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紅酒是由糖和醃漬過的櫻桃釀成的燒酒,無論顏色還是口感都很受女士們歡迎,當然,也可以用別的合適的水果代替櫻桃,口感上會略有差異,但不是太大。
這是科爾杜村老酒館能拿出的少數幾類上檔次的酒之一,他們之所以會備著,是因為普阿利斯夫人去過一次省府比戈爾後就愛上了這種顏色淡紅的酒。
——普阿利斯夫人是本地行政官兼領地法官貝奧斯特的妻子,祖上是貴族,在羅塞爾大帝時代沒了爵位。
她同時也是本堂神甫紀堯姆.貝內的情婦之一,這事村裡知道的人不多,盧米安是其中一個。
盧米安收回視線,走向了吧台。
那裡坐著個單穿亞麻襯衣和同色長褲的四十多歲男子,他棕發已不夠茂盛,頗為凌亂,眼角、嘴邊、額頭等地方因常年的勞作有了些皺紋。
這正是雷蒙德的父親,皮埃爾.克萊格。
又一個皮埃爾。
所以,盧米安才會在莉雅、萊恩等人面前開玩笑說在酒吧裡喊一聲皮埃爾,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會答應。
村裡的人在講這些皮埃爾、紀堯姆時,都會加上誰誰誰家的限定詞,要不然根本分不清。
不少家庭,父親和孩子還是同名,都叫皮埃爾或者紀堯姆,鄰居們只能加“老”、“大”、“小”來區分。
“爸爸,怎麽不去村裡廣場和其他人聊天?”雷蒙德走到父親旁邊。
村裡的男人們最喜歡在廣場榆樹底下或者某個人家裡聚集,玩骰子、紙牌、下棋,討論各種傳聞——到酒館是需要花錢的。
皮埃爾.克萊格端著杯紅色的葡萄酒,側頭看了自己第二個兒子一眼:
“等一會再去,現在廣場上應該沒什麽人。”
對啊,村裡那些男人都去哪裡了?盧米安頓時有些疑惑。
剛才在廣場時,他沒有看到一個人影。
“叔叔,我找你想問點事情。”盧米安直截了當地說道。
皮埃爾.克萊格一下警惕:
“新的惡作劇?”
“狼來了”那個故事確實是有現實依據的……盧米安側過腦袋,示意雷蒙德開口。
雷蒙德組織了下語言道:
“爸爸,你給我講過的巫師傳說究竟發生在多久以前?九頭牛才能拉動棺材的那個。”
皮埃爾.克萊格咕嚕喝了口葡萄酒,疑惑說道:
“問這個幹什麽?
“這是我小時候,你爺爺給我講的。”
科爾杜村所在的萊斯頓省和臨近的奧萊省、蘇希特省都位於因蒂斯共和國南方,是有名的葡萄產地,這裡的葡萄酒尤其是劣質的那種非常便宜,某些年景,人們甚至能拿葡萄酒當水喝。
雷蒙德聽得一陣失望,因為他爺爺早就過世了。
就在這時,皮埃爾.克萊格又補了一句:
“你爺爺說是他小時候親眼看到的,從那之後,他就害怕貓頭鷹,擔心會被這種邪惡的生物帶走靈魂。”
盧米安和雷蒙德的眼睛同時一亮。
竟然真的有線索!
那個巫師的傳說居然是某些人親身經歷的事情?
“爺爺有說過那個巫師原本住在哪裡,後來被抬到哪裡埋葬了嗎?”雷蒙德追問道。
皮埃爾.克萊格搖了搖頭:
“誰會關心這個?”
盧米安見雷蒙德還想再問點什麽,伸手拍了他一下,大聲說道:
“該去河邊了。”
雷蒙德正待追隨盧米安離開,皮埃爾.克萊格突然想起一事:
“等等,雷蒙德,過兩天你要去當‘看青人’了,我和你說些需要注意的事情。”
“看青人”是負責巡邏村莊附近高原草場和周圍田地的,防止有人在禁牧期放牧或者任由牲畜破壞青苗。
盧米安沒有旁聽,去了酒館附屬的盥洗室。
出來時,他特意經過了那位喝著淡紅酒、看不出具體年齡的外來女郎。
雖然他不會做搭訕這種事情,但想提前進行觀察,搜集好細節,等時機到了,這說不定就能派上用場,就像他利用萊恩、莉雅等人撞破本堂神甫偷情現場一樣。
不露痕跡地掃了幾眼,盧米安準備繞過這個角落去酒館門口等待雷蒙德。
就在這個時候,那位穿著橘黃色長裙,氣質慵懶的女士抬起了腦袋。
盧米安還沒來得及收回的目光與對方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一時之間,以盧米安的臉龐厚度都有些尷尬。
他腦海內隨即冒出了一個個念頭:
我是該學本堂神甫、行政官那樣,順勢讚美她的美貌,從觀察變成搭訕,還是展現青澀一面,匆忙轉身離開……
他剛拿定主意,那位女士笑盈盈開口了:
“伱最近在頻繁做夢?”
刷地一下,盧米安就仿佛被閃電劈中,整個腦海都變得麻痹,所有的念頭都凍結在了那裡。
也就是一兩秒的工夫,他強行笑道:
“做夢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嗎?”
那位女士單手托著腮部,打量著盧米安,低笑道:
“身處一片大霧的夢。”
她怎麽知道的……盧米安的瞳孔瞬間放大,神色裡多了些許驚懼。
他雖然經歷過不少事情,但畢竟年輕,一時竟有點沒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冷靜,冷靜……盧米安一邊安撫自己,一邊緩和了臉上的肌肉,反問道:
“你昨晚聽完了我給那三個外鄉人講的故事?”
那位女士未做回答,從放在旁邊椅子上的橘色手包內拿出了一疊牌。
她再次望向盧米安,微笑道:
“抽張牌吧,或許能幫你解開那個夢境隱藏的秘密。”
這……盧米安又驚又疑。
他一時既怦然心動又高度警惕。
他看了那副牌一眼,微皺眉頭道:
“塔羅?”
那看起來像是羅塞爾大帝發明的,用來佔卜的塔羅牌。
那位女士低頭看了一眼,自嘲一笑道:
“不好意思,拿錯了。”
她把那二十二張塔羅牌塞回中型手包內,重新拿出了另外一副牌。
“這也是塔羅,但屬於小阿卡那牌,你還沒資格抽大阿卡那牌,我也沒資格讓你抽……”
小阿卡那牌共五十六張,由聖杯、權杖、寶劍、星幣四種“花色”組成。
她在說什麽啊……盧米安聽得一頭霧水。
這女士看起來又美貌又有氣質,但實際表現卻不太正常,精神上似乎有點問題。
“抽一張吧。”那位似乎來自大都市的女郎搖晃起手中的小阿卡那牌,含笑說道,“免費的,試一下不用花錢,反而可能解決你夢境的問題。”
盧米安呵呵笑道:
“我姐姐說過,免費的才是最貴的。”
“這句話確實有一定的道理。”那女士想了想道。
她把小阿卡那牌放到了盛放淡紅酒的玻璃杯子旁,接著又道:
“可只要你不管怎麽樣都不付錢,我一個外鄉人哪有能力在科爾杜村強迫你支付費用?”
說得沒錯……抽一下又不會怎麽樣……好不容易有關於那個夢境的提示,不嘗試一下怎麽甘心……可這會不會涉及巫師的詛咒……找奧蘿爾幫忙?盧米安腦海思緒紛呈,一時難以下定決心。
那位女郎也沒有催他。
過了十幾秒,盧米安緩慢俯下身體,伸出右手,打散那疊小阿卡那牌,從中間抽出了一張。
“權杖七啊。”那位氣質慵懶的女士看了眼牌面。
那張牌上,一個面容堅毅,穿著綠色衣服的男子站在山頂,手持一根權杖,對抗著敵人從山下攻來的六根權杖。
“這代表什麽?”盧米安問道。
那位女士笑了笑:
“自己根據圖案解讀啊,危機,挑戰,對抗,勇氣,等等,等等。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張牌現在送給你了,命運來臨時,你會發現它真正的含義。”
“給我了?”盧米安愈發疑惑。
這張牌不會真的下了詛咒吧?
那位女士收好剩余的小阿卡那牌,端起酒杯,喝光了裡面不多的淡紅酒。
她無視盧米安的問題,漫步走向老酒館一側的樓梯,上了二層。
很顯然,她住在那裡。
盧米安本想追趕,可隻邁出一步又停了下來,思緒起伏不定:
這真的是一張普普通通的牌?
她把這張牌送給了我,那副牌豈不是永遠缺少一張,沒法使用了?
奧蘿爾應該能看出問題吧……
這時,雷蒙德找了過來:
“怎麽了?”
“沒什麽,那外鄉人長得真不賴。”盧米安隨意敷衍道。
“我覺得還是你姐姐奧蘿爾更好看。”雷蒙德隨即壓低了嗓音,“盧米安,我們接下來怎麽做?我爺爺都去世很久了。”
急著回家的盧米安想了想道:
“一是找和你爺爺差不多年紀,還活著的老人詢問,二是去教堂翻登記冊,呃,這個最後再考慮。”
想到自己剛破壞了本堂神甫的好事,uukanshu 盧米安覺得最近應該非必要不去教堂。
——在科爾杜村這種只有一個教會的鄉下,由於行政官的手下人數極少,教堂承擔了一部分政府功能,比如,記錄喪葬、婚嫁情況。
不等雷蒙德再問,盧米安補充道:
“我們分頭看看符合條件的老人有哪些,明天去問。”
“好。”雷蒙德當即答應了下來。
…………
半入地式兩層建築內。
奧蘿爾聽完盧米安的講述,仔細看了那張“權杖”牌一陣道:
“確實是很普通的牌,我沒有察覺到詛咒或者其他特異的存在。”
“奧蘿爾,呃,姐姐你說,那個外鄉人究竟想做什麽,她為什麽知道我在做那樣的夢?”盧米安問道。
奧蘿爾搖了搖頭:
“她既然已經明牌,那相對來說還好。
“這幾天,我會好好‘觀察’下她。
“嗯……這張牌你先拿著,或許會有些變化,放心,我看著的。”
“好。”盧米安努力讓自己放松一點。
…………
夜晚時分。
盧米安將那張“權杖”牌塞到了掛在椅背上的衣服內,自己上了睡床,閉眼入眠。
不知過了多久,渾渾噩噩的他似乎又看到了那片灰霧。
突然,他整個人打了個激靈,在夢中“醒”了過來。
他感覺自己恢復了清醒,找回了理智。
而彌漫著灰霧的夢境依舊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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