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公夫人顧明芳的笑聲戛然而止。
小小的嬰孩兒胖嘟嘟揮舞的小胳膊也僵硬了。
母子倆默默地,同時看住了慘無人道的淩陽郡王。
「哥兒還小。」明芳垂頭看了看自家才滿月的兒子,覺得為兒子好無辜的,訥訥地與渾身殺氣縱橫的齊涼弱弱地說道,「六妹妹,其實是他姨母。」
天可憐見的,難道這樣小的嬰孩兒都已經叫淩陽郡王當做防備的物件了麼?顧明芳是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她看著懷裡委屈得大眼睛水汪汪的兒子,忍不住楚楚可憐地去看自家沒有做聲的堂妹,見了明珠的表情,不由微微一頓。
明珠正很不耐煩地撇嘴,順便哼唧了一聲.
除此之外,連聲呵斥齊涼神經病兒都沒有。
「知道了。」明珠懨懨地收回了自己的小爪子。
淩陽郡王回頭,對無辜地看著他的韓國公府小世子露出一個得意的表情。
看看在這丫頭的心裡,誰最重要!
還算有良心。
「六妹妹。」明芳雙手顫抖,深深地為自家兒子感到委屈。
小嬰孩兒軟乎乎,胖嘟嘟地趴在母親的懷裡,跟著發出了細弱的委屈的哭聲。
「於禮不合,我最近學這個呢。」叫兄長或是別人抱是不對的,為了叫昌林郡主不要為自己蒙羞,明珠正在惡補禮儀。
確實有男女授受不親這麼一句來的。
「咱們外甥是無事的。」逆著齊涼陰沉的跟刀子似的目光,明嵐也忍不住在一旁柔柔地說道。
她見明珠的眼睛好奇地看過來,今日因揚眉吐氣,因此格外美麗的臉上就帶了細密的笑紋,拉著明珠的手又去戳明芳懷裡那肥仔兒的胖肚皮,見那小東西破涕為笑,咯咯地笑起來,還翻了肚皮努力叫明珠戳得更認真些。
另有一條色彩斑斕的小蛇扭著尾巴尖兒拱到他的身上,他不害怕,還去抓小蛇的尾巴。
明嵐就這樣看著,心裡軟成一團。
面無表情卻格外好奇的妹妹,歡笑的外甥兒,打滾兒的小蛇……這些與那個叫人心生恐懼的淩陽郡王比起來,叫她害怕的心都不見了。
「姐夫可怎麼辦?」明嵐湊到明芳的耳邊低聲說道。
韓國公似乎叫妻子給打擊得有點兒沉重,這個時候正癡癡地仰天倒在床上,似乎真愛抽他,妻子笑話他已經叫他走投無路。
他兩隻眼睛裡默默地滾下了淚水來,聽著嬰孩兒天真無邪的笑聲兒,突然用怨恨的聲音哽咽地說道,「你這樣對我,就不怕我告訴母親?!」他抬眼看著生地風華無限,如今更多了幾分母性的明芳,眼前閃過的,卻是這個女子當年初嫁給他的時候,那羞澀的臉。
她那時在滿目的大紅之中微微垂落了自己的臉,用仰慕的眼神看他。
可是那樣的眼神,再也看不見了。
「告訴母親,叫她休了我?」明芳將兒子交給了明嵐,見齊涼立在明珠身後用仇恨的眼去看自家學乖了,絕不抬頭與青年對視的兒子,哼笑了一聲,撫了撫自己頭上昨日才新打的玲瓏朱釵,搖曳地走到韓國公的面前。
她見他瑟縮地落魄,含笑用目光掃過他的下身,見這青年臉色慘白拿被子蓋住了自己,仿佛叫她給嚇壞了,這才施施然地說道,「如今,我是不怕國公爺告狀的,莫非你從前害我還少了不成?」
不是韓國公刻意叫韓國公太夫人不喜歡她,不會去動搖英王妃在太夫人心裡的地位,她怎麼會過得這樣艱難?
就算他心有所屬,可但凡叫她過得像個人樣兒,她也不會如此決絕。
「最好去告狀,叫母親休了我,回頭再給您娶一個黃花大閨女,叫人家也知道,您是個銀樣鑞槍頭。」明芳最知道韓國公聽不得什麼,收回心思,含笑柔聲說道。
韓國公差點兒沒厥過去。
有恃無恐,說的就是明芳了。她明知道他肯定不願意再叫另一個人知道他不行了。
「以後,給本夫人好好兒當個擺設!」明芳一雙妙目看著用絕望的眼看著自己的韓國公,哼笑了一聲柔柔地捏了捏韓國公的下顎,目光流轉地說道,「只要國公爺聽話,您就還是風風光光叫人仰慕的韓國公。千萬別叫我不高興,不然,京裡頭就得知道些您的小秘密了,嗯?」
她收了手,翻看自己修長的手指柔聲說道,「母親那兒,國公爺也替我擔待,不然,您知道的……」
她穿得格外美麗,頭上也戴著精緻的首飾,比從前不知美麗了多少去。
她想明白了,為了男人有什麼用?還不如自己活得痛快,才叫不負這一生。
她沒有更多的勇氣,走出韓國公府這個牢籠,那麼,就只能在這一方天地,活出自己最大的幸福來。
韓國公幾乎是不敢置信地看著曾經悲悲戚戚的妻子變成如今這個笑容都叫人恐懼的樣子,可是卻沒有勇氣抗拒她。
他心裡也生出密密麻麻不能遏制的痛苦。
不僅英王妃,他似乎連明芳都失去了,從此以後,一無所有。
「好叫國公爺知道,若您露出一點半點兒我的不是,以後,英王妃就會比我淒慘百倍謙卑!」
明芳見韓國公靜靜地流著眼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從前竟然也曾喜歡過這樣的一個青年。她突然笑了笑,與縮成一團無比可憐的青年和氣地說道,「您愛惜她,也多虧您愛惜她。以後她的性命就在我的手裡了。想必英王很想知道,自己的王妃,究竟跟她的表哥,有多少的真感情。」
她一步一步將韓國公府握在手裡,才能不叫母親為她再那樣擔心。
「不要再提她。」聽到英王妃,韓國公大人已經千瘡百孔了。
說好的真愛,此情不變,她還往他的身上打,還叫他成了一個廢人!
明芳也不愛提英王妃,見韓國公這是傷心極了,只覺得他的痛苦還不急自己的十分之一,越發地冷笑,卻只起身叫人將韓國公照顧好,帶著還有些沒夠兒的妹妹們出來。
「今日我也想明白了一個道理,與妹妹們說說。」走到了清朗的陽光底下,明芳展顏一笑明媚看不見半點兒陰鶩。
她抱著咿咿呀呀的兒子與身後兩個還年少可人的妹妹柔聲說道,「仇恨確實不能憋在心裡頭,有仇報仇。只是報了仇,咱們的心卻不能一直都在這仇恨裡,叫自己日夜想著仇恨,叫自己不快活。」她仰頭暢快地說道,「報仇,是為了走出來,是為了能夠有另一端幸福的人生。」
不能從仇恨裡走出來,只知道看著仇人落魄的人,也走不出從前的悲痛。
她不想在為韓國公不開心了,以後,只要韓國公老實地在她手底下討生活,她就帶著自己心愛的小兒子,好好過下半生。
「大姐姐的金玉良言,我記住了。」明嵐眼角酸澀,卻還是露出了一個笑容來。
靖北侯夫人恐明柔與明雲這兩個年紀小一些的妹妹叫明芳影響到,因此不敢帶來,明嵐這才知道兩個妹妹錯過了什麼。
「母親處……」明芳頓了頓,叫明珠立在一旁,便掩下了心中的話與明嵐柔聲道,「以後我會常回家,也叫他知道,就算母親沒有兒子,我這個做長女的,卻依舊能為母親做主!」
這個他,就是靖北侯了。明芳連靖北侯一句父親都不願意喚了,顯然恨到了極點。她見妹妹連連點頭,忍不住低聲說道,「老太太處……我也會護著母親。」老太太當年對她還好,可是這個好,遠遠不能與靖北侯夫人相提並論。
「母親知道大姐姐的心,該歡喜了。」明嵐急忙笑道。
「還有你的婚事。」明芳不擔心年紀小的明柔與明雲,只擔心明嵐,此時柔聲問道,「你心裡可有……」
「只要愛惜我,不要寵妾滅妻,就夠了。」明芳的這場姻緣,實在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就算明芳覺得自己日後能過上好日子,可是明嵐心裡明白得很,到底是不同的。
她側身立在欲言又止的明芳的身邊,看著身後,齊涼正一把提住了明珠的手腕兒冷著臉說著什麼,之後似乎是示威,似乎是炫耀地握住了明珠的手,還抬眼看來。這樣的警惕叫明嵐都要忍不住微笑了。
她看著有福氣的明珠,喃喃地說道,「不必他英雄無敵,也不必他文采風流,也不必他英俊俊美,只要他給我一點安穩,就足夠了。」
靖北侯夫人與明芳的故事,她不想重演了。
男人,也就是那麼回事兒。
「這話怎麼說的。」見明嵐有心灰意冷之意,明芳眼淚都差點兒落下來,她只扶著明嵐的肩膀認真地說道,「母親的教導,如今我才知道,很對,可是會叫人傷心。」
她迎著明嵐迷茫的目光輕聲說道,「母親說,拉攏夫君,就要百般順從。還叫咱們把身邊的丫頭送出去,給自己當臂助。或許是好法子,可是心裡會不難過?一切的和睦,若都是咱們女人用難過換來的,又何必賢良淑德?」
「大姐姐。」靖北侯夫人確實已經給她挑了通房,說是家裡的家生子兒,一家子身契都握在她的手裡,到死都不敢作妖兒。
「若他有心,自去外頭尋花花草草去。若他無心,又要你身邊的丫頭做什麼!」明芳歎息道,「若通房攏得住夫君,母親怎會叫章姨娘……」她到底不說什麼了。
「什麼通房!顧家女才沒有這樣的規矩。」明珠踢踢踏踏走過來,哼唧了一聲十分鄙夷地說道,「要通房的男人,都該毒死!」
「本王就沒有通房。」淩陽郡王握著軟綿綿的手,扭頭冷哼了一聲。
通房姬妾什麼的,最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