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 展鴒又去烤爐那兒看了一眼,見飯前挂上去的一爐烤鴨已然通體紅棕油亮, 濃香襲人, 顯然火候已到。
李慧照例跟在後頭, 見狀笑道:「師父,您的手藝越發好了,如今光聞著味兒俺就香的不行了。」
「無他,唯手熟爾!」展鴒欣然接受了徒弟的誇贊, 又順手挂上去幾隻, 「等會兒我同你們二掌櫃要進城一趟, 晌午約莫是趕不回來了。我把火弄小些,你且好生瞧著這幾隻, 順利的話差不多就在午飯之前烤好了, 到時你片了,請來做客的肖先生吃,你們也分一隻。」
李慧一一應下, 麻利的動作著, 「最近好些人城門剛開就往這裡趕了, 如今排了老長的隊!」
烤鴨橫空出世才不過短短幾日, 可已經光明正大的跟滷味、凉皮呈現鼎足之勢,吸引了許多不差錢兒的富貴人家前排搶購。且因滋味兒驚艶、別無分號,故而勢頭十分良好, 假以時日獨占鰲頭也絕非不可能。
展鴒每天只在早上烤一爐, 空閒時也不過兩爐, 頂了天三十隻罷了,雖然烤鴨套盤昂貴,可基本上日日都能賣光,好些時候還供不應求,令不少晚到的客人抱憾而歸。
現在李慧早上也是忙碌的很,被師父拖著狂練技術之後,早飯後便去前頭幫忙片鴨子,再叫新來的打下手的幫忙將薄餅、葱絲、胡瓜絲、麵醬等分別打包,很是紅火。
「對了師父,這些日子著實攢了好些鴨絨,您說的量俺估摸著差不多了,是不是去瞧瞧?」
「你不說我還真把這事忘了!」展鴒一拍腦袋,「最近事多煩亂,感覺記性也不好使了!」
她笑了一回,想了想才說:「這麽著吧,你先叫才來的那幾個給收拾一回,洗乾淨之後,仔細挑揀,將那些絨毛再看幾遍,一定要把裡面的渣子和羽毛的硬叉都挑出來,務必細膩柔軟。等我回來之後就要用的。」
現在春寒料峭,穿衣上倒是有些麻煩,穿厚了晌午出汗,穿的薄了,早晚又冷容易感冒,若是弄一件輕薄的羽絨馬甲就方便了……
李慧滿口答應,轉頭就吩咐去了。
展鴒親自片了兩隻包好,又叫了展鶴及其乳娘秦嫂子來囑咐一回,這才喊上等候已久的席桐出門去。
客棧外頭專門搭建的棚子下頭果然已經有好些人等候,有正主親自來的,還有打發小厮過來的,此刻聽見動靜,都呼啦啦站起來,伸長了脖子,拼命往前凑。
如今不年不節的,也沒個消遣,衆人正乏味,驟然聽聞城外最愛折騰花樣的一家客棧又有了新式吃食,便都來了。遠超其他的價格自然是嚇退了一大部分人,可照樣有留下來的。
貴怎麽了?我們買得起!
回頭出去別人問起,就說買的一家客棧的烤鴨套盒,誰不艶羨?
故而現下好些人每每買了烤鴨,到了人多的地方都不肯坐車或是騎馬,非要自己下來走,又故意將席桐親自畫了圖樣找人印刷的烤鴨油紙包使勁晾出去,瞧見周圍人或是羡慕或是眼饞的眼神後便神清氣爽了。
當然,最好還是有人問起,這樣他們便可以借機將思索良久的說辭滔滔不絕的說幾遍……
這幾日黃泉州、福園州兩地的百姓茶餘飯後說的熱門話題之一便是這一家客棧的烤鴨套盤了,吃過的自然是口水橫飛的吹了又吹,將味道誇得天上有地下無,沒吃過的也跟著流口水,在腦海中將那味道美化了一回又一回。
許多年輕後生做起活兒來越發賣力,時常在心中想著,且好生勞作,回頭也咬牙狠心攢銀子給家中老爹老娘或是妻兒的買上半隻嘗嘗,也不枉爲人子爲人夫爲人父……
鐵柱帶著大寶大樹維持秩序,又拿著茶壺分發熱騰騰的茶水,伺候的很是周到熱心,衆人十分受用,倒也沒那麽焦躁了。所以哪怕排隊的人多,一家客棧門口也從未出現過推搡的現象。
倒不是沒遇到過那些特別不講理的,可鐵柱等人如今越發魁梧了,結實的肌肉將衣裳撑得鼓鼓的,再略將臉皮子往下一拉,抱著粗壯的胳膊往人前一站,誰不害怕?
見展鴒出來,有幾個熟客便大聲同她套近乎,「掌櫃的今兒做了多少?我們這大老遠披星戴月的過來,好幾回沒排到就沒了哩!」
這話簡直引發共鳴,衆人紛紛點頭,當下又有好幾個人出言附和:
「是呢,老娘在家念叨了許久,這次再買不到,俺頭都抬不起來了!」
「兒子讀書累得很,得補補!」
不過其中也有些欠揍的,飽漢不知餓漢饑的抱怨道:「每人最多買一隻實在不美,一家七八張嘴,區區一隻鴨子,沒嘗出味兒的就沒了!好不痛快!」
一石激起千層浪,此言一出,四面八方火辣辣的視綫便如利刃般惡狠狠插過來,衆人都七嘴八舌譴責起來:
「後生好不要臉!」
「掌櫃的,這般厚顔無耻之輩還留著作甚?合該拖到對面去填了茅房!」
說的衆人都笑了。
展鴒也跟著樂了一回,又道:「對不住得很,近來忙得很,著實抽不出空來多做。不過也不必擔憂,十日後城內一家客棧的鋪面就開了,但凡這裡有的零嘴兒小吃,那裡也都有,都是這裡做了之後快馬加鞭即刻送回去的,大傢伙兒出門略走幾步就到了,也不必遭這個罪。」
好些人就喜形於色,開始暢想起來,但有一部分人却愈發哭喪了臉。
「我說掌櫃的,咱不好這樣厚此薄彼吧?他們黃泉州的是親娘養的,我們福園州的便是後娘的不成?」
「是了是了!忒也不公!」
「這回黃泉州的傢伙們越發得意了!」
這要是都沒有門臉也就罷了,大家都一樣的,該跋山涉水就跋山涉水,誰也不笑話誰。可如今爲何那黃泉州忽然有了門面,不必折騰,他們福園州却還要千里迢迢?
展鴒只好又笑著安慰一回,幷許諾若是有合適的鋪面,也一幷開了就是,衆人這才漸漸歇了。
等說完了這些話,她才瞧見等候的人群中竟還有個熟人:潘掌櫃之子潘圓。
她忙上前寒暄,「您怎的來了?」
潘圓還了一禮,笑道:「父親前兒吹了風,如今正吃藥呢,只嫌嘴裡沒味兒,聽說展掌櫃這裡的鴨子做得好,我便來買隻家去。」
如今講究孝道,潘圓這樣親自過來,衆人只有誇的份兒。
這爺倆也是個實誠人,分明是個開酒樓的,却巴巴兒跑到旁人家去買吃食,絲毫不在意外人說什麽。
展鴒笑道:「這不值甚麽,說來我也有日子沒見令尊了,合該前去探望的。」
潘圓忙道:「父親說您如今事忙,倒不好打擾。」
他是個守規矩的,分明與展鴒相熟,却不打算叫她破例,反而也這樣幫著維持秩序。
展鴒簡單算了算人數,潘圓的位置很靠前,想必是開城門頭一批過來的,必然買的上,倒也放了心,又道:「我倒是聽說你們家又出了一道紅燜鹿筋,好吃得不得了,有意去吃,却沒得空閒!」
見她誇獎自家,潘圓臉上越發喜氣洋洋,瞧著整個人都神采飛揚了,倒是沒再繼續謙虛,「都是父親的功勞,相鄰的賞光罷了,不敢當誇,不敢不敢。」
話雖如此,隻面上終究是歡愉的。
兩人大大方方說了一回,在場衆人越發知道這兩家要好了,沒瞧見兩邊的掌櫃的還當衆相互捧場麽?
這時鐵柱也幫他們牽了馬來,展鴒便與席桐進城去了。
展鴒和席桐一走,肖鑫就有些無所事事。
可巧見展鶴這小子像模像樣的站在院子裡打拳,那軟綿綿的小拳頭倒也像模像樣的。他覺得有趣,便過去瞧。
展鶴也不分心,抿著嘴兒眼神堅定,老老實實將席桐教的一套入門煉體拳照葫蘆畫瓢的打了一遍,這才乖乖去洗手洗臉。
小小的娃娃,却把自己照顧的挺好,除了乳娘幫他調和熱水之外,一應的挽衣袖、塗胰子、擦手、抹面脂都是自己來,十分的有條不紊。
做完這些之後,展鶴才去正經玩耍,拿著席桐和展鴒幫他弄的積木、木馬等物擺弄起來。
他玩玩具,殊不知肖鑫看他的眼神也跟看個活動玩偶似的,前前後後跟著看得起興。
肖鑫老大一個人,爲了配合小傢伙的身高,也使勁蹲下去,遠遠望去小山包似的老大一團,把展鶴比的越發小巧了。
看展鶴玩兒了一會兒,竟開始慢慢收拾起來,肖鑫心道,果然是孩童沒個定性,想來是玩膩了。
他撓著頭往外瞧了瞧,見陽光明媚又有風,便笑道:「叔叔與你扎個紙鳶如何?」
本以爲小孩兒會歡呼雀躍,沒準兒自己還能順便哄著他改口叫個哥哥啥的,誰知就見小孩兒竟朝自己投來複雜的目光,片刻之後又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
肖鑫:「……」
我,我又說錯什麽了?
展鶴自己把玩具放回原地,拍了拍人家比自己的腦袋都寬闊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叔叔,你已經是大人了,不能總是想著玩兒啊。」
肖鑫:「……哈?!」
啥,啥意思?
展鶴伸出小短手指了指外頭席桐親自給客棧做的小型日晷,「辰時已過,我該去讀書了。叔叔,你,唉。」
肖鑫:「……」
自己這是被嫌弃不思進取了?!
這家人到底什麽情况?!
他好好的一代游俠,無數人心目中的榜樣和嚮往,怎麽還就給個孩子憐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