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戰其實是個唯我獨尊的性子,並不像一般官員那般對皇權敬若神明,不過這一跪卻心甘情願,——跪媳婦有什麼不情願的?
他已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神,就是眼前這個看也不看他一眼的少年。
少年沒說要降罪,但也沒有說讓他平身,神色淡漠到不含半分情緒,當真如高不可攀的神明般。從容戰這個仰視的角度可以看到他一小截白瓷般的脖頸和線條優雅的尖細下巴,皮膚下隱約透出淡青色的血管,連拿奏折的手都如玉雕一樣精緻好看。
奏折中竟有一半都是關於容戰的。
夏熙沒料到容戰的人緣那麼好,不過是在他昏睡的時候坐了兩天牢,就有一堆大臣上折子求皇帝放人,果然不虧是下一任的君主。而且從這字裏行間的意思看,大臣們都以為他之前召容戰回京是為了收容戰的兵權,明裏暗裏的勸說他不要猜忌忠臣。
那就乾脆把兵權收了。夏熙開始認真想此舉能逼容戰造反的機率,眼神因為思考而慢慢飄遠。
於是黑亮的眸子染上了迷蒙,就如黑夜騰升起了霧靄,讓偷看他的容戰差點陷入其中回不過神來。
得不到媳婦兒的準許,容戰只能老老實實的繼續跪著不敢起來,一邊偷看對方一邊回想了下自己之前的舉動的確是膽大妄為,若認真追究起來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不過少年並沒有下令把他拖出去斬了,是不是表示他對他還有幾分情面,並不那麼憎恨或討厭?
這樣一想立即覺得闖進來還是值得的,起碼對方就近在咫尺,就算是被討厭,心裏也犯賤一般興奮起來。容戰真的該慶幸他天生有張面癱臉,遮住了悶騷且不要臉的內在,哪怕心裏癡漢到智商完全下線的地步,臉上還是一副沒有表情的樣子,看不出什麼端倪。
不過面癱臉的壞處同樣很多,比如笑起來總是很僵硬,沒法做出豐富的表情,不能哄媳婦兒開心神馬的真憂傷……
更憂傷的是和他一樣不要臉但是不面癱的唐漾回來了:「陛下,東西都拿來啦。」
唐漾湊上去笑瞇瞇的拉住小皇帝的手臂,死皮賴臉的道:「看著臣的速度那麼快的份上,陛下有沒有賞賜啊?」
容戰對唐漾諂媚的模樣表示十分鄙夷,卻從來沒想過自己將來和少年說話的表情比對方還諂媚百倍,——這要再一次感謝他的面癱臉,才在外人面前勉強保住了大將軍的威嚴閻少,高攀不起。
還有那隻手,又不是你家的,摸什麼摸!簡直該砍!
容戰幾乎想把唐漾一掌拍扁,所幸小皇帝把手抽了回去,懶懶挑了挑眉:「你要什麼賞賜?」
唐漾裝出一副羞答答的樣子,笑的活像七月裏開的月季花:「今晚就讓臣來侍寢怎麼樣?」
侍寢?!容戰徹底忍不住了,正要站起來揍人的時候聽小皇帝開口道:「朕剛剛看折子上說禮部的劉大人年老重病,既然世子這麼清閑,今晚就替朕去看望劉大人吧,什麼時候早朝什麼時候再回來。」
唐漾頓時不敢再吭聲了,委委屈屈的將取到的樣品一件件交到小皇帝身前。
一個造型奇特的罐子,一塊扁圓型的白色物體,一面小巧的鏡子。前兩個眾人沒看懂,最後一個卻是一眼望見便驚奇不已。
「敢問陛下這鏡子怎麼會這樣清晰?」一向有求知欲和研究精神的江衍難掩驚嘆的先開口,「這罐子和這塊膏體又做何用?」
「這是密封罐,能防水防腐。」樣品的外觀和質感都好到出乎意料,夏熙之前竟低估了工匠們的智慧和手藝,「這是肥皂,可以用來洗澡洗衣服。」
夏熙決定實驗一下效果,便讓人去御膳房拿一塊沾了油漬的髒布來,然後抹上肥皂搓洗。當髒布重新變的乾淨的這一刻,不僅是江衍,池清逸的眼睛也亮了:「此物如果能大量生產的話……」
池家堡是以經商起家的,池清逸受過耳熏目染,在商業上有敏銳的直覺,夏熙便接過他的話問:「如果能大量生產,單件售價多少比較合適?」
「叮——,恭喜宿主觸發支線任務『千金散盡還復來』,請宿主將虧空的國庫填平,時限為半年,任務成功獎勵積分300,幸運值10點,任務失敗懲罰隨機。」
目前國庫的收支嚴重不平衡,足足虧空三百多萬兩白銀,其實小皇帝行事並不奢侈,這些大多是他登基之前就虧空的。池清逸認真思量了一下答:「臣認為二十貫一塊比較合適,普通百姓都能承擔的起,但就不知道這個價格是否能支撐它的成本……」
單塊肥皂的成本其實非常低,加上人工費也不過十貫,小太監方才去御膳房取布的同時,還帶來了御廚們按照夏熙吩咐所實驗出的餅乾和方便麵,夏熙難得有耐心的把每樣物品都跟池清逸講解了一下,最後問:「如果朕以國家的名義把這些統統委托給池家堡生產和販賣,分出一成利潤給池家堡,池家堡能不能接?」
從鏡子到吃食,每個都既新奇又實用,池清逸在聽小皇帝講解的時候就已經嗅到了無限商機,完全沒想到還有個天大的餡餅等著,立即便跪下來謝恩:「臣代池家謝陛下恩典!」
有皇權的支持,又沒有競爭和打壓,就算只分得一成也是難以想像的數目,池清逸自然答應的毫不猶豫,更不提他對小皇帝還抱有一顆真心。夏熙這邊則是覺得當個什麼都不幹只用坐等收錢的甩手掌櫃很贊,「那這事就由你來全權負責吧。」
池清逸答的非常認真:「臣定竭盡所能不負陛下信任。」
夏熙在心中默默想了想,按照利潤值來算,賣三十萬塊肥皂就能填補國庫虧空的三分之一,這個支線任務還是很容易的,忍不住露出一個稍縱即逝的笑來。
雖然極淡,卻是容戰頭回見到他笑。
心跳頓時更甚,劇烈到似乎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跟著振顫,連指尖也戰栗起來。
容戰的目光本來就一直都在夏熙身上無法移開,此刻更是因一個淺笑燒著了全身,那種被盯上的感覺又出現,夏熙這才想起還跪著的容戰,覺得晾了他那麼久應該足夠引起對方的嫉恨了,便淡淡讓對方平身。
外面的天色已黑了,肖福上前小聲通稟:「陛下,到了該換藥的時辰了,太醫已經在外面候著,宣嗎?」
「宣。」
不過才三天的功夫,離皮肉癒合的時間還遠,因此太醫拆掉紗布後,看起來依舊嚇人的傷口再度暴露,也再度引發一堆人心疼,唯一毫無感覺的就是夏熙本人了。
他身體沒好,很容易困倦,便下令道:「你們全都下去吧。」
沒有人想下去,卻又不想抗旨惹小皇帝生氣,只能退了出來。
於是夏熙早早的裹著厚厚的被子睡了,只在發冷之下有點後悔沒留個人下來暖床,卻不知今夜有多少人睡不著。
江衍本來已經躺下了,卻還是忍不住起了身,走向窗前的書案。
拿筆的時候還有些猶豫,可一旦落筆就入了神。也許是太過認真,放筆的時候不小心碰掉一隻在地上,守在外間的丫鬟聽到動靜,小心的探進頭來:「哎呀,爺您怎麼半夜又起來寫字?需要奴婢服侍嗎?」
「不用。」江衍的神色竟有些慌亂,「都歇去吧,沒事不必來打擾我。」
紙上卻不是字,而是一副已勾勒出雛形的畫。
不過是寥寥幾筆便神形具備,畫中也是如此刻般燭光搖曳的時辰,一個漂亮的少年正斜靠著軟枕小憩。
燭光在少年精緻的側臉灑下一層銀輝,長睫如棲息的蝶翼,靜睡的模樣仿佛現世安穩,連時光都恬淡下來。
容戰同樣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夜色皺眉。
雖然他有關前世的記憶根本零散不全,可他就是莫名斷定少年前世就跟他息息相纏,既然前世就是他媳婦,今生又重新看上了,——已經找到了媳婦還要空枕獨眠什麼的簡直太虐。
想著少年的臉,容戰的心臟又亂跳起來,有些懊惱的按住不受控的心口,「真是糟糕……」
面癱臉上沒有表情,眼神卻異常深情。
身為一個直來直去的武人,容戰可做不出什麼寫寫畫畫暗暗相思的舉止,竟是猛然站起身,趁著夜色直奔皇宮去了。
容戰此刻的行為完全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色膽包天。
色狼悄無聲息的憑借高強的輕功躍過宮墻,小心而熟練的避過侍衛們,往小皇帝的寢宮去。先點了門外一圈太監的穴,然後做賊一樣躡手躡腳的溜進殿內。
屏著呼吸踏入內殿,便憑借高強的目力看到安睡在床上的少年,一瞬間看的眼珠子都要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