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拜壽的人越發多起來,這極闊大的廳裡更是花團錦簇,熱鬧非常,除了上頭長公主處是焦點之外,其他地方也是熱鬧非凡,要好的,需要交際的,或有不知道什麼目的的,都各自湊了圈子。
身份略差些的,還只能在偏廳或者在後頭花廳坐了。
而林氏與鄭明珠因還年輕,能與她們交際的年輕媳婦和姑娘們,或是要服侍婆婆,或是要被母親帶著交際,一時間都還沒空來,只需要應付行禮問好的就罷了。
倒也輕鬆。
鄭明珠只留意著朱氏與陳夫人各自的交際,在她看來,兩人都說笑隨意,極為游刃有餘,且上趕著她們的也都不少,偏又涇渭分明,並不像是交情深厚的姻親。
鄭明珠倒有點想不明白了,嫡長子娶嫡長女,這代表的絕不只是一樁婚事,這更是代表的兩個家族的態度,怎麼說也應該同聲連氣,利弊一致才對,而這兩位貴夫人,作為兩族的宗婦,怎麼會這樣涇渭分明,互不理睬。
她哪裡知道,這兩人互相看不順眼,全是因為她呢!
想了一會兒,鄭明珠還是沒敢問林氏,只大著膽子問著林氏圍繞在朱氏和陳夫人身邊的那些夫人的狀況。
“嫂嫂,你瞧那個穿真紫色褙子的夫人,我瞧著倒是面善,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了。”
林氏瞥了一眼:“這個你自是不記得,那是雲貴總督的夫人,是明艷未來的婆婆,燕大人去年才升的總督,那個時候這位燕夫人和家裡的公子小姐們也才按例送到帝都定居的。”
唔,原來是新貴,要進入帝都的上流圈子,自是只能通過國公府這樣的高門姻親,怪不得嫡子娶庶女呢,這門親事有學問。
過一會兒,鄭明珠又問:“咦,嫂嫂你瞧我婆婆旁邊那個穿綠的姐姐,好親熱!”
於是林氏又看了一眼:“姐姐?這個你得叫妹妹,謹郡王世子的填房,才十七歲,我記得成親的時候,你也去了的吧?”
既然是謹郡王世子,那就是表哥,肯定是去了,鄭明珠眨眨眼:“自是去了,只是她那個時候和現在好像長的完全就不同似的。”
林氏抿嘴笑:“這倒也是,那種打扮誰認得出人來。”
兩人一起笑,鄭明珠放下心來,繼續發問,林氏給她攪的不得安生,可到底是姑奶奶,不好得罪,只得耐著性子一一解說。
有好幾次,林氏都有點詫異的看她一眼,眼裡似乎在說,這個怎麼就不認得了?
鄭明珠知道這樣下去有點不對,想了想,低聲說:“有些看著是面善些,也有幾個還記得是哪家的夫人,可是裡頭有些關節卻不清楚,不敢貿然,我又不好問婆婆。”
林氏默然,鄭明珠這裡頭的潛台詞她聽懂了,姑娘家未出閣時的交際應酬是由母親帶著出來的,往往會細細的分說各家的夫人娘家是什麼身份,什麼脾氣,家裡頭是什麼個樣子,哪些家的女孩子值得交往,誰家子孫出息,不能怠慢之類。
這也往往是嫡女和庶女教養間其中一項差別所在,庶女就算被嫡母帶出來應酬,就不過擱在小姐堆裡頭,讓她自己掙扎著,學得會些什麼,全靠天意。
而朱氏怎麼教養鄭明珠的,單是看家裡頭的表現,林氏心中已經清楚的很了,在外頭走動,這位姑奶奶婦德婦言都是極好的,低頭斂目,溫柔羞澀,人人都讚朱氏教養女兒十分用心。
用心?可是鄭明珠除了外頭光鮮,實在是什麼都不懂。
林氏不由的心生憐惜,難得她如今要問了,便點頭道:“你說的也是,你是新媳婦,謹言慎行也是有的,幸而這些我還知道些,自然告訴你。”
林氏從小兒在帝都長大,那時候,林閣老身為首輔,侍奉御前,位高權重,門庭車水馬龍,來往的都是貴人。林氏為林閣老嫡長孫女,從小兒就跟在母親身邊,出入於權貴門庭,心中早就對這些有一本極清晰的帳來。
加之嫁入鄭家三年,對鄭家的故舊親朋,利益利害都心中明白,由她來指點鄭明珠,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人選了。
鄭明珠瞧她臉色,心中放下心來,她剛才說這個話,也是有點冒險的,只是想到鄭明玉送身契給她,卻是通過林氏來辦,她應是知道實情的,所以才說出來。
此時一見,果然林氏是個明白人,自己話裡沒有提過娘家,她也同樣不提,只是點頭稱是。
兩姑嫂攜手站在角落裡,林氏小聲的把廳裡的人物都重新指點一遍,因心中憐惜她,這一次說話就不那麼含蓄了,也因來的人實在太多,沒有辦法細細的分說,只得揀要緊的說一說,就這樣,鄭明珠也覺得受益匪淺。
這圈子果然水深的很,自己一無所知,還不知要怎麼撞的頭破血流呢。
鄭明珠心中慶幸,這樣的場合——帝國最貴重的公主的整壽,帝都權貴雲集,一網打盡!
這樣的人物——林氏簡直是活字典一般,就沒有她不認得的人,不知道的家族,簡直有一種指點天下,揮斥方遒的味道。
別看她平日里端莊慎言,再正經不過的一個人了,此時偶爾指著某位夫人、少奶奶漏出一點八卦的時候,便不由的露出一點點俏皮的味道來。
鄭明珠深深覺得,林氏這樣交遊廣闊,無所不知的人物,肯定知道很多八卦,就是不大肯說!
雖說說人閒話的確不是名門淑女所為,可是架不住八卦才是最有趣的呀,尤其是在這帝都權貴圈這樣錯綜複雜,又壓力大的叫人窒息的地方,八卦真是救命良藥!
鄭明珠心中怨懟的很,可是此刻求著林氏,又哪裡敢得罪她,一邊陪著笑臉,一邊豎著耳朵仔細的聽,生怕錯過了。
細節往往決定成敗,疏忽一點兒,就可能萬劫不復。
原本身為商家女的鄭明珠心中十分明白,當年兩淮顯赫一時的望族梁氏,就是因為一個婢女生的兒子而灰飛煙滅,上千人的大族瞬間崩塌。
這一指點就說到了快晌午時分,正廳里人來人往,大家都是同樣的流程,某家夫人帶著媳婦女兒進來,與長公主磕頭,認得的,長公主就說笑幾句,不認得的,長公主就誇幾句,模樣兒好,穿的好看,首飾漂亮,然後就或是夫人帶著下去周旋交際,或是叫人把小姐帶去後面的姑娘圈子裡去。
鄭明珠留心看了一陣子,留下來交際的姑娘,無非就是兩種,或是嫡女,或是及笄年齡的庶女,那就是兩樣目的,擴大交際圈,或是尋夫婿。
鄭明珠饒有興趣的觀察著。
嫡庶之別對她來說其實是很新奇的一件事,她並不是不知道嫡尊庶卑,是人人均遵循的規則,只是她以前所處的階層,是中上層的大商家,納妾其實是一件很罕見的事情。
大盛朝商家所處的地位很是微妙與尷尬,他們往往豪富,地位卻又低下,子孫雖有讀書,卻不能入仕途,男女大防不嚴格,女兒出來主事者比比皆是,比如大糖果商夏家,現在當家主事的就是大姑奶奶夏耐兒,一家子從母親到哥哥兄弟都惟命是從。
大商家正經嫡房極少納妾,鄭明珠不清楚具體緣故,只是她從小來往於來往之家所見,所以就極少鬧這些嫡庶之別,兄弟姐妹都是一樣的。
可是權貴之家卻是不同,大約除了駙馬家極少有庶女庶子,其他就看不到沒有的。 她需要適應的還有許多啊,鄭明珠嘆口氣。
正想著,見長公主的一個嬤嬤進來稟道:“太子殿下駕到。”
於是,連同長公主在內,所有坐著的人都站了起來,站著的年輕女子都紛紛後退到了椅子後面去了,中間頓時空出一大片來。
公主府拜壽,外男都是由駙馬或者長公主之子陪著前來,磕了頭見了禮,便讓去前廳喝茶,可是此時既然太子殿下親臨,必是不會這樣了。
鄭明珠一生兩世都還從來沒見過這等高貴的人,自是好奇,忍不住再三張望著門口,林氏一派閒適的站在一邊,只是微笑。
鄭明珠臉上有點發燒,輕聲說:“自從立了太子,就不大見得到表哥了。”
林氏只點點頭,不予置評。
鄭明珠偷眼看去,只見一個穿著明黃太子服飾的男子大步走進來,身後跟著七八個穿著皇子錦袍,腰束黃帶的男子和男孩子,以及幾個身著公主服飾的華衣女孩子。
這自然就是太子攜諸皇子、未出閣諸公主前來為長公主拜壽。
太子走到大廳中間,一撩袍子下擺就要單膝跪下,朗聲道:“侄兒恭祝姑母燕桂謝蘭,莊萱不老,慈竹茂松,閬苑長春。”
長公主哪裡敢受這樣的禮,早雙手扶住,笑道:“太子莫要折了老婆子的壽,都快起來。”
太子要下跪,後面的皇子公主自然都要跪,且太子是扶起來了,皇子公主們自然還是要拜的,此時長公主叫起了,才紛紛起來,立在一邊。
太子笑道:“姑母壽辰,原該早些來伺候,只是朝廷上今日事多,就來遲了一步,姑母恕罪。”
長公主自是謙遜一番,又請皇上聖安,攜太子在上首坐了,才由眾命婦向太子行禮,亂糟糟的鬧了半天。
皇子與公主們雖是金枝玉葉,到底輩分低了,這大廳裡頭的有位子的都是帝都頂級貴婦人,幾乎都是些姨媽表姑舅母之類,就難有扯不上關係的,此時紛紛挨著見禮,也都得站著。
鄭明珠看得大樂,原來她們這一輩,也就只有太子有位子呢,於是她覺得自己站的雙腳酸軟其實不冤。
太子看著只有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膚色白皙,容貌雖是溫和,兩眼卻給鄭明珠銳利之感,只是此時笑如春風,看起來溫潤如玉。
皇子們看起來大的有二十多,小的不過十一二歲,而公主們因都是還沒出閣的,最大的也不過十四五歲,小的七八歲,容貌都沒有特別出色的,倒都總有淡淡的倨傲之色。
不愧是公主。鄭明珠又聽林氏指點了一番皇子們的親戚關係,太子就攜諸皇子在駙馬爺成國公並長公主的長子的陪同下到外面去坐了。
然後就是宮內宣旨,皇上、貴妃等為賀平寧長公主壽辰,均有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