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吃得叫六姑娘很不開心。
任誰,對面坐著一個陰沉臉叫人欠了八百吊似的傢伙,心情都不是那麼美麗,不過大抵是因有齊涼齊安在場,昌林郡主一點兒都沒想逼著明珠吃肉,後者逃過一劫十分慶倖地看著滿桌的肉類,哼唧了一聲埋頭默默啃自己的小青菜。
她才啃了一根叼在嘴裡默默回味這清脆的口感,就感到面前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她抬頭看去,就見齊涼臉色森然地端著一碗湯水。
裡頭是各色的菌類,嗅著就很滋潤。
見不是一旁的雞湯,明珠明顯被取悅了,雖然很不樂意跟齊涼說話,還是點了點頭,接過這碗湯喝了。
齊涼靜靜地看她喝了湯,斂目,不說話了。
「嘗嘗這個。」顧遠一點兒都不想知道今日章姨娘處發生什麼了,也不想給靖北侯府當牛做馬,因此此時格外地舒坦。
他見齊涼俊美,雖有些冷淡卻並不是傳聞中那般不講道理的人,也覺得自己頗喜歡齊涼,也恨世人敗壞齊涼的名聲,急忙取了一旁的十分清冽的酒水來與齊涼爽朗說道,「珠珠有她兩個兄長看顧,不必阿涼費心,咱們喝酒!」
他一口豪爽地喝了,見齊涼端著酒杯似乎頓住了一瞬,偏了偏頭。
「阿涼不能喝酒。」齊安可憐地被遺忘了,默默蹲在角落啃雞骨頭,見齊涼接了那酒杯,急忙插話兒。
他在御前得寵風光無限,齊涼也叫皇帝如親兒子一旁事事垂問地長大,自然彼此更熟悉一些。
當然,郡王殿下心裡眼裡有沒有四公子就不知道了,然而四公子對郡王殿下的喜好厭惡,門兒清。
齊涼厭酒,連皇帝都不能叫他多喝一口的。
「無事。」齊涼抿了抿涼薄的嘴角,一雙骨節分明的修長優美的手指捏住了小小的碧玉酒杯,一飲而盡。
齊安目瞪口呆!
說好的不愛喝酒呢?!
顧大人竟比皇帝陛下還有面子呢。
「別,別。」顧遠還沒見過不愛喝酒的男人,今日叫齊安叫破算是長了見識了,只是見齊涼陰鬱俊美的樣子,他也覺得不喝酒似乎更合他的身份。
他本是要攔住齊涼,沒想到齊涼把酒喝了不說,還去取一旁的精緻的白玉酒壺。顧二老爺頓時就覺得有些羞愧了,這妥妥的是齊涼不好叫自己沒有面子,因此就算自己為難,也忍著喝了酒全了自己的體面,急忙摁住齊涼的手說道,「一杯就夠了。你才中毒,戒酒才好。」
說這話的時候,顧遠恍惚地覺得,眼前這青年的眼,落在了正跟兄長爭辯是吃一根青菜,還是多吃一隻豆沙小饅頭的明珠身上一瞬。
不過這種怪怪的感覺轉瞬即逝,顧遠回神兒就見齊涼的一雙陰鬱沉默的眼正看著自己,就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莫非今日喝多了?
「多謝您的看顧。」齊涼橫了一眼呆呆的齊安,又橫了一眼狗膽包天抱著明珠壓在她耳邊低聲說笑的顧懷瑜,眯了眯眼,這才慢慢地說道,「日後,我再來尋您喝酒。」
見顧遠果然很爽快地應了,他頓了頓,突然慢吞吞地說道,「若姑母入宮,除陛下之外,余者不必退讓。誰敢觸怒姑母,只來尋我就是。」他說得正氣凜然極了,連一旁含笑看著明珠黑著臉啃饅頭的昌林郡主都笑了。
「有阿涼在,我是不擔心了。」昌林郡主就笑道。
「還有我呢,姑母!」齊安再不出言就要成佈景板了,急忙也在一旁表功叫道。
「知道了。只是我還好,珠珠羸弱可憐,尋常只有被欺負的,你們做表哥的,定要看顧她。」昌林郡主一點兒都不覺得自己厚顏無恥,睜眼說瞎話已經到了一定境界地歎氣道,「一想到珠珠孤立無援,我就心疼極了。」
郡主殿下顯然忘記了自家閨女作奸犯科坑害了眼前兩個小青年一次又一次的光輝戰績,她的心裡,閨女就是一個柔弱需要被人庇護的小姑娘。
「知道了。」誰敢欺負表妹呢?又不是活膩歪了。齊安心裡腹誹,面上乖乖地說道。
「的確羸弱。」齊涼冷著臉,氣息陰沉地說道。
這兩個裡頭,顯然更討喜的是四公子來的,齊涼見昌林郡主聽了齊安的話眉開眼笑,默默地坐在了一旁。
郡王殿下順著這姑母的話兒說,討好之心昭然若揭,為何還對他無視了起來?!
不過昌林郡主自然不知道這侄兒心裡存著這樣的心事,一席酒宴都十分快活地用罷,她親自送了齊涼與齊安出去,回頭就見明珠已經在顧懷瑜懷裡不耐煩地打著小哈欠,不由心情不錯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笑問道,「你給章姨娘下毒了?」
她生得美豔,眼角眉梢都帶著光彩與驕傲,暢快地一笑逼人的風情就在眼前,然而這風情對明珠不大好使,六姑娘只是哼哼著點了點頭。
「若我說,幾棍子打死就算了,何必留著她。」顧遠最厭惡的就是章姨娘了,十分不客氣地說道。
「太便宜她了。」明珠蔫頭耷拉腦,抱著兄長的脖子使勁兒蹭了蹭,含糊地說道,「她榮華富貴這麼多年,一死了之,對得起我與母親的辛苦?叫她活受才好,且我也要看看,所謂大伯父的真愛,究竟能到什麼地步。」
章姨娘若成了今日這個樣子,靖北侯還會不會喜歡?若喜歡,那真是真愛幹壞事兒也不好使了,若不喜歡……也該叫奪了人家夫君的章姨娘感覺一下失寵被嫌棄究竟是個什麼滋味了。
以為誰都吃她那一套麼?
「辛苦我家珠珠了。」明珠非要收拾章姨娘,一個是為了自己另一個就是為了她了,昌林郡主頓時被感動了。
辛苦什麼……
六姑娘還沒有禍害到榮貴妃與靖北候身上呢。
不過顯然這個不能在侯府裡大刺刺地叫出來,那太蠢了些,明珠累得昏昏欲睡,卻叫昌林郡主一臉感慨地從顧懷瑜的懷裡搶了自己出來,趴在她的懷裡黑著臉聽她說當年的故事。
她對這些一點兒都不感興趣,正困倦間,就聽見昌林郡主與她殷殷地說道,「陛下叫咱們陛見就是明日,你不必害怕,只當是在自己家中就是。」昌林郡主顯然是擔心閨女從未進過宮,叫裡頭的森嚴氣象嚇住了。
六姑娘早年兒也是見多識廣的人物兒,愚蠢的凡人的皇宮見得多了去了,全不在意地點了頭,方才睡了。
她睡到第二日,清早就有外頭清淩淩微冷的晨風隱隱而來,她冷得一抖,又從自己的衣裳裡挑了一件十分素淨的繡白蓮花兒圖樣兒的宮裙來。
有些微妙地看了看上頭開得歡歡喜喜的白蓮花兒,六姑娘抿了抿嘴角,由著眼睛放光的秦桑給自己面上塗了些胭脂,又戴了幾樣首飾不至於在御前失儀,這才滿意起身不必再添首飾,往裡頭看了看,又信手取了一件簇新從前未見過的宮花。
這宮花乃是百合的花樣兒,又似乎帶著隱隱的熏香,花蕊之中閃過淡淡的寶光。
「這個倒難得。」明珠很喜歡這般貴重卻又簡單的首飾,忍不住把玩著贊了一聲。
「是郡王殿下命人運進來的禮,奴婢看了,選了幾樣兒好的給姑娘。」秦桑一夜沒睡,此時頗為勞累,卻依舊沒有一點不耐地給明珠收拾成了一個出水芙蓉般的白蓮花兒美人兒。
她心裡藏著心事,卻不肯說,只低聲與明珠輕聲說道,「那些禮都合姑娘的心意,藥材都被存進庫房,這些小玩意兒,不如放著給姑娘把玩?」就如透著香氣,用白玉雕成的小盒裡頭,淺淺的那點兒與尋常胭脂不同的汁水,果然更神妙一些。
顧六姑娘就是個沒心沒肺的沒良心的人,不感興趣地應了,全沒有體會出什麼心意來的。
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住了秦桑。
「姑娘?」
「就要分家,你本是這府裡頭的丫頭,到時候,你是願意回老太太身邊,還是留在我這兒,都隨你。」
明珠其實覺得秦桑特別妥帖,有她在自己就很安穩,不過她從不會逼迫旁人跟隨自己,見秦桑仿佛呆住了,便斂目慢慢地說道,「隨你喜歡。你放心,就算你要回去,我也不會難為你。」少了一個貼心的丫頭也十分可惜,她頓了頓,見秦桑急忙給自己跪下了,頓時仰頭得意地哼了一聲。
這是嬌軀一震四海拜服的節奏!
「看在你哭著喊著非要給本姑娘做丫頭一起走,本姑娘不忍,成全你好了。」
「是,是,是。多謝姑娘了。」秦桑一顆大石落了地,頓時就生出歡喜來,忙扶著明珠往昌林郡主處一同去給皇帝請安。
一路無話,然而當明珠跪在一個渾身氣勢厚重威嚴的中年面前時,那中年帝王看向她,突然揉了揉眼睛。
……那宮花,怎生這樣眼熟?
特別像皇帝陛下偷偷兒叫人打造預備給皇后一個驚喜,卻突然不翼而飛的那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