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兄弟被抱著穿過長廊亭榭,轉幾個拐角,步入個紗幔圍門的暖閣,裡面靠牆擺著好幾張寬闊床榻,第五玦與琴抱蔓各佔一張。
床前安一小桌,桌上有幾樣各色精緻小點,是廚裡師傅用心做來獻上,還有幾盤小菜、幾碗清粥,看著清爽適口,讓人食慾大開。
「王爺、王妃,兩位小主子來了。」青柳立在門口,恭聲稟報。
「進來吧。」第五玦抬頭笑道,「小一小二看起來倦得很,是沒有睡好麼。」
小王爺聞言眨巴眨巴眼睛,小手揉揉臉,沖琴抱蔓張開兩臂:「娘~抱~」
琴抱蔓嘴角含笑,扶桌站起,施施然走到前面,從小丫頭手裡把小兒子接過來:「小二今個蔫蔫兒的,是不是昨晚又淘氣啦?」
小王爺什麼也不說,轉著眼珠子笑。
第五玦站起來,把青柳懷裡的大兒子抱過,揮手讓青柳幾人下去了,對自家妻子笑道:「小二跟你好,小一跟我好。」
琴抱蔓白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你看麼,小二總往你懷裡撲,就不肯主動叫我,小一倒是很乖。」第五玦手臂用力,一下子將小世子舉高,「小一,叫我一聲。」
「爹。」小世子瞅他一眼。
「對吧?」第五玦斜眼看著琴抱蔓,「小一最聽我話。」
琴抱蔓摸摸自家小兒子的小臉蛋兒,朝著大兒子微微地笑:「小一,也叫我一聲罷?」
「娘。」小世子面無表情,身子軟軟懶洋洋。
琴抱蔓「撲哧」一笑:「我的夫君啊你聽聽,小一是乖巧,可並不是對你一個乖巧哪!」
第五玦一愣:「就不能讓我多開心一會麼。」歎氣,坐下,「吃飯吃飯。」
兩個小孩兒過了一歲,也能吃一些碎食流食,聽過府裡大夫提議,第五玦早讓人準備了極好的食膳,給兩個兒子調理身體。
琴抱蔓把小兒子放在腿上,一手攬住,另一手握著小勺舀起清粥餵食。那粥裡均勻灑了切得極細的肉末菜末,混在一起既是顏色好看,又是香味撲鼻。
小王爺認得出這是好東西,當然不會跟自己的身體較勁,口一張就吞下去。
另一邊第五玦從小養尊處優,實在不太會喂孩子,既然是第一次做這些,也難免有點笨手笨腳。
小世子也不著急,就等自家父親膽顫心驚比打仗更緊張地舀起食物,再小心翼翼顫顫巍巍地送到自己嘴邊,然後頭一伸,自覺吃掉。
這般和樂融融地用了一會飯,小王爺開始折騰了。他身子扭啊扭啊的,力氣居然很大,讓產後虛弱的琴抱蔓很難抱穩。
「小二,你要做什麼?」琴抱蔓急忙把手裡的勺子放進碗裡,兩隻手一起勒住小兒子的腰,「正吃飯呢,別鬧啊。」
小王爺笑得好可愛的樣子,小手朝第五玦那邊夠啊夠的,第五玦笑了:「小二要到爹爹這邊來嗎?是不是想要爹爹抱啦?」
卻見小王爺笑容更加燦爛,含糊不清地吐出兩個字:「哥、哥~」
琴抱蔓看著第五玦一下子垮下來的臉色,掩唇笑道:「夫君還是別想了,小二要的是小一,可不是你啊!」
「是是是,我沒小孩兒緣,連兩個兒子都不喜歡我,我真可憐。」第五玦故意哀歎,搖頭晃腦好一陣子,冷不丁對上自家妻子的眼,旋即相視一笑,好不開懷。
夫妻十七年,早淡忘了昔年江湖上的意氣風發瀟灑自在,困在這朝堂王府之內,一個性子越發內斂,一個磨掉豪情銳氣,至於嬉笑打鬧近年來更是愈發少見,如今有了兩個粉嫩孩兒,天真活潑純淨童稚,給兩人增添了不少快樂。
琴抱蔓索性把小兒子抱起來,跟第五玦坐了一床,挨得近來。
第五玦忙了一陣,給小世子餵飯動作流暢許多,他家的小兒子精靈古怪動來動去,可大兒子還是乖乖地呆在他臂彎裡,吃得正香。
小王爺始終不肯安分,此時更是如此,他的頭努力地往前伸,幾乎半個身子都懸空在外:「哥、哥~~哥~」
琴抱蔓慌不迭摁住自家小兒子的腿腳不讓他掉下去,然後柔聲問道:「小二是要跟小一玩麼,現在不行,小一還在吃飯呢,小二的飯也還只吃了一半呀!」
小王爺不管不顧,逕自往那邊靠過去,肥嫩嫩的小手兒不停地抓摸,口裡還「啊啊哥啊啊」地叫,小世子掀起眼皮瞅他一眼,一偏頭,躲開第五玦湊到他嘴邊的勺。
第五玦仔細一看,才發現小兒子奔著的是自己手裡盛著大兒子食物的瓷碗,於是笑著再舀了滿滿一勺晃了晃:「小二想吃?」
小王爺一聽,蹦躂得更歡快了。
琴抱蔓無奈地笑,加大力把小兒子拖住:「小一跟小二碗裡的東西是一樣的啊,小二乖,別去吵哥哥。」
小調皮似乎明白了,停了一會,就在琴抱蔓以為他放棄了的時候猛然掙脫出去,整個往下面掉去,第五玦急忙把勺子一扔,險而又險地撈住他小小的身子,放在大腿的另一邊,與小世子靠在一起。
「真是鬧騰……」第五玦擦汗,仍是心有餘悸。
小王爺的臉此刻正挨著屬於小世子的瓷碗,笑嘻嘻地蹭蹭,就好像要馬上把腦袋埋進去似的,看向小世子的眼神怎麼看怎麼有點挑釁的意味,小世子抬眼,突然伸出手拍拍小王爺的臉,然後掙一掙,很快爬到後面去了——把食物連同父親的大腿一併讓給了他。
小王爺、前毒部首座現在有些鬱悶,在小世子、前兵部首座離開的那剎那,他分明瞧見了對方口型「慢慢吃」……這個人,該不會真以為自己是為了搶他吃的吧?悻悻然退回來,小王爺沖自家母親露出大大笑臉,跟著被抱回去——繼續餵飯。
第五玦看著因為自家兄長不理會而沒精打采的小王爺,笑著調侃道:「小一不愧是年長的,如此謙讓,待到長大了,肯定是個疼愛弟弟的好哥哥,小二活潑好動,說不得將來要捅下好些爛攤子,到時候少不得要讓小一照拂著。」
「那也未必,三歲才看老呢,小一小二剛滿週歲,還說不好日後如何。」琴抱蔓伸手拭去小兒子嘴角的殘渣,「小二很喜歡小一,若是長大了也能夠一直兄弟和睦,那便好了。」
這句話說得溫柔,第五玦的目光也柔和下來,他把手覆在自家妻子的上面,溫聲說道:「這是自然的,小一小二跟在我們身邊,若有什麼行差走錯,你我自然會教導他們,而我倆的孩兒,又怎會是兄弟砌牆翻臉無情之輩?抱蔓,放心吧。」
「說得也是。」琴抱蔓拂去之前突生的傷感,柔柔一笑,「我們自然會陪在他們身邊。」
聽完此生父母一席溫情對話,小王爺鑽進琴抱蔓懷裡閉上眼睛,心裡升起些複雜情緒。
兵部的首座,早年因為與自己齊名的緣故,便常常聽到身邊人提起此人,說是擅使長劍劍術高絕,性情孤傲獨來獨往,同身邊時常有人環繞的自己大不相同。但也正因為如此,那人究竟如何也是不得而知,只能依其表象淺淺瞭解,推知那人該是靠著壓倒性實力在每次試煉大賽上取得優勝,而在爬上首座的過程中也說不得經歷了多少暗算刺殺,才活到最後。
而自己呢?
從被買來扔進毒窟中的那一刻起,他便忘了之前所有一切,一心只想掙扎求生,好不容易逃過毒物的嚙咬,之後的日子就與蠱毒之物密不可分……他性子說不上好壞,只盡力學習上面所授一切,把存活的幾率提升到最大而已。他是有些天分的,隨著日子長久,更是將心思全用在鑽研毒物之上,慢慢與旁人拉開距離,引起上面注意的同時也遭到多方妒忌,飯中水中衣物上甚至隨便經過的某條走廊,都有人埋毒投毒,花樣繁多。他小心謹慎下手也越發狠辣,博得了極惡的名聲,實力也隨之高漲,成了毒部的第一人。
有人巴結有人仇視他全盤接納,根本不在意身邊人心懷何意,直到現存所有毒物都被他瞭解通透,他開始覺得無聊。他明白自己大概有些超出上面估計,應該快要被抹除,可若要逃出組織也無法再融入普通人的生活,那麼,還要掙扎什麼呢?
後來遇到了一大票任務,上面指定他親自完成,他無可無不可地接受了,在發現有人干擾、且那人極為難纏的時候,他知道,這就是組織遲來的手段了……要他與另一個「意外」同歸於盡嗎,好吧,滿足他們。
爬到高處不過幾年而已,想一想,之前那麼努力活下來的心情,已經很久找不到了。
那個「意外」似乎也是個已經無所謂了的,跟自己一樣的閉目等死。
原本以為死去便是一了百了,又怎麼會想到,手裡沾滿鮮血的自己還有來生可言?還和「意外」意外成了兄弟,之前想過的種種相處方式、構建的所有未來都不能再按本來計劃實施,因著胚胎中彼此陪伴的安寧感覺第一次想要和人用心相處培養親情……卻沒想到,是一個自己根本不能隨意控制的人。
那麼,要放棄嗎……還是孤注一擲?故意以孩童的模樣胡鬧試探,被簡簡單單打了回來,還是看不清對方的真實想法。
如今的投生的人家,父親母親夫妻和睦美滿、生活平靜幸福、對子女疼惜愛護、家人親近友人投契,是絕好的人家。這是上天對自己的恩賜,雖然恩賜是雙份的,也不能總是心懷芥蒂對人戒備森嚴。
罷罷罷,無論真心假意、不談前世今生,同在一個屋簷下,總是要先唱好這出兄友弟恭的大戲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