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小蛇,一下子就鑽進了這錦衣少年的衣裳裡。
湖邊陡然一靜。
幾乎是同時,一個宮人爆發了尖銳的尖叫。
「殿下!」
仿佛是這一聲叫宮人們都清醒了過來,哪怕也怕那蛇怕得厲害,卻已然有數個臉色蒼白的宮人如喪考批地向著那似乎已經嚇傻了的少年撲去,紛紛拉扯他的衣裳白著臉要把蛇從這少年的身上抓出來。
這個生得格外俊俏,一雙杏眼滾圓的少年完全不能注意到自己的衣裳已經被拉扯得露出了裡頭的白皙的胸膛,只瞪圓了一雙杏眼看著自己面前,正似乎笑得十分開心,帶著幾分惡意的美麗的女孩兒。
她立在陽光底下,可是眼神卻比黑夜還要陰鬱晦暗,點點的流光,叫人生出無比的戰慄。
「你無事?」齊涼還沒有英雄救美,也才握住了腰間的重劍想要衝冠一怒一下,沒想到眨眼的功夫「美」把英雄該幹的事兒都給幹完了,一點兒都沒有給郡王殿下發揮的餘地。
這種不被需要的感覺叫齊涼心情略微妙。他一雙冷厲狹長的眼默默地落在了小臉兒煞白,應該也沒有遇到過這等惡毒行為的少年的身上,卻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冷淡譏諷的笑容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冷說道,「今日是你先動手,與珠……表妹無關。」
「沒想到宮裡也有趣兒。」明珠抬手,果然齊涼上前用素白的帕子給自己細細擦了手,她一邊收回手檢查自己的手指,一邊淡淡地說道,「敢來招惹我,瞎了你的眼!」
她並不問這少年為什麼突然對自己發難,對於湘怡縣主來說,只要對自己動手那都是敵人來的,她眯著眼睛看著這個身材單薄,腰肢纖細的俊俏少年,目光落在他露出的胸膛之上一瞬,看他方才的囂張竟然變成畏懼地一縮,便笑了。
「不管你是誰,以後見了本縣主,滾遠,知道沒有?」
「你大膽!」一個嚇得花容失色的宮人指著明珠尖聲道,「你敢對七皇子如此,陛下定治你的罪!」
她嚇得不行,見終於一個宮人歡喜地叫了一聲,從那少年的身上哆哆嗦嗦地搶出了那條看著就叫人恐懼的小蛇,似乎是反應過來,那少年突然癟了癟嘴,卻似乎是與明珠對上了,倔強地不肯落淚,便大聲叫道,「我家殿下是七皇子!你,你敢對皇子出手,我……」
她才說到這裡,就見當頭一道白光,瞬間沒有了意識。
「宮中,一郡王,一縣主,竟還敢有人高聲呵斥,死罪。」齊涼收了刀,甩了甩刀上的滴落的鮮血,冷淡地說道。
就算不是個奴婢,敢在宮中對宗室高聲,也是觸犯了宮規,其罪當誅。
論起來,還應該禍及管教不嚴的榮貴妃。
宗室高爵的尊嚴,若輕饒了這些出口冒犯的奴婢,豈不是叫人笑話懦弱。
溫煦平和,在宮中可沒有什麼市場。
只是平日裡若哪個宮人犯錯當斬,不過是叫禁衛拖下去打死了也就完了,大家都看不見,哪裡有齊涼這樣血淋淋的。
那宮人一顆頭飛出,鮮血四濺紛紛地落在尖叫的同伴的身上,就聽見這些貌美如花的宮人們的尖叫聲與哭泣聲,其中一個更暈倒在地,再沒有了一點兒的驕橫。那少年一張雪白的臉被嚇得越發蒼白起來,然而他卻似乎頗有氣性,一躍而起指著齊涼厲聲道,「你殺我的人!」
「再廢話,就殺你。」明珠對見血沒有半點兒不適,繞著自己身前一縷漆黑的長髮,漫不經心地說道。
「他這樣暴戾……」
「莫非他身為郡王,還要忍耐一個奴婢指到面前?」明珠見這少年瞪著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哼笑說道,「難道還要本縣主給她賠罪?若如此,天下給她坐了豈不是兩全。」
她眼看著這少年退後了一步,又退後了一步,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滿了畏懼與說不出的異樣,只斂目緩緩地說道,「那條蛇有毒……」見那少年猛地臉就白了,她慢吞吞地說道,「蛇牙拔了,也還好。只是我瞧你這麼喜歡,更親近些也是好的。」
七皇子,豈不是榮貴妃的兒子?
這是榮貴妃敗下陣來,就換了兒子上場?
往她的身上丟蛇?
「本縣主有病。」見那少年咬著嘴唇看著自己,明珠頓了頓,看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方才哼笑道,「早產體弱,內裡空耗,一點驚厥都能要了我的命。」
她安靜地看著這個突然想要說些什麼的少年,冷冷地說道,「若不是我,換了一個體弱如我的姑娘,你這條蛇摔在她的身上,嚇也會嚇死過去,你誠心要我的命?」她突然一笑,明珠生輝一般和聲說道,「真是一個歹毒的皇子。」
「我不是!」七皇子看著明珠蒼白羸弱得如同淡淡煙氣的樣子,突然大聲叫道。
他只是氣不過,只是想嚇唬她。
「惡毒之人,都說自己是個好人。」明珠很不喜歡七皇子,蓋因這小子竟然敢冒犯縣主大人的威嚴,比齊涼還要討厭些,越發地說道。
「我,我不是惡人。」看明珠突然垂頭咳了一聲,七皇子眼眶突然紅了,他立在不遠處,用力地用錦衣抹了抹眼角有些憤慨地叫道,「你又是好人不成?!我母妃,我母妃……你怎敢那樣欺辱她?!」
榮貴妃從來嬌滴滴的,這一日往皇帝面前去了,卻捂著身上血跡斑斑的傷口哭著回來,臉上還帶著鮮紅的巴掌印兒,說是叫靖北侯府二房給欺負了。七皇子素來不喜歡靖北侯府,因靖北侯行事頗愚蠢,還鄙夷這個舅舅。
因不將靖北侯放在眼裡,靖北侯府那幾個表姐表妹的與自己都不敢說話,七皇子心裡完全沒有把靖北侯府當親戚。
不過是他的奴才罷了。
所以知道「奴才」竟然以下犯上害了榮貴妃,他才氣勢洶洶地來了,想要教訓一下明珠。
一個小丫頭片子……可是他沒有想過,明珠竟然這樣體弱。這樣體弱的人,卻還能這樣強硬……
這是完全不同的性情,卻在一個小姑娘身上看到,七皇子忍不住又去看明珠那雙格外出彩的眼睛。
她臉色蒼白,只有那雙眼,濯濯生輝,仿佛能看到許多的星辰與……
「你做什麼!」七皇子正看住明珠似乎怔住了,卻叫一道高挑的人影攔住,他十分不快地抬頭,就見是齊涼目光冰冷地看著他。
這青年的一隻手裡還提著一條掙動的小蛇,似乎是從一旁的宮人手中搶過來的。他陡然覺得失落,又素來與養在皇后面前的齊涼不睦,雖然畏懼他,卻知道他不敢在宮裡把自己怎麼著給皇后招惹是非,因此格外有恃無恐地冷笑道,「怎麼?想教訓我?你碰我一下試試!」
皇帝雖然寵愛齊涼,可七皇子也是得寵的皇子!
「教訓你作甚?兒子犯了錯,只有做父親的才好教訓。」明珠探頭逗弄了一下齊涼手裡已經奄奄一息的小蛇,覺得十分好看。
五彩斑斕的漂亮小蛇,縣主這輩子也見得不多呀。
「你說什麼?!」眼瞅著明珠這是告狀的節奏,七皇子的臉頓時白了。
他與靜貴妃所出的六皇子因是皇帝的幼子,因此格外得寵,在後宮無人敢管,就算欺負了誰,畏懼皇帝與兩個貴妃之勢,也都只能打落了牙齒往肚子裡咽,默默忍耐,誰知道竟然有一個要告狀的。
七皇子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著要告狀還特別坦然的明珠,幾乎說不出話來,許久厲聲道,「你以為父皇不知道?!就算鬧到父皇處,父皇也不會給你做主!」他見明珠都不理睬自己,頓時羞惱了起來。
「走罷。」明珠懶得與七皇子說話,抬頭與齊涼懶懶地說道。
齊涼沉默了一下,俯身把佩劍收回,俯身把她抱了起來。
習慣了這人服侍,明珠哼唧了一聲,又看了看那條小蛇,又喜歡地摸了摸,打著哈欠走了。
七皇子幾乎被明珠與齊涼這種默契驚呆了,見明珠一點兒都不在意矜持地就縮進齊涼的懷裡,素來最不喜女子近身的齊涼竟然如此庇護一個小姑娘,他揉了揉眼睛,卻忍不住將目光落在一雙小手兒緊緊抓住了齊涼衣襟上的那個小姑娘的身上。
他似乎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孩兒,叫旁人的目光移不開眼。他臉色忽青忽白,然而見明珠是一臉直率地要告狀的樣子,恐她在皇帝面前進自己的讒言,頓足片刻,便追了上去。
只是他卻冷著臉不肯與齊涼說話,氣勢洶洶,甚至比齊涼走得還快。
「做了壞事兒卻能比我還有理,這忒無恥了不是?」明珠哼哼著在齊涼的懷裡眯著眼睛說道,「榮貴妃不是好東西,他也不是個好的。」
她興致勃勃地扒拉著從齊涼手裡接過來的那條吐著舌頭裝死的小蛇的腦袋,眉開眼笑。
這蛇真好欺負啊。
上輩子,縣主大人遇上的哪條蛇,不是強悍得一尾巴就抽碎一座山呢?
「恃寵而驕罷了。」齊涼目光落在那條尾巴尖兒抽搐著的小蛇身上一瞬,冷淡地說道。
這死丫頭對那條蛇比對郡王殿下還敢興趣,是幾個意思?
欲拒還迎。
一定是她的奸計!
郡王殿下已經看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