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立刻混亂起來,那只蟲子還在張牙舞爪地作怪,而跟前那些武林人居然一下子慌了手腳,全然忘卻了自己的武藝,在巨蟲的威脅下,只是手足無措,任其宰割……
唯一反應得快的居然是趙凌河,他眼見父親的頭顱在面前炸開,而那個做姐姐的被嚇得失聲尖叫,他還能直覺拔出劍來,護在姐姐的身前。
前任的武林盟主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害了,這不是活生生打了正道武林的臉麼?當時借出場地的清虛子臉色就變了,他與覺明兩個對視一眼,下一瞬就來到趙恆穆屍體前面。
只見趙恆穆頭蓋骨被掀開炸了個粉碎,內力漿水四流,紅白之物比比皆是……看起來好不猙獰可怖!
「阿彌陀佛……」覺明憫然,雙手合十深深施禮。
在另一邊,楚辭也流露出幾絲不忍。
趙恆穆為人正派,即便稍嫌迂腐,可卻是個品德兼具的真大俠,一生行止端正,為人亦是急公好義,極是讓人欽佩。而他的武藝也是極高的,不然的話,也不會有這樣的聲望,能夠連任武林盟主之位。
說實話,若非此人在對付炎魔教上略顯消極,楚辭也是認可這位盟主的,便是也有野心,卻不會這樣急切了。
只是沒想到,堂堂一代大俠,居然會落得如此下場……儘管趙恆穆的死讓他的機會又大了幾分,可此時的楚辭,心中卻是難以高興起來。
同樣的,顧無相、林沐晴與林沐嘯彼此看了看,也是暗自歎息。
清虛子性子急躁些,他拂塵兩擺,已然竄到怪蟲面前,再一擺,拂塵狠狠抽在怪蟲身上——他運了足有七八成內力,使得怪蟲仰天一聲嘶吼——那一聲嘶吼極是尖細,聽得人腦子裡像崩了一根細細是弦,正無限地向上拔高,讓人頭痛難忍。
不過清虛子這一擊也並非全然無用,怪蟲吃痛嘶喊,而身子卻是鬆軟許多,不能再圈住那幾個之前俘獲的「食物」,而之前被圈住的幾個武林人早已頭暈目眩,渾身都是血淋淋的,被覺明取下胸前念珠——足足一千零八十顆,帶著佛家特有的浩明之氣和佛門渾厚內勁,把那些幾乎失去知覺的武林人纏住,再猛一發力,救他們出了怪蟲的包圍圈子。
此時的怪蟲長得有了幾十尺長,他似乎看出清虛子難對付,就橫起身子往另一邊撲去——是傲鷹堡的方蒙,他為了與趙凌河攀上交情,就越發與他坐得近,而在這時遭了這樣的苦難,卻是連後悔也來不及了。
清虛子當然不會任怪蟲逍遙,反身舉掌,重重地往那蟲身上拍去。
方蒙連忙就地一滾,被幾個武功高強的家僕護著到外面去了。
再說那邊,花蠶得玉合歡警告,知曉了與自家兄長對戰的乃是當年殺害母親的罪魁之一,心裡也被勾起了一絲怒意,秉承著小心行事的觀念,便是相信花戮的功夫,還是用笛音做起事來。
食腦蟲素來成對,雄蟲已然被那個據說是奪魄尊者的於煙收進竹筒,而另一隻更加兇猛的雌蟲,該是在另一個人身上才是。
花蠶這樣一想,就以笛音勾引,發覺那趙恆穆眉心出現有蟲之兆。再一轉念,就乾脆把蟲激出,雌蟲霸道遠勝雄蟲,破體而出動靜太大,就做成這麼一場混亂。
柱子上花戮的戰鬥,也並未完結。
雌蟲被逼出了人體,雄蟲也同樣受到笛音的挑撥,在於煙腰間懸掛的竹筒中瘋狂撞擊!竹筒裡發出連串悶響,整個筒身都在不停滴抖動,也干擾著於煙的戰鬥。
於煙不明白為何雌雄二蟲會產生如此暴動,可她並沒有太多時間去想,因為花戮趁著這機會,已然一劍刺到她眉心來了。
她沒有辦法,只好縮身後退,那根金絲被她不斷拉長,終於到了極限,花戮緊追不放,如影隨形,於煙甩脫不得,只能一個翻轉,避過劍鋒,同時,也落到了地上。
然而,花戮並沒有因此而收手。
因為趙恆穆出了事,再沒有幾個人將視線放在比武兩人身上,都去看清虛子斗蟲、覺明救人去了。
花戮面無表情,出手則是既狠且戾,步步緊逼,乾脆利落,絕不留情。
於煙一直退無可退,便一矮身,身子柔若無骨,不知扭出了什麼奇異的形狀,想從劍下繞到後面去,而花戮卻是看穿了她的動作,另一手下壓,一掌打了下來!
往前有人軀擋著,往後已無退路,往上則有三尺青鋒,往下然而正迎掌力……唯有左右可逃,左方對手變招容易,去路堵死,往右……
於煙終究還是往右邊去了,她這一去,花戮的手掌正拍中她左腰竹筒,霎時間給弄了個紛紛碎碎!
紅彤彤的蟲子飛射而出,竟是完好無損。
於煙才逃出去,就覺出上當,再一看雄蟲直往雌蟲方向撲去,又覺不妙。而花戮居然沒有再盯著於煙追殺,而是擎了劍,急掠而去,幾晃身追上了蟲子,反手一劍直斬下怪蟲頭顱!
眼見蟲子屍體顫了兩顫僕在地上,於煙瞳孔驀地一縮,又想到蟲子異樣,明白場中必有人認出蟲子來歷,心知計劃被破,今日再不能討好,就轉過身,想要偷空離去。
只是,花戮暫時放過了於煙,可不代表其餘人也能眼睜睜看她逃走。
綵衣門一直默不作聲的門主動了。
黑衣蒙面的綵衣門門主與她身畔青衣銅面使一起縱身而起,分作兩邊,一左一右堵住於煙去路!
於煙被迫停步,露出個輕柔的笑容:「兩位有何見教?為何阻住小女子去路?」
青柳不說話,只是眼裡不慎露出一絲刻毒,讓於煙心中微微一詫。
而玉合歡情緒便自如多了,她聲音曼妙:「武林大會尚未結束,於煙姑娘何故先行退席?」
於煙心裡又是一驚,在自己的魅笑之中,面前這女子,居然沒有任何動搖!
她的笑容更柔和幾分,甚至現出幾分飄渺來:「看如今情形,怕是待會要有大事商議,小女子一介女流,便不要在此處多事的好。」
玉合歡也笑了,她的聲音也變得無比輕柔:「於煙姑娘妄自菲薄了,接下來的事情,若是沒有於煙姑娘在場,又如何商議得起來呢?」她話音剛落,就在嘴邊勾起個滿含戾氣的笑容,「青衣使,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她兩袖裡倏然竄出兩根蓄滿內力的綢布,帶著凜冽的風聲,蛇一般捲向於煙!
青柳一點頭,雙手成爪,亦是直撲而上!
又說另一邊,雌蟲原本還在與清虛子周旋,直到花戮一劍砍翻了雄蟲——雌雄二蟲兩廂廝磨同卵而出、以同一人鮮血哺喂成蟲,又寄居於血親父子身上,自然是心血相連,情深如許。花戮一劍了賬了雄蟲,雌蟲大受震動,竟比之前為清虛子所傷之後更加瘋狂!
它高高昂起半身,猛然咬向與自己寄居身體相同氣息之人!
趙凌河雖說膽大,也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有兄長異常與父親斃命的連番打擊,還要保護崩潰的姐姐,能撐住已是奇跡,而今連害了他兩個親人的怪蟲正往自己頭上咬來,之前深植的恐懼剎那間擒住了他的身子,讓他面色慘白,舉劍抵擋時,十分力氣也只剩得三分。
清虛子見狀,大叱一聲:「畜生敢爾!」飛身拉住趙凌河,急速扔到一邊,再用拂塵纏住怪蟲脖子,用力拉住。
沒料想,趙凌河身後駭呆了的趙家獨女趙纖纖卻還愣在原地,清虛子制住了怪蟲的頭,可沒來得及制住它的尾,就見那蟲狠狠地一個擺尾,尾上突生倒刺,自上而下就要貫穿趙纖纖的腦袋——
正在此時,一柄長劍破空而來,直直把蟲尾釘到地上!
跟著又是黑影晃動,冷峻的青年抬手拎起趙纖纖領子,隨手扔到剛剛站穩的趙凌河懷裡。
儘管那劍釘住了蟲子,可蟲尾仍在亂彈,打在地上悶聲大響,塵土飛揚。花戮靜立當場,一伸手拔出那鋒利異常的破雲劍,反手一揮,便利落地斬斷那雌蟲的頸子!
花戮動作太快,清虛子措手不及,拂塵揚起,而他自己則退了一步,心中也是暗暗驚異:「這年輕人好雄渾的內力!」
同樣因著救人而趕之不及的覺明肅聲讚道:「這位少俠好俊的功夫!」
花戮表情不變,聲音冷冽:「不過是占利器之便罷了。」
這一連串場面猶如電光火石,旁人都還來不及做什麼,就在剎那間全數演練完畢。
同時,與玉合歡青柳二人纏鬥的於煙知曉大勢已去,只想盡快脫身,她不再掩飾,眼皮稍稍眨了眨,再睜開時,裡面已經轉動晶瑩流光,猶如兩個漩渦,直要將人吸引進去。
玉合歡早有準備,自然不懼,而青柳猝不及防,身子居然頓了一頓。
於煙大喜,趕緊要從那縫隙脫身。
正在此時,又有衣袂摩挲之聲響起,她一抬眼,面前已然多了一人,而那人神氣端正,雙掌合十開口一喝:「吽——」
佛門正宗六字真言砸下,把於煙渾身魅意沖得是四下消散,而那真言劈下,又在如此近距,正是邪道之人剋星。
於煙只覺腦子裡轟然一震,頓時頭痛欲裂,再難行功。
青柳玉合歡見此機會,包抄而上,以綢帶牢牢將她捆住,其中青柳剛吃了虧,更是用黑布把於煙眼睛蒙住,讓她用不出那勾人的法門來。
玉合歡盯一眼於煙,然後肅顏走到那個以真言降住於煙的僧人面前,並掌行禮:「慧悟小師父,多謝援手。」
「女施主不必多禮。」那僧人面如冠玉,額心一點硃砂,正是始終默不作聲跟在覺明身後的慧悟,「除魔衛道乃是貧僧本分,阿彌陀佛。」
而旁觀人群的某個角落,一道淡影悄無聲息地離了去……一直把目光定在自家哥哥身上的花蠶像是感應到什麼,漫不經心地朝那邊瞥了一眼,隨即將視線轉回來,無聲地勾起了唇角。
荒涼的山上有一條石路蜿蜒而上,有條黑色的影子飛掠而起,在山間極速狂奔,不多時,就到了半山腰。
撥開掩映的亂草,是個一人高的漆黑洞口,黑影矮身從洞口鑽進去,又是一陣飛速穿行,然後豁然開朗——是個極隱秘,但又極廣闊的院子。
院子裡風景雅致,亭台樓閣比比皆是,雕欄玉砌,就連每一株草每一朵花,那也都是極其講究。
黑影卻並沒有在這裡多做停留,而是幾個起縱,來到院子後面的假山旁,發力對著推了幾推。
假山錯開,現出一條朝下的階梯,黑影整一下衣衫,緩緩地走了下去。
在他背影消失掉那一剎,假山閉合,一切又恢復如常。
一間空曠的石室裡,已經站了好幾個人。為首的那個負手立在高台上,在他身後,是一面黝黑的石牆,牆上刻著艷麗的火焰的圖像,十分精巧,就好像在跳躍燃燒一般。
其餘幾個分散了坐在檯子下面的石椅上,都沒什麼特別恭謹的態度,也不見齊心,而是各自為政的。
「陰蟲,怎麼這麼匆忙回來?」台上的人說話了,聲音略顯低沉,但也能聽得出,並不是特別老邁的嗓音。
「啟稟教主,情況有變。」被稱為「陰蟲」的人說話了,在石室壁上火把的陰影中,現出一張蒼老的臉,是個已至暮年的老婦,「奪魄暴露了,被正道武林所擒,屬下便只好立刻趕回,以便對教主說明情況。」
「奪魄暴露了?」那教主猛一捏拳,他腳下石板頓時開裂,一直延伸到高台之下,「說,怎麼回事!」他沉聲說道。
陰蟲婆婆不敢違命,急忙把白日所見情況都說出來,半點不敢遺漏,尤其是與於煙比鬥的那個黑袍青年,更是詳詳細細,末了還瞥了旁邊某人一眼,語帶諷刺:「有人教出了好徒弟,把這一回的計劃全都打破了,可真是了得!」
跟著又有一道與陰蟲婆婆相似的嗓音響起:「還害了我與姐姐好容易養出的一雙蟲兒,當挑出耐吃的寄主很容易麼?」
「陽蟲,不要插話。」教主冷聲喝止那道陰陽怪氣的聲音。
陽蟲婆婆輕哼一聲,果真住嘴。
教主又道:「花絕天,怎麼回事?」
在最靠近高台的一張寬大石椅上,正斜斜坐著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他左手托著半個骷髏頭,右手細細地撫摸,眼神很是溫柔,口中卻道:「徒弟?說那個被我弄來玩兒的娃兒麼?被他捉住,奪魄也太沒用了。」
「玩兒?」陰蟲婆婆冷笑,「花絕天你好生太平!婆婆我親眼所見,你那個拿來玩兒的娃兒武藝可是非同小可,你以為奪魄沒有拿出本事麼!」
「我教出的徒弟我自己不知道麼。」花絕天輕輕對著骷髏頭吹了吹,好像上面有看不見的灰塵,要仔細擦拭一樣,「武林大會辦不成了,接下來,也該那一對兄弟上演一場好戲了。」
「你想得倒好,你以為,你那個徒弟還會聽憑你搓弄?」陰蟲婆婆笑得更加瘆人,「你就只顧著抱著那個死人頭哭喪去罷,琴抱蔓的兩個遺孤早就相認,誰還聽你這個殺母仇人擺佈!」
花絕天聽得「琴抱蔓」三個字,手裡的動作微微一頓。
陰蟲婆婆繼續陰笑:「婆婆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個綵衣門門主,就是當年奪魄沒殺掉的玉合歡,你手裡死人頭的徒弟長得跟他娘一個樣,你以為玉合歡會認不出來?我看你啊,還是別作夢了,你們兩個自詡聰明的,十幾年光景都只白白為仇人養了兒子啦!」
花絕天那邊已經恢復正常,他那張粗獷的臉上帶著一抹柔和到極致的笑容,卻讓人怎麼看怎麼毛骨悚然:「這場戲是師弟想看的,我不過是個陪客罷了,不過戲演砸了師弟會不開心,我就幫師弟殺掉那兩個不聽話的小子,讓他們去下面為師弟演戲去罷!」
那邊教主聽兩人把話說完,凝聲說道:「花絕天,你惹出的事你負責解決,我不希望再出紕漏!」跟著一擺手,「正道武林想來會與我炎魔教過不去,你等去做些準備,都下去罷!」頓一頓「赤衣留下。」
「是!」在座諸人應聲而答,隨即幾個晃神,就都消失在石室之內。
唯一留下的那個躬身不語。
教主沉吟一會,下令道:「第五玦的兒子絕不能活著,花絕天現在神志不清,你去跟著他,莫要再出差錯了。」
「明白。」那人一點頭,也立刻瞬身而去。
出了這樣的大事,今年的武林大會到底是無疾而終,主事的人和各派代表進了道觀商討,而所有與會幫派山門的其他幫眾都在清虛道觀外面駐紮,等候討論的結果。
各就各位後,玉合歡一把拎起於煙的頭髮,恨恨把她擲在地上。
儘管於煙被蒙了半張臉,楚楓還是一眼將她認了出來,一個箭步衝出來,怒聲問道:「綵衣門門主,你這般對待小煙,卻是為何?」
眾人也是各有疑問,面面相覷,臉上的表情精彩得很。
「於煙姑娘怎麼了?」
「為何如此欺辱於煙姑娘?」
「門主還是要給個交代得好!」
尤其是年輕些的英傑們,之前為於煙風姿所迷,又不知於煙所作所為,都是各自為其辯護。
倒是幾個資歷深的掌門、德高望重的老江湖們心中隱隱有些預感,但因著尚未證實,便並不說話。
玉合歡鳳目含煞,左右掃了一圈,口氣裡都是諷刺:「什麼於煙姑娘?各位正道的俠士,你們可知此女是誰?」
她的笑容更冷:「她便是炎魔教三尊者之一,奪魄尊者!」
奪魄尊者???
眾人大駭,更是又驚又疑。
「女施主,你可有何憑證?」到底還是覺明念誦佛號,沉聲發問。
玉合歡雙拳在袖子裡捏得死緊,指甲直掐進肉裡,自牙縫裡擠出字來:「十三年前,我差點死在此人之手!」她恨聲道,「炎魔教的奪魄尊者,便是化成了灰,我也不會不認得!」
被推倒在地上的於煙慢慢坐起身子,她鬢髮凌亂,姿態是頗有些狼狽的,可在她的嘴角,卻緩緩地露出個笑容來:「十三年前沒能殺了你,原也是本尊平生最大的遺憾。」
她的笑容明媚,就算只是一張僅能稱作是清秀的臉,看起來卻讓人心神動搖,恍然不能自已。
這一刻,哪裡還有人不明白的?
覺明長歎一聲:「奪魄尊者,請說罷。你炎魔教……因何要攪亂我正道武林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