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敏銳地感到皇帝的情緒不對。
她抿了抿嘴角,從齊涼寬敞華麗的衣裳裡探出頭來,眼巴巴地看著皇帝與皇后。
小小軟軟的孩子看起來懵懂水潤,仿佛初生的小奶狗兒一樣,離不得人,因此巴巴兒地看著自己能依靠的長輩。
可是皇后卻知道不是這樣。
明珠歪著小腦袋看似十分可愛,其實似乎有些防備。
防備什麼呢?
她已經圓了皇帝想要新納美人的心願,還有什麼好防備的呢?
她叫皇帝把手握得有些發疼,心中迷惑,見皇帝面露黯然,那張英俊的,總是笑眯眯胸有成竹的臉上露出幾分傷感,便隱蔽地皺了皺眉。
她在宮中做皇后許多年了,自然要揣測皇帝的心意,見他還是有些不開心,心中遲疑了一聲,便與皇帝說道,「臣妾知道,陛下想必也心疼兩個貴妃,只是風口浪尖兒上,不是放她們出來的時候。日後待物議平息,咱們再給這個恩典。」
太子離京皇孫年幼連英王都被幹掉的時候,皇后自然不會叫榮貴妃與靜貴妃出來。
不然恪王與敦王還不上天啊!
然而她滿臉賢良敦厚,為皇帝著想,完全沒有私心的樣子。
皇帝心裡難受得厲害,然而見皇后帶著笑容看著自己,沉默了片刻,輕輕地應了。
他握了握皇后的手,卻沒有再說什麼。
他並不想要美人,也沒有想過叫貴妃出來。
可就算他眼下說什麼……皇后似乎都不相信的樣子。
若是旁人,敢這樣對皇帝冷心,皇帝只會拂袖而去,然而面對皇后,皇帝卻只有滿滿的痛苦。
他甚至不敢在此時對皇后生出一點的怒火,也不敢離開她。
他只擔心他一動,她與他的心,就越發地遠了。
「朕年紀也大了,選秀,還是多給皇子們相看正妃與側妃罷。」他到底不會忤逆皇后已經下了的懿旨,只是有些央求地看著皇后,見她只是笑笑,也沒說好不好,心裡越發傷心,面上緊緊地繃住了和聲說道,「咱們都是做祖父祖母的人,哪裡還有心思收攏小姑娘?」
他說完了這個,就沒有了力氣,跌坐在椅子裡安靜地看著皇后,眼角酸澀,卻覺得其實也沒有什麼能夠哭出來的。
他甚至不明白。
從前不當一回事兒的選秀,怎麼卻成了叫他難過的事情。
「恪王與敦王開府,府裡頭也沒有個服侍的人,誰能安心呢?」皇后本心不想給恪王賜婚,這小子當日對明珠糾纏不休還在眼前呢,若是將個無辜的姑娘指給他,沒準兒就是坑了人家姑娘。
且恪王對明珠念念不忘,若是在正妃面前露出些痕跡,只怕明珠就要為人記恨。她心中百轉千回,面上卻只是和煦地說道,「恪王跳脫,且得陛下喜歡,不如等恪王自己何時有了自己喜歡的姑娘來求娶,咱們再成就好事。」
恪王日後自己選,該是自己喜歡的姑娘了不是?
「也好。」皇帝便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敦王……臣妾會給他看著些。」皇后對敦王沒興趣。
雖敦王當年也得寵,還是貴妃之子身份尊貴,不過他不叫皇帝喜歡,沒有靜貴妃攛掇,膽子也小了很多。
「老五多年無子,不如賜個側妃給他。」皇帝想到了自己還有個小透明兒兒子了。
「靜王才年輕,陛下何必著急呢?若靜王有心,自央求到陛下面前,如今想來還是不急的。」靜王難得與靜王妃一雙兩好,皇后聽了便微微蹙眉,之後一笑說道,「臣妾瞧著靜王也是個簡單沒有魄力的人,王府裡妻妾多了,沒準兒就要忙不過來。」她戲謔了一番,見皇帝沉默片刻隻說叫她自己做主,便繼續笑著說道,「雖皇子們少,不過宗室裡合適的子弟也不知多少了,陛下若看中誰,不如賜婚更體面。」
皇帝現在哪兒還能管別人的親事呀。
自己與皇后真愛的小船都翻了,皇帝便僵硬笑了。
他實在聽不了皇后為自己「打算」了,扭頭,見明珠撲棱棱小耳朵呆呆地看著自己,目光清澈直接。
他心裡發苦,看著明珠就笑不出來了。
一百隻狸貓來了也不能醫治皇帝陛下心裡的創傷!
「寧王府多賜幾個!」皇帝陛下作為天子,心裡不開心的時候就希望叫別人更不開心了。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他看了看明珠,掃過了齊涼,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握著一雙大手兇狠地說道,「甯王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朕一想他,心裡就恨得厲害!」他側目,見皇后的嘴角飛快地勾起一瞬,顯然是心裡滿意的,知道自己討好了皇后,越發地與她說道,「甯王妃小家子出身,尖酸刻薄沒有見識,不是個好的,朕都替甯王虧得慌!」
「瞧陛下說的,甯王喜歡孤苦無助的女孩兒呢。」皇后淡淡地笑道。
孤苦無依身若浮萍的柔弱女孩兒,竟壓倒了出身尊貴溫厚良善的世家貴女。
莫非是貴女不知道什麼才能叫人憐惜?
不是不會,而是不屑。
她那個死去的妹妹,不過是不屑也如同那個女子一樣,日日梨花帶雨,故作輕佻。
原來不似藤蘿,就是錯的。
皇后雖然笑著,眼角卻冰冷起來。
「那就給他一個更可憐的。」皇帝眯著眼睛輕聲說道。
皇后只是搖頭笑了笑,卻並不接話,皇帝知道皇后是不屑用這樣的手段的,就算是呵斥甯王妃,也從來都是直來直去。
他心裡憐惜皇后,又有心想要叫寧王府雞飛狗跳叫甯王丟臉,便隱蔽地對下手的齊涼使了一個「有話要說!」「相約黃昏……藥園子!」的眼神,見齊涼只冷淡地掃過自己,便垂頭又那一雙黑色的眼落在明珠身上,就跟看不夠似的,頓時氣結。
這看得恨不能吃掉明珠似的,是不是往皇帝心裡捅刀子呢?
「珠珠今日似乎不大開心。」皇帝見明珠都不跟自己說話兒了,便疑惑地問道。
明珠哼了一聲。
昌林郡主頭仍地揉著眼角兒,頭髮都要愁白了,急忙笑著說道,「實在是身子還沒有……」好利索。
後頭三個字還未出口,就聽見明珠仰頭,認真地,用最正經的黑漆漆的眼睛看著皇帝。她難得這樣正氣,嚴肅地看著皇帝突然說道,「討厭選秀!」她說過了這個,回身躲進齊涼的懷裡不吭氣兒了。
皇后雖然寬慰她,可是明珠就算再被寬慰,不喜選秀就是不喜選秀。或有人會說她恃寵而驕因此敢在御前大放厥詞,可是這就是她的心裡話。若皇帝不能忍惱火起來,那就將她呵斥出宮再也不見就是。
她難道是為了榮寵,才在御前的麼?
「珠珠不喜麼?」皇帝的眼睛卻突然就亮了。
他覺得找著了同道,頓時便笑著與皇后說道,「珠珠難得耿直,若珠珠不喜,那選秀就……」算了吧?
「珠珠小孩子心性,其實不過是擔心陛下身子骨兒罷了。前兒您還不是叫她給開了藥方子?」皇后哪兒能叫選秀因為明珠的話黃了呢?若這話兒透出去,那明珠還不叫那些在外等選秀等得心肝兒疼的給吃了?
皇后是斷然不會叫明珠樹敵的,笑容溫煦地敲了敲明珠的小腦袋,見她抱著小腦袋滾在齊涼的懷裡,恨不能小身子都被齊涼護住,這才與失望的皇帝笑道,「珠珠一心為了陛下,卻是個不會說話的實誠姑娘,竟說不出對陛下的關心。」
前兒明珠那樣關心皇帝陛下的腎,那不就是一片關切之心了麼?
皇后心裡憋著笑,越發溫和。
皇帝也是心血來潮,同樣想到不好叫明珠背黑鍋的,遲疑了片刻便歎氣說道,「珠珠對朕也是一片真心。」
湘怡縣主前些時候確實在關心腎虧問題,竟不能反駁,縮在齊涼的懷裡生悶氣。
「瞧瞧珠珠,這賜婚了,與阿涼似乎更要好了許多。」皇后指著明珠戲謔地笑了,之後便挑眉道,「不是說想去逛逛藥園子?快去吧,不然天黑了,又要耽擱。」
「藥園子。」明珠從齊涼懷裡又鑽出來,眼睛都亮了。
「藥園子?」皇帝陛下正在感慨明珠對自己的真心真意,本心裡感動得厲害,聽到了這個,頓時渾身冰涼!
「藥園子!」淩陽郡王肯定了皇帝的疑問。
三人的目光在半空交匯,皇帝陛下被灼熱的目光給刺得眼睛疼,頓時兵敗如山倒。
「等一等……」他伸手喃喃地說道。
「珠珠關心陛下,陛下卻連些許藥材都吝嗇麼?」皇后叫皇帝方才凝重的神色懷疑得心中動搖,見皇帝此時又露出幾分活潑,便眯了眯眼,轉眼便一笑與無奈的皇帝和聲笑道,「珠珠給陛下診脈,不幾日就要換個藥方子,多費心血?她又不是那等愛金愛玉的,只喜歡點藥材,值得什麼呢?陛下富有四海,什麼沒有,若宮中沒了,只叫人去搜羅,珠珠也滿意,不是都好麼?」
似乎打從湘怡縣主入宮,皇帝就經常「被」富有四海。
難道富有四海有錯麼?
就該被薅羊毛?!
皇帝本想板著皇帝威嚴的面孔斷然拒絕,可是他看著皇后看向明珠那慈愛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好吧……
反正皇帝陛下,富有四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