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鴉兒繼續盯著他,目光從霍世鈞的頭臉落到他的腳板,再從腳板看回到頭臉,反復幾次,始終一語不發。
霍世鈞更緊張了,心裡後悔得要命。早知道一下船就會有這樣接二連三的驚喜,他無論如何也會收拾收拾自己的。老婆那兒,反正自己早無形象可言,也不怕她看不上。這人生初見的女兒,卻完全不同。他怎麼能這樣一副落魄樣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霍世鈞摸了下自己的臉,張嘴想再說話哄哄這雪團般的小人兒,喉嚨卻發幹,更想不出該說什麼才能挽回面子,最後只好不安地搓了下手,求助般地仰頭看向善水。
善水忍住笑,對著小鴉兒道:“小鴉兒,他就是你爹。他剛去打壞人回來。你不是天天念他嗎?快叫爹啊。”
霍世鈞急忙配合,用力點頭,朝小鴉兒露出他當年曾傾倒眾生的迷人笑容。
小鴉兒慢慢地探出半個身子,一身粉紅的羅裙。她把雙手背在身後,歪著頭再瞟一眼霍世鈞的赤腳,遲疑著道:“你不穿衣服,也不穿鞋……”聲音嬌嬌軟軟,又帶了童音才有的清稚。
這是他的女兒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啊,聲音是這樣的好聽。
霍世鈞的心簡直要軟成了一團棉花,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大腳板,蜷了下兩個大拇指,訕訕地道:“我……爹不知道你在。小鴉兒要是不喜歡,爹以後一定穿得整整齊齊。爹向你保證……”
小鴉兒輕輕晃了下腦袋,插在雙丫髻上的葡萄小金鈴便叮叮噹當地作響。她眨著眼睛,看著霍世鈞,小聲道:“小鴉兒沒有不喜歡呢……”
霍世鈞大大地松了口氣,抹一把額頭的汗,把手心貼在褲子上再擦擦,又朝她伸出手,哄道:“那快叫爹――”
“爹爹――”
小鴉兒毫不遲疑,從門後擠了出來,飛快甩掉腳上的鞋,兩隻小鞋被她飛出去老高,啪地掉落在地。她咯咯笑著,像只鳥兒般撲向了霍世鈞。
善水目瞪口呆,看著女兒白生生的一雙小嫩腳就這樣踩著門口堆疊成臺階的白石片上,朝著她的父親奔來。
小鴉兒已經撲入了霍世鈞的懷抱,赤足踩在父親的一雙腳板之上,一大一小,一黑一白,像是一幅對比分明的油畫,說不出的奇妙。
“娘――”小鴉兒仰頭看向善水,搶在她發話前飛快地說,“我爹爹都不穿鞋,我也不穿!你不許罵我!”
善水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小鴉兒到了這裡第二天,就不肯穿鞋了,善水責備,她便說別的小孩都不穿,她為什麼一定要穿?善水卻是怕她腳底被石塊貝殼割破,強令她一定要穿,又說爹爹不喜歡不穿鞋的小鴉兒,她這才沒奈何,委委屈屈地穿著。到了外面背著善水時便脫下,等要回家了,才又裝模作樣地穿回去。她大約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爹竟也不穿鞋,這下理直氣壯,便似找到了靠山。
霍世鈞哈哈笑著,讓女兒的一雙小腳踩在自己一隻掌心中,另只手握住她腰身,托著她便直立著高高地舉了起來。
小鴉兒放聲大笑。
站在這個“爹”的手上,真是奇妙的感覺啊。他的胳膊好有力,把她高高地托起,他卻一點都不吃力。她竟然站得比娘還要高了!
“爹爹,你都會些什麼?”
看著善水有些無奈的表情,小鴉兒勝利地翹起了下巴,對著霍世鈞笑嘻嘻地問道。
她和小哥兒以前經常討論爹爹應該是什麼樣的,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他騎著大馬挎著大刀,威風凜凜。現在真見到了,沒有大馬和大刀,也不威風,但是他能一隻手就把自己舉得高高,所以小鴉兒是不介意的,只是怕小哥兒知道了失望,所以一定要替小哥兒問問清楚才好。
霍世鈞一下被問住了。
他會些什麼?
望著站在自己掌上的女兒看過來的期待目光,霍世鈞支吾了半晌,一時竟想不出自己到底會什麼――他真的不是廢人不是廢人啊,可是怎麼就想不出有什麼能在女兒面前能拿得出手的本事……
霍世鈞後背又開始冒汗了,再次求助地看向善水,卻見她一臉幸災樂禍地撇過了臉去。
霍世鈞一咬牙,只好說:“我會翻跟頭,小鴉兒要不要看?”
小鴉兒點頭。
霍世鈞放她下地,咳嗽一聲,一個側身老虎跳,又高又飄,果然身姿矯健,身手不減當年。
小鴉兒高興地拍手。
霍世鈞見女兒看得上眼,精神抖擻,說了句“看好了”,接下去便是一串前手翻,再是後手翻,到了最後,在小鴉兒的雀躍歡呼聲中,接連一口氣來了十八個空翻,從大門翻到白石甬道的盡頭,再從盡頭翻回到大門口,最後一翻,從小鴉兒的頭頂高高騰翻而過,在她幾乎刺破耳膜的尖叫聲中,穩穩落地。
“怎麼樣?”
霍世鈞賣弄完了,氣不喘臉不紅,得意洋洋地瞟了眼正抱住肚子在悶笑的善水,再討好地看向女兒。
“啊――啊――爹爹你太厲害了――”
小鴉兒的嘴巴已經張得像個雞蛋,一雙眼睛裡閃滿了粉紅星星,尖叫著朝他撲去,被他一把接住抱起後,結結實實,“叭”一聲地對了個響嘴。
“你爹還有更厲害的……”
霍世鈞愈發得意,把小鴉兒橫著抱了,吆喝一聲,將她高高地拋空、接住,再拋高,再接住,小鴉兒的尖叫聲和笑聲頓時要頂破了天。
善水見這一對父女鬧得不像樣了,連小鴉兒頭上插的兩串葡萄小金鈴也被甩落在地,出聲叫停。
小鴉兒意猶未盡,臉蛋紅撲撲地扒在霍世鈞身上不肯下來,霍世鈞急忙代女兒求情,“柔兒,我再拋幾次就歇。”
善水白他一眼,虎著臉對小鴉兒道:“快下來,把鞋子穿好。都要成瘋丫頭了。”
小鴉兒扁了下嘴,湊到她爹的耳朵邊,嘀咕了幾句。
善水見這父女倆開始咬耳朵,四隻眼睛不斷瞟向自己。一個說,一個不住點頭。雖然聽不到到底在說什麼,只憑腳趾頭去想,也想得出他倆在商量怎麼對付自己。沉下臉,正要再拿出氣魄把這一對父女**下去,卻見霍世鈞已經放下小鴉兒到自己身邊,道:“柔兒,你看那是什麼?”
善水順他手的方向看去,卻沒什麼異樣,還沒反應過來,腳下一空,整個人已經被他攔腰橫抱,頓時覺到不妙,忙道:“快放下我。”
霍世鈞雙眼發光,笑嘻嘻道:“小鴉兒說,你是怪我只跟她玩才這麼掃興。叫我也和你玩玩……”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啊――“
善水話還沒說完,只覺身子一空,耳邊呼呼風起,整個人竟被霍世鈞高高拋起,頓時嚇得花容失色,發出的尖叫聲不啻方才的小鴉兒。小鴉兒在一邊看得大樂,拍手不停。
“啊啊――快停下――”
霍世鈞拋接了她數下,聽她叫聲實在}人,只好停了下來,抱著她一臉無辜樣。
“娘你不喜歡爹這麼和你玩?”
“小鴉兒說你一定會喜歡的。”
善水掙扎著下地,捂住還狂跳的心,等氣順些,看了眼這對剛見面就站成同一戰線,此刻還你一句我一句說風涼話的父女,臉上擠出了絲笑。
“喜歡,誰說我不喜歡……”她對著小鴉兒笑,又靠到男人的邊上,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壓低了聲道,“霍世鈞,你等著,晚上看我怎麼收拾你!”
霍世鈞一怔,忽然明白過來,頓時癟了下去。
“小鴉兒肚子餓了吧?咱們煮飯去――”
善水已經撇下他,牽著女兒往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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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香是煮完午飯後走的,廚房裡還有剩下的食材。除了蔬菜,就是海鮮。
其實這幾日,吃得最多的也是海鮮了。每天村人都會送來新釣的龍蝦、魚、各種各樣的蟹、扇貝、螺蠔等等。小鴉兒自然大快朵頤,善水卻怕她乍吃多了會壞肚子,拘著不讓盡興。現在聽到又要吃飯了,高興地回頭朝兀自**的霍世鈞招了下手,自己便歡歡喜喜地跟了善水進去。
阿香不在,便只能善水自己動手生火煮飯。她雖許多年沒做過這些粗活了,但勉強湊合幾頓,自問應該還是能應付的。不想剛進廚房,見霍世鈞已經跟了進來,笑道:“你初來乍到,怎麼能叫你生火做飯?你到外面去歇著,我做好了叫你就是。”一邊說著,一邊已經將她推出廚房。
善水不放心,狐疑地看他一眼,“你會生火做飯?”
“會!你去歇著吧。”
善水見他應得痛快,信以為真了。雖總覺不可思議,只見他執拗,便也由著他了,自己先去給女兒洗頭洗澡。
島上用的淡水,無論吃用,都是來自山中的泉水,極是清冽。幫小鴉兒洗完了頭,總覺得不放心,想了下,叮囑她自己先玩著,便往廚房去。剛跨進去,見裡頭青煙滾滾,嗆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霍世鈞人也看不到,嚇得叫了一聲:“少衡,你在哪?”
“我燒火……就是這柴火,怎麼燒也燒不著,怎麼回事……咳咳……”
爐膛前終於聽到了他的聲音。
善水急忙通了門窗,等廚房裡濃煙散去,彎腰到爐膛前看了一眼,見裡頭塞滿還在冒青煙的木頭,男人正一臉困惑地望著自己,忍不住噗地笑出來,趕他出去,道:“行了,你的心意我領了。只是等你這頓飯做出來,大家怕都要餓死了。你哪涼快哪待著去,別在這裡攪合。”
霍世鈞三年一人,衙署下的團練民夫也是半兵半民,用時集合,閒時遣散,平日起居有阿香照料,她若不在,他也不愁混不飽一張嘴,於庖廚之事自然半分不通。只是方才只顧哄女兒開心,一不小心卻得罪了她,確實是想在她面前表現愛心的。雖則從前沒做過這些,只想想就很容易,這才包攬了下來。沒想到失手,又被她這樣嫌棄,只好依她話起身出去。
善水在廚房裡忙碌一通,等煮好了飯菜,出去叫人時,見霍世鈞正與外頭回來的霍雲臣在院子裡說話,小鴉兒乖乖地坐在她爹的膝上在打瞌睡。想是白天瘋得狠了,此刻一靜下來,便開始犯困。便過去輕輕拍醒女兒,幾人去吃飯。
善水手藝一般,好在食材新鮮,白水加鹽煮出來,味道也是十分鮮美。小鴉兒起先還犯困,吃飯時卻生龍活虎,面前堆的雞腿螺殼和蝦殼差點要把她的頭都給擋住了。
霍雲臣明日一早便要回對面,等把白筠她們再送過來便回京,此刻便去歇了。霍世鈞今天平了一群海匪歸來,父女相認,又吃了老婆親手做的飯,天色也黑了下來,盯著善水還在灶台前洗碗的背影,漸漸地便出神了,吞下第三口口水後,忍不住到她身後,一隻大手覆上她滾圓的臀,身子靠了過去,緊著嗓壓低聲,飽含濃烈愛欲地喚了聲她的小名。
善水早覺到身後那兩道仿佛要將自己剝光的視線,頭也沒回,只嗯了一聲,微微扭了下腰肢,小聲道:“小鴉兒還沒睡呢。”
得了鼓勵,霍世鈞欲心愈發大漲,只當沒聽見,另只手已經穿過她腋下,牢牢地罩住了她的胸脯。
他早就看出來了,一別三年,她腰肢雖還那樣細,只胸衣下,卻藏了與從前不一樣的好物――鼓鼓實實,飽滿得像枝頭滴露的鮮桃。
“爹爹――”廚房外忽然傳來小鴉兒歡快的叫聲。
霍世鈞還沒來得及捏一把過過手癮,立刻像觸電般地收了手,轉身迎向女兒,笑道:“怎麼啦?小鴉兒是不是要去睡了?”
“不要――”
小鴉兒過了困頭,現在精神好得很,搖頭道,“爹爹,我要去海邊玩,你帶我去啊。”
霍世鈞歎了一聲,嘴上卻道:“好――”
“爹爹你不樂意?”
小鴉兒很敏感,立刻歪著頭盯他。
霍世鈞急忙做出笑臉,“樂意!怎麼不樂意!等你娘這裡收拾好了,咱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