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珠也無暇細想,寶哥兒的洗三禮,她的屋子裡也是人來人往,替寶哥兒收了不知道多少禮,直熱鬧到晚間,人都散完了,她才松了一口氣。
陳頤安倒是精神奕奕,頗有點有子萬事足的樣子,晚飯後回了房,後頭奶媽子季六家的抱著寶哥兒跟著,陳頤安笑道︰“我抱了他出去給他們看,正巧醒了,那廳裡那麼多人,他竟一點兒不怕,睜著眼楮只是打量,他們都誇的了不得。”
就是怕,人家自然也是誇的,誰家的洗三禮還有蠢貨跑來說哥兒姐兒不好的麼?
不過雖然這麼明白,鄭明珠聽人誇寶哥兒,也是一臉的笑,接過來瞧,季六家的笑道︰“半個時辰前吃了奶,就睡了,大概還有半個時辰才醒呢。哥兒是最好哄的,只要吃飽了,並不要怎麼哄,自個兒就睡了。”
鄭明珠點頭︰“罷了,放在這裡睡,醒了我喂他剛好。”
如今鄭明珠一早一晚喂他兩頓剛好,不夠的才吃奶媽的。
季六家的就應了,退到外頭屋裡去了。
陳頤安在床頭坐下,看她把繈褓放在枕頭邊上,笑道︰“今兒人這樣多,你也累了吧,早些歇著。”
說著就要走。
鄭明珠忙叫他︰“哎,等等,我有事兒跟你說。”
“什麼事?”陳頤安倒是奇了,這月子裡頭能有什麼事,反身坐下來︰“說吧。”
鄭明珠就把今兒莊順公主那話跟他說了,陳頤安笑道︰“我當什麼事呢,也值得你這樣要緊的跟我說,這事兒我早有計較,有什麼好急的。”
鄭明珠忙問︰“怎麼著?”
“那回廷議,議到了鈞郡王立世子之事,鈞郡王府裡長子至四子均為庶子,第五子方為嫡子,且還年幼,長子之母是鈞郡王方側妃所出,方側妃乃是老王妃的親佷女,與鈞郡王青梅竹馬,寵冠後宅,鈞郡王請旨立長子為世子。”陳頤安道︰“嫡子之母為繼室,本就不如元配尊貴,鈞郡王以此為由,看起來倒是有幾分道理。”
鄭明珠點點頭。
等等,不是在說衛姨娘的事嗎,怎麼扯到鈞郡王那裡去了?
陳頤安又在忽悠她?
陳頤安接著慢悠悠的說︰“那日我在聖上跟前伺候筆墨,聖上回頭問我,當時在議的除了閣老等,也有各部大員,其中就有楊家那位大舅老太爺。”
鄭明珠靈光一閃︰“啊,你說了!”
陳頤安笑著點頭︰“我說了。”
鄭明珠掩嘴笑,怪道上回太夫人剛回來的時候,過府來指手畫腳陳頤安的房裡事,陳頤安只在當時說了兩句罷了,並沒有什麼動靜,她還奇怪過。
陳頤安那樣小氣的家夥,太夫人惹到了頭上,他居然就這樣忍下來了,鄭明珠隻得認為到底孝道要緊,對祖母出手,便是再有理也變了無理了。
沒承想,陳頤安在這兒等著呢。
鄭明珠笑道︰“那個時候,難道你就知道有這件事了不成?”
不對呀,太夫人此事在前,衛姨娘進府在後,必然不是為了她才對。
陳頤安笑道︰“當然不會是因著衛姨娘,她算個什麼?值得特為了她拿到禦前去說?我也不過是因著太夫人。”
他解釋說︰“當年太夫人與母親也是鬧了至少十年了,京裡幾乎是無人不知的,只是祖父過世已久,物是人非,想必許多人不記得了,我既有這樣的機會,提醒一二,自然不能放過,便趁著當日大舅老爺在跟前,當著眾位大人的面,力陳嫡庶規矩不可廢,繼室雖說不如元配尊貴,也是正妻,所出之子也是嫡子,自然應該比庶子尊貴,更比庶子有資格立世子,斷不能因長廢嫡,自不能因鈞郡王府當年的沒規矩而致現在更沒規矩。說到後來,我自然是揀現成的,用自己家的事兒舉個例子,說一說嫡庶長幼規矩不能廢,有規矩的人家應早作打算,確保嫡庶長幼分明,為此,雖說祖母有命,不敢違拗,可為著嫡庶長幼分明,家宅不亂,我才給自己定下這樣的規矩來。”
陳頤安笑起來︰“聖上頗為贊賞,太子爺也很喜歡,只有大舅老爺臉色不大好看罷了。”
當然不好看,娘家鬧著要接了太夫人回來,一回來就插手前頭元配嫡孫的房裡事,這事兒傳出去,怎麼好聽?
只怕當年的事兒,也有些有心人要翻出來聊一聊呢。
不過,陳頤安這言論,第一還是替太子爺吶喊助威吧,太子爺身為嫡長子,自然是格外歡迎嫡長子這個規矩的。
這根本就是太子爺立身的根基。
其次才是自己家的事,在聖上跟前,給舅老太爺下點眼藥,雖說聖上自然不會理睬你這些雞毛蒜皮的後宅小事,可架不住在場的人多,略傳一點兒出去,這是經過了禦前的話,自然人人都信了。
而至於裡頭更深的東西,陳頤安並沒有說,鄭明珠只是隱約的猜想到一點,陳頤安在禦前當著舅老太爺的面說這樣的話,雖不是撕破臉,可在場的誰不是人精?自然知道裡頭含著的意思了,楊家和陳家的姻親關系只怕在這一代武安侯這裡,是沒什麼用的了。
楊家如今新貴,陳家卻是帝王寵臣,根基深厚,吃虧的只怕並不是陳家呢。
鄭明珠倒也隻笑道︰“原來是這樣,隻沒承想後頭還有這樣的事,倒成了未卜先知了。既是經過禦前的,只怕她進了宮再怎麼哭訴,也就那樣兒了。”
陳頤安點頭道︰“是以我說那個女人無足掛齒呢,且我瞧著,這事兒不見得能如靜妃娘娘的意。”
“為什麼?”鄭明珠好奇道︰“還有什麼要緊的?”
陳頤安道︰“靜妃娘娘此舉,不過是想提攜姐妹們,她當日被降位,發往靜思殿,雖說聖上有心回護,到底沒臉面,連她的那些妹妹們也是一樣,我就知道,太子衛側妃自進東宮以來,謙和恭謹侍奉太子,太子妃,輕易不出院子門一步,這未嘗不是因靜妃娘娘沒臉面的緣故,如今靜妃重獲妃位,誕下極為難得的雙胞胎皇子,聖上恩寵更勝往日,想要提攜在各府的妹妹們,是不難想到的。靜妃有了臉面,衛氏女在各府也就有了臉面,只不過,既遇到燕王世子,我看沒這麼如意的算盤了。”
鄭明珠完全不認得燕王世子,只知道燕王乃是聖上的堂弟,因年紀相仿,從小兒在宮裡做聖上的伴讀。
陳頤安笑道︰“燕王世子很有點孤拐脾氣,惱起來是再不顧忌什麼的,世子妃又是那樣一個境況,他如何肯為著靜妃委屈了世子妃?且看著吧,有熱鬧看呢。”
既然是陳頤安這樣說,鄭明珠當然就等著看熱鬧,說話間寶哥兒醒了,見沒人理他,閉著眼蹬腳扎手的鬧了起來,鄭明珠忙抱他起來,寶哥兒睜開了眼,不鬧了,烏溜溜的眼楮一直好奇的看著,小嘴一動一動的。
鄭明珠看得有趣,伸手去捏他的小下巴,陳頤安已經在一邊說︰“別欺負我兒子。”
寶哥兒嘴動了半天,居然還沒吃的,小嘴一扁,頓時就哭了起來。
鄭明珠不敢玩了,忙解了衣服喂他,寶哥兒眼裡含著一包大大的眼淚,頓時賣力的吮吸起來,鄭明珠摸摸他光光的腦門兒,笑道︰“脾氣倒不小。”
陳頤安頓時不滿意了︰“他就想吃點東西罷了,又沒要別的。”
得,不敢說了!
天下哪有這樣護短的爹啊。
過了兩日,還沒等來靜妃娘娘的宣召,倒是有些人歡喜的坐不住了,衛姨娘娘家打發兩個媽媽子來給衛姨娘送東西,鄭明珠明知道這是來通風報信的,倒也不攔著,只打發那兩個婆子進去。
衛姨娘依然住在花園子裡頭,公主府兩位嬤嬤守著門,平日裡連她身邊的四個丫鬟也出不來,倒也清靜。
一時那兩個媽媽子從園子裡出來,非要來給鄭明珠磕頭,鄭明珠隻端著主母身份,並不見她們。
那兩人隻得在院子裡磕了頭,其中一個年紀大些的笑著對翡翠道︰“我們已經見過了衛姨娘了,當日是少夫人恩典,讓衛姨娘住進院子裡養病,如今看著衛姨娘已大好了,想來也該挪出來了。”
張媽媽在裡頭屋裡聽到了,走出來說︰“請教兩位是哪家府上的媽媽呢?”
那媽媽笑道︰“我們原是衛府三夫人打發來給衛姨娘送東西的,如今見過姨娘了,來給少夫人磕頭。”
張媽媽頓時板起臉來︰“既是給姨娘送東西的,少夫人恩典允了,見了姨娘也就罷了,原是不用來給少夫人磕頭的,並沒有這樣的禮數,且姨娘是咱們府上的姨娘,怎麼著也是少夫人的恩典,與你們衛府並不相乾,這種話如何說得。”
鄭明珠聽的好笑,張媽媽格局不大,不過很會察言觀色,知道一家子從大爺到少夫人都不待見衛姨娘,她自然也跟著踩一腳。
當然她並不知道衛姨娘的靠山已經起復,知道了只怕就不敢這樣說了。
不過此時她這樣一說,那兩個媽媽子躁了一鼻子的灰,臉色頓時難看起來,身為貴妃母家的管事媽媽,平日裡也是多受逢迎的,就是貴妃降位了,因著聖上的回護,也不至於就落入塵埃,如今自以為靜妃娘娘起復了,越發要上天了似的,到了武安侯府還要給衛姨娘掙臉面,沒承想竟被人當面打了回來。
年輕那個不由的就冷笑道︰“再怎麼說,衛姨娘也是靜妃娘娘的妹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哪裡有這樣作踐的,既如此,趕明兒進了宮,再做計較吧。”
張媽媽一怔,聽出了些意思,果然就萎了,竟不敢再回話,瑪瑙忙著趕出去道︰“媽媽怎麼還在這裡,少夫人吩咐找東西呢,這些無關緊要的人,理她這麼多做什麼,隨便叫個小丫鬟引出去就是了。”
張媽媽果然就走了。
那兩個衛府的媽媽哼了一聲,這才出去了。
到得午後,鄭明珠睡醒了,寶哥兒也睡醒了,鄭明珠摟著他,母子兩個嘰裡咕嚕的說著再沒人聽得懂的話,陳頤安就回來了。
第一件事就是看兒子,寶哥兒吃飽睡醒,精神很好,大眼楮只是盯著他爹看,還很給面子的咿呀一下,陳頤安樂了,就戳他鼓鼓的胖臉頰一下,見他沒什麼反應,再戳一下,寶哥兒只是扁扁嘴,陳頤安覺得有趣,又戳了一下,寶哥兒嘴一咧,哇哇的哭起來。
鄭明珠忙拍著哄,又嗔道︰“有你這麼當爹的嗎?剛才還跟我玩的好好的,你一回來就逗哭他。”
陳頤安訕訕道︰“我也是跟他玩呢。”
“哪有這麼玩的?”鄭明珠白他一眼,幸而寶哥兒好哄,拍一拍沒幾下就哄好了,只是一臉委屈,也不肯看他爹了,隻把胖頭靠在鄭明珠胸前。
陳頤安這下小心的逗了逗,頭也不抬的對鄭明珠說︰“靜妃不會宣召衛氏女進宮了。”
啊?鄭明珠一怔︰“這個怎麼說?”
今兒一早衛家的奴才來給衛姨娘送東西,還口口聲聲趕明兒進了宮呢,怎麼陳頤安這會子說這個話了呢?
陳頤安抬起頭笑道︰“燕王世子出手了。”
“嗯嗯。”鄭明珠點頭,猜也猜得到是燕王世子出手了,可到底怎麼出手的呢?
拿亮閃閃的眼楮頓時催促他趕緊往下說。
陳頤安笑一笑︰“這種事兒,我講起來不如墨煙利落,傳她進來說吧。”
這倒也是,這種姨娘的事兒,顯然陳頤安說起來也別扭,鄭明珠便道︰“原來墨煙早知道?怎麼沒跟我說過呢,太不懂事了,我可饒不了她。”
墨煙正巧走在門口,進門來就叫冤枉︰“奴婢也先前才聽到的,回頭大爺就回來了,奴婢本來想著晚一點兒就跟少夫人說呢。”
這還差不多!
墨煙吐吐舌頭,少夫人果然還是熱愛八卦的!便說︰“燕王世子夫人可不像咱們少夫人這樣寬厚,聽說厲害的很,家裡頭一個側妃妾室都沒有,竟連個通房都沒有呢,如今這衛氏,是聖上所賜,世子夫人打發不了,便越發把世子管的嚴嚴的,進門幾個月,還沒能沾身呢。這衛氏也不甘心,奴婢聽說她大約比咱們家這位長的好些,往正房裡走了三四回,就勾引得世子有些意動起來,也不知怎麼,就和世子搭上線了,世子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去,就尋了個丫頭,悄悄兒的跟她說,叫她晚上在花園子裡的假山洞裡等著他。”
鄭明珠噗的一聲就笑出來了︰“哎喲,自己家的側妃,還得幽會呢?倒也有趣兒。”她其實已經明白了這位世子怎麼出手的了。
只不過墨煙到底是丫鬟,她看到的東西和自己知道的東西不一樣,鄭明珠只需要聽她說完就足夠了。
墨煙笑道︰“奴婢敢對少夫人撒謊兒?所以才說世子夫人厲害呢,結果這位姨娘晚上果真去了假山洞裡,那裡頭,黑峻峻的倒是鬧了一夜,今日卻鬧出來,世子壓根沒去!”
待墨煙出去了,鄭明珠才收了笑,一邊輕輕的拍著昏昏欲睡的寶哥兒,一邊輕聲說︰“燕王世子這一手也實在太狠了。”
陳頤安也怕吵著寶貝兒子,聲音同樣很小︰“婦人之仁!”
鄭明珠的確覺得不忍,她見過的腥風血雨不多,或許她是幸運的,後宅相對乾淨而平靜,那一些陰謀手段並沒有怎麼見識過,便是衛姨娘一心想要勾搭她男人,她也不過覺得好笑罷了,想到這裡,她抬頭對陳頤安笑一笑,是因為陳頤安給她的信心,她才沒有對衛姨娘如臨大敵,才會這樣輕松的覺得好笑。
或許燕王世子也同樣是在給世子妃信心?
陳頤安道︰“這樣的事,別說宮裡,便是大家子後院,也算不得厲害,天下的枉死鬼多了,她其實也算不上枉死,倒是蠢死的。”
倒也是真的蠢。
陳頤安又笑著在她臉上擰一下︰“你呀,什麼都好,就是心太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