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這丫鬟話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林氏道︰“大少奶奶且慢,這丫鬟剛才回了秋姨娘什麼,我竟沒聽明白。”
那丫頭是鄭明艷院子裡丫鬟,自是知道這兩日府裡鬧翻了天,五爺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就
是因著秋姨娘懷了身子,剛才聽到說請了太夫來看看秋姨娘,要給她開方子保胎,沒想到大夫診了脈,倒是疑惑說︰“這位奶奶並沒有懷身孕啊,要保什麼胎呢?莫非是開下玩笑不成。”
秋姨娘又青又白臉色白了一層,慘叫了一聲,又暈了過去。
那丫鬟倒是想著,既然秋姨娘並沒有身孕,主子們哪有不歡喜?一家子都和睦起來沒有事了,便忙忙跑過來報喜,還指望得個勤謹懂事考語呢。
此時被大少奶奶一喝止,一臉茫然,畏縮起來,不知道為什麼主子們聽了這個信兒這樣不歡喜呢。
林氏一問,她隻望著主子們,囁嚅著不敢說話,燕太太隻得道︰“舅奶奶問你話呢,你再說一遍。”
那丫鬟見幾個主子都臉色不虞,知道自己闖了禍,結結巴巴說︰“回、回舅奶奶話,剛才請了大夫來給秋姨娘診脈,說是……說是……說是秋姨娘並沒有身孕。”
原本林氏和鄭明珠都給燕家女眷們奉承笑盈盈起來,此時都冷了臉色,鄭明珠問鄭明艷︰“二妹妹,這事兒怎麼回事?秋姨娘當初有了身孕,難道不是二妹妹查出來?如今又說沒有身孕,姑爺子嗣事兒,何等要緊,竟只靠一張嘴說不成,有這樣輕漫不經心麼?也太不周全了!”
鄭明艷也是一臉不可置信︰“大姐姐、嫂嫂,剛才這丫鬟說話,我竟也不敢相信,這原是前兒母親傳我過去服侍,才慢慢兒跟我說,秋姨娘如今有了身孕,已有兩個月了,母親話,我自是不敢不信。”
鄭明珠就回頭去看燕太太,燕太太也尷尬很︰“這事十分蹊蹺,前兒秋姨娘來回我有了身孕,我當即叫人請了大夫來給她瞧,確是有,我還細細審了秋姨娘,知道她是私自停了我藥,才懷上孩子,我當時氣了不得,本想即刻狠狠罰她,隻想著她雖是個奴才,沒什麼要緊,到底懷著是敏哥兒孩子,倒是動不得。隻得暫且記下罷了。”
燕太太越想越覺得蹊蹺︰“叫人另請一個高明大夫來,再給秋姨娘看一看,必要小心仔細才是。再叫小子去找一找上回請來大夫,問一問到底怎麼回事。”
林氏一邊冷眼看著︰“我倒是第一回聽說姨娘有了身孕,不回主母,倒去回主母婆母,這規矩真是鮮很,我看親家太太倒是要小心查一查才是,一時跟我們家二姑奶奶說秋姨娘有了身孕,一時又沒有了,誰家有這樣兒戲事?倒也好笑,莫非誰以為有了身孕就能越過了誰去不成?”
燕太太自己也覺得這事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可是有些人家確有那一種姨娘,用假懷孕來爭寵,來與正室夫人爭鬥,沒想到自己家也有一個蠢貨。
燕太太忙道︰“舅奶奶說是,這樣事必是要細細審一審。”
鄭明珠微微一笑,她心中是明白,鄭明艷做這一個局,如柳是提前跟她報備過,鄭明艷三個月前就發現了秋姨娘偷偷停了避子湯,她便安排了人,悄悄給秋姨娘飲食裡加了一些和避子湯同樣功效藥粉,確保她不會懷孕,又過了兩個月,又加了另外一種藥,秋姨娘開始有了困倦感覺,常覺作嘔,小日子也沒來,於是悄悄請了一個大夫來查了一查,說是有了喜脈,秋姨娘欣喜不已,連主母都不回,直接越過了鄭明艷,就去回了燕太太。
燕太太知道這是個麻煩事,但到底是自己兒子子嗣,雖是庶子,可也是孫子,想著倒也歡喜,燕太太倒也是個當家主母,為著慎重,又請了個大夫來診脈,果然診出喜脈來。
燕太太知道,吩咐兒媳婦並不是個難事,難是這個媳婦娘家人,國公府小姐嫁過來,對夫家是個好事,也是個難事,尤其是原本燕太太奉承是朱氏,那是個好說話,對鄭明艷種種都不大計較,如今朱氏竟沒了,換成了林氏,這位國夫人,以前朱氏時候見過兩三回,總是菩薩似坐著,微微笑,並不怎麼說話,總是朱氏出面應酬周旋,想來是個好性兒。
至於鄭家大姑奶奶,雖說是縣主,但到底是嫡女出身,又是出嫁女,對這樣出了嫁庶出妹妹,想來也不過是面子情兒,無非就是來說兩句話,過過面子情兒罷了。
燕太太盤算了半日,便覺得雖說這個兒媳婦娘家高貴,倒也不是十分要緊,想來如今先把人送到莊子裡養著,一是這風頭上,也是個處置,二則也是離了這邊,便是有人有心謀害子嗣,也是無法,待孩子生了,許諾抱到她屋裡,再給娘家人好生奉承一下,說些好話,想必也就罷了。
沒承想林氏和鄭明珠竟然這樣厲害。
好容易把這事兒哄了過去,舍了一個姨娘,又有兒媳婦這樣識大體,反勸了自己娘家嫂嫂和姐姐,抹平了這件事,卻鬧出這樣叫人不知道怎麼反應事來。
不久就有人帶了大夫進來,那大夫道︰“回太太話,剛才看那一位奶奶,不過是身子虛些,且血脈有些鬱結,並無身孕。”
燕太太經不住竟問了一句︰“可診準了?”
那大夫面露不虞之色,只是不好發作︰“老夫行醫三十年,喜脈是極好診,自不會有錯。”
燕太太忙笑道︰“並沒有疑先生意思,不過是太要緊事兒,須得細細問問,徐貴家,請先生別屋款待喝茶,請大管家好生陪著。”
待大夫走了,燕太太便道︰“即刻把秋姨娘給我傳過來,簡直太膽大妄為了,如何了得!”
不一會兒,就聽外頭哭聲淒楚,嬌弱如水秋姨娘被兩個粗使婆子扭著進來了,丟地上,鬢發散亂,一臉淚痕,真是我見猶憐。
鄭明珠聽到過好幾次她名,這才第一回見到她,大約也是後一回見她了,雖說不是十分嬌美,卻是十分嬌弱,一雙細細眉毛,斜飛眼楮,腰身弱柳扶風,楚楚可憐。
此時哭淒婉很︰“太太,我冤枉啊,我也不知道啊,那是大夫說……並不是我胡說……太太明鑒,連太太請來大夫也是這樣說呀,我是真不知道啊。”
這個蠢貨!
鄭明艷身為主母,立時喝止︰“太太沒有問你話,你有什麼說話地方兒,閉嘴!”
那秋姨娘頓時一臉委屈樣,膝行到鄭明艷跟前,只是磕頭,哭道︰“求少奶奶給奴一個說話地兒,奴雖是下賤,服侍少奶奶也是心力,奴是下賤人,雖說奴早些有福服侍五爺,五爺略另眼相看些,自也越不過少奶奶去,還求少奶奶高抬貴手,給奴婢一個機會吧。”
鄭明艷道︰“來人,把秋姨娘帶過去,太太要問她話呢。”
這秋姨娘居然是這種類型,這個時候了,她居然還給鄭明艷上眼藥呢,暗指鄭明艷因著妒忌想要挑唆著人處置她。
燕太太此時倒是覺得這個姨娘真是太蠢了,抬舉她起來和兒媳婦鬥,真是爛泥糊不上牆。
燕太太抬舉秋姨娘,一是為了奉承婆母,抬舉她賞人,二也是為著讓她和兒媳婦鬥,自己好對兒媳婦連壓帶打,拿捏住兒媳婦,一舉幾得。
此時,燕太太很果斷改了想法。
兒媳婦大方周全,懂事體貼,又有這樣肯撐腰肯出頭娘家,對敏哥兒頗有助益,不能再如以前那樣想法子拿捏了,須得多給她臉面,籠絡住了才好。
這個愚蠢姨娘,當著親家舅太太姨奶奶跟前,正好是第一次投名狀。
燕太太立時便道︰“大膽,這裡這樣些主子,主母也跟前,沒有人問話,哪有你這樣擅自說話?我們家有這樣規矩嗎?還是你仗著主母寬厚,就敢如此放肆?來人,先給我掌嘴!”
秋姨娘越發淒厲狂叫起來︰“太太饒命太太饒命,奴再不敢了……老祖宗,老祖宗救命啊,求老祖宗讓奴回去服侍吧,太太要奴命啊……”
然後清脆巴掌聲就響了起來,一個婆子揪著她頭髮,一個前頭帶著皮手套掌嘴,旁邊還有一個旁邊一五一十數著數兒。
林氏冷笑道︰“主母要處置了,還敢叫著老祖宗,怪道不把主母放眼裡,我看著,親家太太只怕也處置不了她。”
燕太太本就改了主意,又惱了秋姨娘她跟前叫著老祖宗救命,簡直不把自己放眼裡,真是抬舉太過了,此時越發要做臉面給林氏,便道︰“叫舅太太看笑話了,真是沒教好規矩。周嬤嬤,再給我打,打她不敢再胡說了再說。”
打了幾十下,整個人跪也跪不住了,整個軟下去,臉腫面目全非,嘴角和臉頰都打破了,鮮血直滴了下來,牙也吐出來幾顆,燕太太才覺得做夠了臉面,命住了手。
秋姨娘軟地上,哪裡還說得出話來,目光渾濁,奄奄一息,燕太太才說︰“雖是沒有真身孕,你早已承認了私自停了我賜藥,妄想混淆嫡庶子嗣,自是違了我們家規矩,忤逆主母,並不是小事,決不能輕饒!先前因以為你有了五爺子嗣,為著血脈,暫且記下,如今既是並沒有身孕,倒是越發好處置了。胡媽媽,把我們家常用人牙子叫來,秋姨娘交給她發賣了!”
秋姨娘嘴都張不開,求饒聲音都如喃喃自語一般,鄭明珠幾乎都沒聽清楚,連猜帶蒙覺得她應該說是太太饒命四個字。
鄭明珠和林氏對望了一眼,兩人同時點點頭,林氏笑道︰“親家太太如今要處理家事,我們也不好多叨擾,這就先告辭了吧,今後得閑了再來瞧大姑奶奶。”
燕家眾人都暗想︰先前說話時候,口口聲聲要處置姨娘,怎麼就不說是咱們家家事呢?
只是沒人敢說出來,燕太太滿臉堆笑,領著一群女眷把林氏和鄭明珠直送到垂花門去了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