多了,朝廷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否則參賭本就是罪,難不成要將這些顯貴都抓起來不成?”
那就沒辦法依靠朝廷來解決了。
“三叔父簽了文書,就算我能找人出面說話,也不過是免了利息。那家撈月樓牽扯了幾個宗親,想要不出銀子就一了百了是不可能的,”薛明睿神色凝重,“眼下也只能付了銀子了事,朝廷政局動蕩,我也沒精力再牽扯太多事。”
薛明睿這時候說出朝局,想必是又有什麽風吹草動。應付政局是關鍵,這些事上就不能費神。
薛明睿低聲道:“三場考試剛一結束,就有人告科考舞弊,這件事暫時壓了下來,只等著閱卷發榜。”
科考舞弊和之前的拜恩師可能會連在一起,那麽就會牽扯到莊親王爺。薛明睿應付科考舞弊已是不容易,怎麽還能有精力去禁賭。
再說賭場存在了這麽多年,不可能換了誰就能掃蕩一清。
可是這件事老夫人不可能放著不管。
容華念頭閃過,“三叔父的事來的太突然了,侯爺有沒有問問三叔父為什麽會去撈月樓。”
薛明睿和容華對視,“三叔父現在什麽都不肯說,只有等他的情緒稍稍平穩了,再問問清楚。”
整件事定是有人在其中推波助瀾,拿三房的事做文章的就是二房,等著看老夫人會不會幫襯的也是二房。容華道:“若是能將拉去三叔父去撈月樓的人找到,說不定會將事情弄清楚。”萬一整件事就是薛崇義所為,先抓住了薛崇義的把柄,薛崇義反而就會處於下風。
二房還不止做了這一件事,“外面都在傳老夫人給了庶子梯己銀子,讓庶子在山東購置了五百畝良田。”容華頓了頓,“這些話若是傳到薛家族裡,也會引起不小的風波,再有人提出分家不均,朝廷必然會伸手乾預。”
薛明睿揚起俊逸的眉毛。
說完這些,容華話鋒一轉,“二嬸遣出去辦事的婆子我已經都讓人盯住了,後門的陳婆子也願意將二嬸這些年命她做的事供出來,就等二叔提出分家不均,我將人帶去長輩面前說話。”二房的所作所為她已經領教太多了,她是一讓再讓,就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也不能一味等著二房害人。
自從老夫人和她說起分家,她就已經做了安排。她想到了薛崇義會利用薛崇傑庶子的身份做文章,卻沒想到薛崇義連薛崇仁都不放過。
薛明睿和容華話剛說到這裡,木槿匆匆忙忙進了屋,“前院傳話過來,三太太吞金了。”
容華心裡一顫,三太太怎麽會這樣想不開。
容華立即站起身,吩咐紅玉,“將侯爺和我的氅衣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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