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眼前的情形倒也正常——按照常理,燕影每年的藝考狀元都會被大肆宣傳報導一次。而當這個新科狀元考了有史以來的最高分,又因此被特批加入燕影話劇匯報展演,並且在展演上意外的大放異彩的時候,這個規模就顯然又要被翻了不止一番。
先前都被黎老關在校園裡潛心學習,才出了門就迎上眼前闊別已久的架勢。穆影帝掂了掂肩上沉重的書包,迅速結合已知信息,推理出了目前的情況。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把這群記者壓到自己進組了再來。老爺子估計是既想給自己目前的熱度再加一把火,也想讓自己再替展致的電影添一回油。
雙贏的局面看著輕巧,也不知道堵住記者媒體到底要花多大的力氣。穆亭澈的眼眶有點發酸,眼裡卻帶了些與有榮焉的笑意——燕影是不會放棄他的任何一個學生的。他們從老一輩那裡得到保護,再把這一份傳承反饋到下一代學生身上去,那塊小木頭,也一定會有他的老師護著他……
想通了這幾天心裡的糾結,穆老師心情頗好地抬起頭。熟練地迎上面前簇擁著的記者,迅速換上了謙遜得體的柔和笑意。
他這一抬頭不要緊,舉著話筒蓄勢待發的記者們齊刷刷地一愣,居然連原本的嘈雜聲都靜了下來。
人們看到美的事物時,是會本能地發出贊嘆的。但當美已經達到了驚艷的層次,反而會暫時失去表達語言的能力。
一時也沒能料到眼前的局面,穆亭澈疑惑地望著面前齊齊消音的記者,微微睜大了眼睛。本能地微偏了下頭,就聽見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雖然在重生之後也短暫地驚艷於這個新身體的好相貌,但穆影帝畢竟不是個多自戀的人,對自己這張臉還沒投入過太多的關注。加上他之前一直待在燕影,本能地就在過於熟悉的環境裡脫下了外殼——要知道,就算一個長得再好看的人叼著棒棒糖招搖過市,也是很難算得進驚艷的級別的。
可現在卻不一樣,回到鏡頭前的他,幾乎完完全全是當初的穆景。
穆景的長相其實只能算中上,扔進帥哥美女雲集的娛樂圈裡,根本連個水花都砸不起來,所以才不得不另闢蹊徑——並不是只有一張五官精巧恰到好處的臉才能叫人覺得好看。眼睛睜得多大,目光轉向哪裡,嘴角上揚多少,怎麼找角度怎麼利用光影,他有的是辦法頂著一張平凡的臉叫粉絲們捧著臉尖叫出聲。
那一輩子無休止的踫壁卻也激出了他脾氣裡的執拗。既然每次的機位都跟自己過不去,那就想辦法讓自己沒有死角,既然只要在外面稍一不注意形象就會被狗仔偷拍,那就乾脆無時無刻不保持著最好的形象。粉絲喜歡他就是注定了跟著他受委屈的,總得叫他在這種細節上補償一些。也能叫那些小姑娘說起自己的時候,有資本自豪地跟人拍胸口,大大方方地報出自己的名字。
他一路走來不易,即使明知道是鐵打的偶像流水的粉絲,也依然對這份萍水相逢的相守倍加珍惜。
可他卻忘了——他早已經不再是穆景。曾經的那一套已經爛熟於心的表情管理出現在這樣一張面癱都能當飯吃的臉上,其殺傷力也顯然不可同日而語。
想通了症結所在,穆影帝的眼裡就帶了些無奈的笑意。搖了搖頭正要開口,忽然被且兄弟在前面的新明社記著一把攔住︰「先陳揚急忙——保持住剛才的角度,照完相再說!」
玩心忽然大起,穆亭澈眼裡閃過些狡黠笑意。偏偏不按著他的吩咐,輕挑唇角側過頭,目光清透笑意明亮,就險些被一片閃光燈晃瞎了眼睛。
穆景習慣的那些表情管理畢竟還是有些成熟了,總得稍作些調整——他現在可還是個正在長身體的高中生,一定要讓廣大觀眾相信他還能長高才行。
兵荒馬亂的拍攝結束,才總算開始了正常的採訪流程。
只要不是別有用心,記者們通常是不會難為這種沒什麼名氣的學生的,問的問題也都是例行公事,不帶有什麼特別的引導性。尤其是新明社、朝聞早報和學子直通車這些公辦性質的媒體,對上這個看著就討人喜歡的小家伙,連語氣都不覺間耐心了不少。
習慣了暗流涌動步步是坑,被當成小孩子照顧的穆影帝反倒有些不適應,不得不盡力放慢了思路。配合著做出了乖巧懂事的架勢,老老實實地按黎老的交代,流暢地背起了標準的官方回答。
直到目送著一批官媒離開,各大娛樂頭條蜂擁著湊成一圈,一個有些刺耳的聲音才忽然冒了出來。
「小穆同學,首先恭喜你的演出十分成功——不過現在網上也流傳著一種說法,說狐狸的角色原本是陳舟的,你是因為有後台才會頂替了他。對於這種說法,你有什麼解釋嗎?」
早就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出,穆影帝總算來了精神,興致勃勃地望了過去。
娛樂早知道,天娛台的看家節目——他倒不意外又是天娛的人找自己的麻煩。畢竟當初能叫戈良在那麼大場面的直播上難為自己,那個陳舟在天娛的關係絕對不小,找個記者來難為難為他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學生,想來也實在費不了什麼力氣。
大概是看著穆景的風波已經漸漸過去,終於想清楚了自己的威脅其實並沒什麼力道,居然就又不死心地湊上來找麻煩。
對於這種送上門來找打的NPC,當然是要選擇配合他。
本來就是個怎麼順著答都不對的問題。迎上記者期待的目光,穆亭澈隨手摘了書包擱在地上,活動了兩下被書包壓得酸痛的肩膀,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這話說得不準。」
「哪裡不準?」
見他這麼容易就上了套,天娛記者的目光也跟著一亮,話筒又往前伸了伸,殷切地等著他繼續解釋。
穆亭澈卻只是慢慢揉著右肩,誠懇地抬起頭,臉上帶了少年特有的乖巧無辜。
「陳師哥的角色不是狐狸,是蛇——但是當時師哥的送話器出了問題,怎麼都發不出聲音,我恰好也背了這一部分台詞,腦子一熱就頂上去了。為了這件事,下台之後黎老師還把我好好訓了一頓呢。」
私下裡的情況只有燕影內部的人知道,報出去的演員表本來就是陳舟飾演蛇,陳舟本人更不可能把那些丟人的事主動出去四處宣揚。那記者其實也不大清楚實情,被他這麼一糾正,反倒愣在了當場,本能地摸向了身側的手機。
「我的天,這麼沉的書包——小穆同學,你到底是來演電影的還是來復習備考的?」
這一愣神的功夫就出了個空檔,其他頻道的記者立刻見縫插針地擠了進去——他們可不像天娛一樣必須護著那位陳公子,犯不上和一個半大的孩子作對。趁機打個圓場把話頭岔過去,還能博得個照顧後輩的好形象。
這年頭觀眾的眼睛可是越來越雪亮了。天娛是綜藝衛視的老大哥,可要是老這麼按照當年的一套糊弄觀眾,早晚是要自砸招牌的。
終於遇到了一個發現自己書包沉的,背著一整套王后雄進組的穆影帝眼中忽然泛起了熱淚,深情地抱住了少說也有十來斤的書包,堅定地搖了搖頭︰「我是來演電影的,但我也愛學習,學習使我快樂。」
很多時候,走紅都是要靠機緣的。
這個時候的穆影帝還完全沒有料到,自己沒有因為藝考狀元的名頭出名,沒有因為有機會去人民大會堂演話劇出名,而叫他猝不及防火起來的,居然是一張「我愛學習」的表情包。
就在他進組的當天晚上,除了天娛詭異地保持了沉默,早就憋壞了的官媒娛記紛紛湊熱鬧一樣,把新聞稿爭分奪秒地發了出去。
穆亭澈長得好看,又知道怎麼找鏡頭,隨手拍出來的照片就是能當封面的硬照。國人的審美多半還是偏於含蓄的,少年的面部輪廓還沒來得及徹底長開,五官精致柔和得不帶半點鋒芒。眉梢乖巧溫順地垂著,眼裡卻帶著清亮狡黠的乾淨笑意。
簡直像是個剛從窩裡探出頭的小狐狸,輕易就能被人拎著脖子抓起來,卻還是充滿了好奇地打量著外頭的世界。
被那一眼所莫名地蠱惑,有不少人都沒捨得關上頁面,點開了平時都懶得看一眼的官方新聞。
然後就意外地看到了那個長得不知道有多好看的少年含著淚抱緊書包,委委屈屈卻又一臉堅定地瞪著鏡頭,義正辭嚴地說出了「我愛學習,學習使我快樂」。
單看下面一片笑到扶牆還不捨得出帖的回復,就不難猜得出——只怕九成九的人都被這一句神來之筆給拉偏了重點,而且顯然再難拉的回來了。
跑偏的重點一路狂飆絕塵而去,仿佛就在一夜之間,自帶字幕的新版「我愛學習」表情包橫空出世。在穆影帝還全然無所察覺得時候,就以病毒般的傳播速度擴散到了祖國的大江南北。
看著屏幕上那個小家伙抱著書包一臉堅貞不屈的模樣,封林晚靠在椅子裡,忍不住抿了抿唇,嘴角就勾起了個淡淡的弧度。
他不是有意不去聯繫穆亭澈的,只是那天分開的太過倉促,加上明明是他把人家拉出去看醫生,卻連送回去都沒來得及,還叫小師弟帶著傷自己回了燕影。責任心向來極強的封師哥心裡歉疚的要命,每次拿起手機都不好意思開口,這些天又確實忙的不可開交,就這麼一直給拖到了現在。
——小師弟還揉著右肩膀呢,也不知道傷好了沒有,那些個記者居然也沒一個想起來叫他先把書包放下。一個人跑到那麼遠的鄉下去拍戲,也不知道吃的好不好,睡覺要睡哪裡……
放任著自己胡思亂想了一陣,手機的鬧鈴忽然響起,把他從亂糟糟的思緒裡扯了出來。
打了個激靈猛地坐直身子,封林晚用力搓了搓臉頰,關上網頁重新打開文檔,端起杯子灌下了一大口咖啡。
之前交上去的台本還是被駁回了,他必須要盡快再改出來才行。雖然明知道這根本就不該是主持人的工作,可既然台領導交給了他,他也沒有推脫的權利——就算試著推脫過了,那些人也只會看著他冷笑,商量好似的問他一句「有時間跑出去演話劇,怎麼自己台裡的工作就沒時間」。
他向來不擅長辯解,多說多錯,於是索性不說。
白天錄制了一天的節目,到現在幾乎已經困得睜不開眼,喝慣了的咖啡也沒了什麼效果。封林晚敲出一支煙,剛想點燃,動作卻沒來由的遲疑了下來。
他忽然很想聽聽穆亭澈的聲音。
聽小師弟說他每天都要學到凌晨一兩點鐘,大概和自己也忙得不相上下,這種時候打個電話應該不會吵醒他,正好還能替之前的事好好道個歉。
打定了主意,這幾天都壓得沉甸甸的心忽然就輕鬆了不少,甚至帶了些莫名期待的雀躍。封林晚摸過手機,打通了那個這幾天其實翻出來過不少次的電話,放鬆了身體向後靠進椅子裡,把電話舉到了耳邊。
正要開口,聽見電話裡的提示音,唇角的弧度卻忽然僵了下來。目光閃了閃,就安靜地黯淡了下去。
「對不起,您撥叫的用戶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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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鄉,鄉下沒信號……(抱頭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