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展鴒和席桐也是覺得清宵觀的道長們淳厚大方才嘗試開口請求, 誰知對方竟一臉爲難,心下不禁一頓。
也罷, 他們自己也知道是不情之請……想來這個也是個中辛密,之前人家願意給他們瞧已屬破例,此刻便是不答應, 也沒什麽好說的。
想到這裡, 兩人不由得對視一眼, 琢磨著還是自己慢慢研究吧。左右原理都知道,哪怕具體細節不清楚, 想來多試驗幾回也能有些眉目,不過慢些罷了。
「既不煉丹, 不知兩位道友要那物作甚?」張道長十分好奇的問道。
也沒什麽好隱瞞的,席桐就將自己的打算說了,末了又補充道:「只是以前我也只是紙上談兵, 幷未親自實驗過, 能不能成的, 如今也不好說。」
張、宋兩位道長都吃了一驚, 齊聲問道:「那什麽高濃度白酒的,果然能治病救人麽?」
展鴒和席桐點頭, 鄭重道:「果然。」
兩位道長沉吟片刻, 到底是略年長些的宋道長捋著鬍鬚吐露實情:「實不相瞞, 幷非我等不願, 唉, 實在是此物幷非我與師弟二人所做!」
言外之意就是, 即便他們有心幫忙,恐怕也有心無力!
「啊?」
這還真是沒想到的。
席桐沉默片刻,又試探著問道:「我自認對工科一類略有涉獵,能否容我二人再細細觀看一回?」
「那是自然。」宋道長想也不想就答應了,「若你們果然能做出什麽酒的精的,也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我等雖然是修道之人,到底也生活在這塵世中,是些個凡夫俗子,哪裡有不應允的道理呢?」
他們平時連吃肉都不親自動手,能不殺生就不殺生,如今眼前却有能濟世救人的良機,自然也會迎頭趕上。
展鴒和席桐都起身行了大禮,兩位道長忙過來攙扶,四人心情都頗有些激動。
高處不勝寒,這清宵觀地處山巔,人烟稀少,冷風一吹難免刺骨,可此時幾人心頭一片火熱,哪裡還能感覺到寒冷?
宋道長打頭,後頭三人都緊緊跟著,不多時便開門進了丹房。
刻著蝙蝠紋樣的木門吱呀一聲朝兩邊緩緩開啓,一股熱氣驟然朝四人面龐襲來,空氣瞬間扭曲,連帶著毛孔都打開了。
正午的陽光直射下來,給中間那座青烟裊裊的巨大葫蘆丹爐籠了一層光暈,竟叫人一時間難以逼視。
丹爐下頭還有炭火徐徐燃燒,不時迸發出細小的爆裂聲,張道長有些慚愧的指著裡頭道:「這裡的物件多是祖師爺爺那頭傳下來的,師父他老人家也添了幾樣,可惜我們這些個不肖子孫,非但沒煉器的天分,如今荒廢半生,連一枚像樣的丹丸也沒得……」
說罷,兩人都是滿臉愧色的垂了頭。
上回展鴒和席桐來的時候,主要目的還是爲了找對付黃大仙的原材料,爲了打開僵局,光是交流化學知識和試驗經驗就花了半日,竟沒能細細觀察這裡的器皿,只有個大概印象罷了。
這會兒他們再一看,也覺得有些棘手。
原來那甘堝子不過是其中相當簡單的一件,可以說只是其中一個零件!
完整的蒸餾器分上下兩部分,上半部分酷似後世的圓底燒瓶,如今人稱「石榴罐」,下半部分爲桶形,才是他們口中的「甘堝子」。
甚至那丹房裡頭光是蒸餾器就有三種之多,這種跟另一種都是很簡單,或者說有些簡陋的,最後那種才令他們大開眼界。
這金屬蒸餾器是一整套的,十分精密複雜:下面是加熱用的爐子,上層是盛丹砂等藥物的密閉容器,旁邊還通著根管子。加熱使用時,上面封閉容器內産生的蒸汽便會沿著那根管子流入外部專用的閉合冷凝罐內。
一整套設備收拾的整整齊齊,邊邊角角都打磨的光滑圓潤,表面幽幽泛著光,還被人用古文字做了一套《道德經》的陰刻在上頭,甚是考究。
這麽一套下來,不光蒸汽液化率極高,而且因爲基本隔絕了與外界的聯繫,使得蒸餾後的液體純度可以達到相當高的水平!
可以說,這樣的蒸餾設備,即使放到後世的現代社會,也能擔得起一句「完善」,可以放心大膽地進行相當的試驗了。
喜出望外是自然的,可大量的問題也隨之而來:
最要命的就是太複雜!
若是之前他們看的那套最簡單的:一個圓底瓶、一個桶,哪怕不找專業鐵匠,給席桐幾天,或許他自己就能叮叮噹當的折騰出一套來。可這個?
莫說席桐這個半吊子門外漢,就算是鐵匠,想做到如此精密圓潤,非積年的老鐵匠不可。而且部分細節的技術難度很高,乃是外頭的鐵匠們不常接觸的方式和技巧,不失敗幾回估計够嗆。
展鴒捏著眉心嘆了一回,十分感慨的問道:「敢問一句,令祖師出家之前作何營生?」
果不其然,就聽張道長非常謙虛的道:「鐵匠罷了,倒是十里八鄉有些個名聲,如今觀中還在用的好些鐵家什都是他老人家在世時親手做的。」
這就是了。
自己既有想像力又有動手實踐能力,不做出點兒玩意兒來簡直天理不容。
唉,果然技術宅不管在哪片時空都令人敬佩,也叫人頭痛……
張、宋兩位道長顯然也希望能幫上忙,本來也沒什麽刻意營造的仙人姿態,當即將外頭累贅的大袖衣裳除了,四個人就凑在一處,或趴或站的研究起來。
如今展鴒和席桐早已養成了隨身携帶炭條和小本本的習慣,就邊看邊討論邊畫草圖,宋道長他們又對這等神乎其神的畫技贊不絕口。
尤其是宋道長,本來他平日就愛描兩筆劃兒,觀內許多都是他的大作。他又是個酷愛觀摩鑽研的,除了煉丹也就是畫畫消遣,如今見了此等全然陌生却又自成一家的技法,登時有些挪不開眼睛。
素知自家師弟脾性的張道長見了,忙扯了他一把,正色道:「師弟慎重!」
宋道長登時驚醒,額頭上立刻見汗,十分慚愧的對展鴒和席桐作揖,「是貧道失禮了,見諒,見諒,出了這門就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
時人頗重書畫一道,一旦哪裡出了大家之作,衆人便競相模仿。或是字體,或是繪畫技法,多以創造者的名字命名,不說明出處和來源的模仿是會被人戳脊梁骨的。這大概就是古代的版權意識吧。
又不乏刻苦鑽研之輩,惟願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琢磨出獨具一格的新式技法,一來寬慰自身,二來也可名揚天下,叫世人流傳稱頌。
方才宋道長驟然見了前所未見的畫法,難免激動,只顧著觀摩鑒賞,哪裡還記得許多?此刻經師兄提醒才想起來竟未求得他人允許!不問自取是爲賊!故而也覺得羞愧萬分。
展鴒和席桐却不在意,且不說這速寫及其分支虛擬速寫都不是他們原創,即便是原創,此等技法若果然能傳播開來,自然比他們敝帚自珍來的好。他們能允許那福園州的老者旁觀,自然也不介意再多傳授一個人。
展鴒先飛快的給他們做了速寫像,實事求是道:「若論起寫意,這個自然無法與毛筆水墨相提幷論,可若要論求真求快,放眼天下,如今倒再也沒有旁的能望其項背。」
眼見著不過寥寥數筆,自己師兄弟二人的肖像就躍然紙上,兩位道長越發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想如今但凡找人畫像,再快也得數個時辰!可這個?還不到一刻鐘哩!且這樣像!
張道長就忍不住屏住呼吸,顫巍巍的伸出手去摸,一碰之下就跳起來,看著指尖沾染的墨色驚喜道:「果然是真的!」
「道長不必介意,這畫技……也是先師所授,非我等自創。先前倒是曾借此協助官府捉過幾名罪犯,道長若是想學,也未嘗不可。我們那裡本已有了一個老者旁聽,道長畫工了得,想來去聽幾回,也就會了。」
張、宋兩人聽了大爲驚駭,尤其是宋道長,聲音都打顫了,「你,你們竟允許旁人習得此技?」
若換了旁人,似此等技法,自然是珍而重之,絕不肯輕易示人!若是有人想學,少不得要執弟子禮!
展鴒和席桐又不指望拿著個謀利,實在不願動不動收徒——桃李遍天下對他們而言,負擔大於成就感,便堅持說這也是他們老師的臨終意願,宋道長這才好歹接受了事實。
隻他到底不是個白占便宜的人,死活要問他們的師承門派,賭咒發誓的說日後但凡有人問起,他也要幫著廣大門楣。
「我於貴派,便好似那外門弟子,雖不是正經師徒名分,可好歹有了師徒之誼,斷不能做那忘恩負義之輩!」
要說穿越之後最讓展鴒和席桐頭痛且感動的,古人的刻板守禮絕對名列前茅!
或許本該如此,只是現代社會雜亂非常,且信息文化傳播途徑又多得很,還能有多少人恪守禮儀傳統?不過說笑一回罷了,何曾有人真當回事?
兩人對視一眼,都有點頭大。
本來那先師什麽的就是他們隨口捏造,十分虛無縹緲的,如今又去哪裡再找什麽師承門派的?
展鴒偷偷從桌子下頭踢了踢席桐的小腿,意思是叫他想法子。
席桐面無表情的沉默片刻,忽然癱著一張臉語出驚人道:「種花家。」
展鴒:「……」
張宋二人却已經十分鄭重的念了一遍,嘖嘖有聲,又齊聲誇贊:
「啊,果然是世外高人的風範!」
「是極是極,種花種花,何等閒雲野鶴!尊師門之孤傲清高可見一斑!」
「大俗即大雅,這名字聽著便叫人悠然神往,此生若得一見也不枉了!」
「不錯,花草樹木蟲魚鳥獸,誕於天然,到底比後人矯揉造作捏出來的名姓强多了……」
「師兄,我覺得這家字用的極妙!試想,有人既爲家,國爲大家,人爲小家,便是天地生靈,又有幾個是沒有由來的?這由來,便是家了!」
那師兄弟兩個你一言我一語討論的熱火朝天,展鴒和席桐想解釋想插話都找不到機會張嘴,面容一度十分扭曲。
種花家……真要說的話,你們兩位也算是啊!
展鴒痛苦的捏了捏額角,小聲對席桐耳語,「古人都這麽喜歡發散思維嗎?」
包括她早期認識的鐵柱、諸清懷,甚至那些街上猜燈謎的,好像都特別喜歡自己腦補!
莫非這就是他們猜燈謎猜不過古人的原因?
席桐忍笑,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也說不準,現代社會科技泛濫,人們習慣了直接從外界攝入信息,絕大部分人已經差不多被養廢了……」
四個人心思各异的激動了一回,宋道長堅定不移的將自己定性爲「種花家」門派的編外弟子,又朝著東方鄭重拜了幾拜,這才得以繼續方才的進程。
繪圖紙什麽的,外部結構倒是好說,瞅一眼就畫出來了,就是那個內裡構造,因爲清宵觀也沒留下個圖紙什麽的,席桐生怕內中有機關,遲遲不敢下筆,最後還是請張道長取了油燈,在裡頭細細的照了一會才罷了。
油燈遠沒有現代的手電筒乾淨便利,四個人看了半日,再抬起頭來,看清彼此模樣後便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
一個兩個剛還乾乾淨淨,如今都熏得滿面黑灰,有兩個人的額發都被燙焦了一大塊,如今正可憐兮兮的扭曲著。
屋裡就有水缸,四人趕緊打水用力清洗一回,又狠狠打了幾個噴嚏,這才發現連鼻孔裡都是黑的……
清理完畢的幾個人正撲在案上不斷修改圖紙時,外頭的小道士來敲門,「師叔、師伯,兩位居士,午飯好了,趁熱吃吧。」
四人這才察覺,原來不知不覺中半日已過!
幾人先後站起來,嘎巴嘎巴的活動下僵硬的關節,再看一回已經初具雛形的圖紙構造,都很是欣慰。
宋道長揉著酸痛的腰背感慨道:「到底是年紀大了,比不得往年。」
剛才的激動和興奮過後,疲憊和酸痛便排山倒海的用來,瞬間壓倒一切,竟有點兒不堪重負了。
他瞧著也不過三十來歲,竟也作此感慨,不覺有些滑稽。
展鴒笑道:「道長何出此言?不過是整日在屋裡窩著不動彈,久而久之的,身子難免倦怠,回頭每半個時辰便出門走走,自然身强體健。」
宋道長有些羡慕的看著他們沒什麽反應的表情,點點頭,「言之有理。」
午飯是展鴒他們帶來的烤鴨和滷味,還有清宵觀自己種的豆子做出來的豆腐,幷自己種的白菜和蘿蔔燉了一盆,雖然清淡,可味道不壞。
不過也只是不壞罷了。
也不知清宵觀的大小道士們多久沒吃過肉了,一個兩個視自家出産的白菜豆腐蘿蔔爲無物,略帶矜持的頻頻朝著烤鴨和滷味伸筷子。
到底是方外人,腦瓜子就是好使,壓根兒不必展鴒演示,人家自己就悟出了吃法,薄餅卷的一個賽一個溜。
又有那滷味,空口吃著滿口油,却過於奢侈了,小道士無師自通的把饅頭掰開,往中間厚厚的夾一層,一口下去滿嘴噴香,十分滿足,美的眼睛都眯的瞧不見了。
他年紀小,生的靈秀可愛,這般豪放的吃相非但不粗鄙,反而有幾分質樸的天真。
見他吃的這般香甜,在座其他大人也都胃口大開了,倒比往日多吃兩碗飯。
見展鴒和席桐反而對著素菜頻頻動筷,張道士難免有些不好意思,「見笑了。」
人都有點口腹之欲,他們平日生活清苦,身子早就有些缺乏油水,渴望的緊。如今驟然得了幾大盤美味的肉,大人倒罷了,好歹忍得住,略吃幾塊解了饞蟲就罷了,可憐那幾個小孩子,却哪裡停的下?
展鴒擺擺手,「無妨,東西做了就是叫人吃的。再說,孩子還小呢,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天兒又冷著,不多吃些如何撑得住?」
張道士他們幾個年長的略嘗了味兒就歇了,大部分都留給年輕的小道士吃,叫展鴒和席桐感慨萬千。
飯後日頭正好,衆人便在院內的石桌周圍坐了休息。
清宵觀的生活雖然清苦,不過幾位道長的精神世界却繁華的很,若細細觀察就會得知,這破敗的院落中處處透著意趣。
就好比前方的一塊空地上歪歪斜斜的長了幾棵樹,衆人也不刻意糾正,任它胡亂生長。
用張道長的話說就是:什麽修剪樹木之流不過是人自己覺得好看罷了,可誰又知道這些草木自己是怎麽想的呢?萬物皆有靈,何苦來哉!且由它去吧。
於是觀中的樹木真就肆意生長,歪的直的橫的竪的不一而足,如今樹葉雕落,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瞧著張牙舞爪的,果然比那些刻意修剪打造的多幾分趣味。
宋道長親自泡了茶,用青灰色的粗陶茶碗盛了,「這是前頭幾個月觀裡的菊花,我採下來洗乾淨了晾乾,倒是清甜的很。」
不多時,熱水裡泡著的幾朵幹菊花紛紛綻放開來,在水下肆意舒展,十分美麗。
霧一般細密的水汽緩緩升騰,展鴒深吸一口氣,笑著贊道:「好香!」
見她神色不似作僞,宋道長就笑了,「道友若是喜歡,走的時候且包一大包!」
吃了人家的東西,又得了允許找空去學畫,他們正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呢,難得瞧見人家喜歡什麽,自然是巴不得多送些。
才剛的小道士笑嘻嘻跑過來,將用道袍前襟兜著的一大包核桃、栗子的放到展鴒身前,嘩啦啦堆了一座小山,「這是今年我與師兄們在後山摘的,一個個挑過了,沒有蟲眼,可香了!」
核桃皮已經去了,只剩下裡頭淡褐色的圓核桃,有的表面紋理內還嵌著一點脉絡,很是有趣。
席桐彎腰撿起幾枚,手指微微用力,那核桃殼便哢嚓裂開,露出來裡頭白中微微泛著黃色的飽滿果肉。
果然新鮮。
他點點頭,「多謝。」
說完,就將裡頭的果肉挑出來,轉手遞給身邊的展鴒。
展鴒笑著接過吃了,也對那小道士道謝。
這核桃味道不錯,香甜之中帶著一點天然苦澀,回味無窮,倒是可以拿來做些核桃板糖。
對了,瓜子和花生的也很好,又香又脆,不過就是現在花生太貴了些。
罷了,回去就做些瓜子和核桃的吧!
見他們喜歡,小道士笑容越發燦爛,跟張道長他們行了禮,轉身歡歡喜喜的跑走了。
席桐輕笑一聲,又麻利的捏開幾個核桃,不緊不慢的剝肉,「後生可畏。」
這幾個小道士都被教的很好,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且也知道禮尚往來,著實不易。
張道長就唏噓道:「如今道教沒落,已經許久沒有人家主動送孩子過來,這些都是我與師兄弟們收養的孤兒……」
說到孩子,他又忽然轉頭看向展鴒和席桐,微眯著眼睛算了算,笑道:「好事將近,恭喜。」
兩人刷的扭頭,動作整齊劃一,「這個也算的出來?」
張道長就笑,「仙姑也精於此道,莫要打趣貧道了。」
這二人印堂微微泛紅,眉梢眼角透著喜氣,任誰都看得出。
大約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們兩個相處自然,倒不覺得有什麽,可作爲局外人的張道長等人看的就很清楚了。有情之人相處起來是瞞不了人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乃至一個眼神,都飽含著綿綿情意,恨不得叫人溺斃其中,如何看不出?
席桐笑了笑,神情柔和的緊,「日子還未定,若果然定了,還請兩位道長也去吃杯喜酒。」
他們兩個好不容易得償所願,又是一輩子一次的大事,自然要好好規劃的。
一應新房、彩禮、嫁妝,都不能缺了,各樣東西都得慢慢籌備。聽說古時候婚姻嫁娶流程十分繁瑣,倒也很有意思,他們既然來了,少不得入鄉隨俗。
張道長笑著搖頭,「恭喜自然是要恭喜的,只是我們清淨慣了,遠離人群,貿然前去恐叫旁人不便,届時隻奉上賀禮也就是了。」
展鴒也不像一般待嫁女子那樣扭捏,大大方方道了謝。
衆人吃過茶,歇息一回,便又回到丹房內研究起來。
這一弄就到了太陽西斜。
圖紙已經反復修改的差不多,幾個人先後對比幾遍也覺得無甚差別,一時半會兒的也添補不了什麽。即便是有哪裡不對勁,想來只有先把蒸餾器做出實物來,真真正正的操作一回,這才能查缺補漏。
因展鴒和席桐還要先從黃泉州的東城門入,橫穿州城之後自西門出,若是晚了,可就出不去了。故而張宋兩位道長也沒過分挽留,只叫他們有空常來,又麻利的用青布袋子裝了一大包乾菊花。又不知誰從哪兒翻了個巨大的麻袋出來,結結實實的塞了一袋子核桃、栗子、幹棗等山貨,少說也得有幾十斤。
兩人幷未推辭,很實在的接了,丟到馬背上的時候還把兩匹坐騎壓得刨了蹄子。
出了城門一路疾馳,回到一家客棧的時候天果然黑了。
然後倆人恍惚間就發現有個陌生人跟鐵柱一同站在路邊等著。
膀大腰圓身材魁梧,端的好個體格,不過……這誰?
兩人面面相覷,只覺得那人頗有些眼熟,可一時間還真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鐵柱上前幫忙牽馬,那人也跟了過來,衝他們咧嘴露出滿口白牙,「呦,回來了?」
展鴒&席桐:「……肖鑫?!」
那人點點頭,笑的有幾分得意,「認不出來吧?」
展鴒眨眨眼,指了指他光溜溜的下巴,「不是,你鬍子呢?」
肖鑫哈哈大笑幾聲,摸了摸下巴,也覺得凉嗖嗖的不大習慣,可還是豪爽道:「之前是在外頭奔波,也沒工夫看顧,如今且停在此處,到底得講究些,別給你們嚇跑了客人。再說了,你們一個個都收拾的溜光水滑,回頭冷不丁冒出來我一個大鬍子,指不定要叫人當了土匪抓起來哩!」
衆人失笑,席桐無奈搖頭,「哪裡就那麽著了!」
肖鑫不理會他,只是看向展鴒,笑著向她展示自己煥然一新的臉,「怎麽樣妹子?」
展鴒果然仔細打量一番,點點頭,「還是刮了利索,瞧著精神,容光煥發的,又年輕了好些哩!」
若說昨兒滿臉絡腮鬍的肖鑫看著足有四十五、六歲,現在這光/溜溜的臉蛋一亮出來,嗯,眼見著也就三十歲嘛!
他身材魁梧,五官開闊大氣,典型的北方大漢長相,叫人看了便覺得痛快。又因常年在外游蕩,舉手投足間難免有些不羈,不過這絲毫不會讓人生厭,反而給他平添幾分與衆不同的灑脫魅力。
展鴒笑著打趣,「大哥這般的好個人才,之前那樣藏藏掖掖何等可惜!你若這個模樣進城,不知道勾得多少大姑娘小媳婦的魂兒去!」
她倒不是單純的哄人開心,肖鑫是真的生的不錯,很有一種開闊粗獷的野性美,身板兒又棒,若是放到現代社會,妥妥的能去當個模特或是電影明星,不過生不逢時罷了。
只是他常年在外風吹日曬的,原先被鬍子遮住的部分明顯要比露在外面的肌膚白好幾個度,也嫩,不比別的地方皮糙肉厚,簡直像兩個人似的,瞧著倒有些滑稽。
肖鑫性格豪爽,跟合得來的人交流都是只聽願意聽的,當下喜不自勝,「是呢!我也這麽覺得!」
說完自己便放聲大笑,十分受用,非常不害臊,還真有幾分期待,又搓著下巴美滋滋的想了一回。
嗨,到底還是妹子有眼光!他就說嘛,似自己這般人才,不說風靡萬千少女,好歹也會叫許多少婦心跳不已吧?
之前沒人看中不過是她們沒眼光罷了!
對,就是如此了。
其實他本來是喜歡留鬍子的,覺得這樣才有男子漢氣概嘛。可跟著鐵柱他們從外頭砍柴回來之後,他隱約覺得自己的心境不同了。也說不清究竟是哪兒不同,反正就覺得這裡的人都特別精神飽滿又幹勁兒十足,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感染,似乎有什麽無形的東西在鞭策他前行,就覺得應該做出些改變。
改變,說來容易,一時間肖鑫也想不出自己要改變什麽,思來想去,罷了,先從外貌改變吧!
他把鬍子剃了。
下巴和臉頰露出來的瞬間,模樣變了,而內心好似也有什麽已經不同了。
他開始真正喜歡這個地方了,想多待些日子。
衆人簡單的吃了晚飯,展鴒又親自檢查了展鶴的功課,順便例行誇獎一回,這才準備睡覺。
展鶴今兒好似格外興奮,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晃來晃去,展鴒問起來,他就笑道:「新來的叔叔好有趣,他特別喜歡砍柴,今兒的柴火都是他砍的!他還拿斧頭刮鬍子!」
展鴒:「……」
斧頭刮鬍子?一家客棧上下內外是死活找不出一把匕首還是剪刀了?
自從上次跟鐵柱他們一起砍柴之後,肖鑫好像就徹底愛上了這項勞動,每天都特別積極的起個大早,搶第一波跟鐵柱他們出門。
他力大無窮,砍柴劈柴的活幾乎被他一手包了;經歷又格外豐富多彩驚心動魄,對鐵柱這些沒能成功走出去的男人女人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短短幾天下來,他就一躍成了一家客棧員工們最喜歡相處的人!
幷非他們喜新厭舊或吃裡爬外,而是不管展鴒還是席桐,雖然爲人舒朗大方,說話做事也叫人心悅誠服,但包括鐵柱和二狗子等一干人對他們的態度還是過於敬畏,總覺得中間隔著一層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到底不是一個時代的人,無論思維模式還是說話做事,終究無法完全一致,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但對於肖鑫,此人雖然看起來有些凶巴巴的,可實際相處起來竟意想不到的隨和,沒多久就跟衆人打成一片。
於是一家客棧裡又出現了新的西洋景:
每天早上他們就會主動在門口集合,等著肖鑫一同外出砍柴,活像約好了一起背著書包去上學的小學生。
而每天午飯晚飯過後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又有包括劉氏等女眷在內的一衆員工眼巴巴的盼著肖鑫給他們講述精彩紛呈波瀾壯闊的江湖故事,像極了茶館裡擺龍門陣的說書先生和他的忠實聽衆們。
劉氏對聽故事的活動格外熱衷,無比積極,每天都是頭一個到,又巴巴的準備茶水瓜子,對肖鑫的態度非常像現代社會追星的迷妹。
就連私底下也沒少討論,包括她在內的女人們經常凑在一塊兒興奮的說些什麽:
「哎呦呦,你們是沒瞧見,做劈柴的時候他把外套大衣裳都脫了,露出好個雄健的體格!」劉氏兩眼放光連比帶劃,說的唾沫橫飛,顯然是興奮到了一定程度,「那肩膀那樣厚,胸膛那麽寬,腰啊,却細得很呐!」
雖然細,可是却結實得很,想必很有勁兒……
李慧等幾個女人就都齊齊發出壓抑的低呼,眼睛裡瘋狂涌動著奇异的神采。
另一個也不甘示弱的道:「還有還有那日,我親眼瞧見他洗頭洗臉了,哎呦喂,那樣冷的水就直接往臉上潑,偏他沒事人似的,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
一群女人忍不住順著她說的話在腦海中想了一回:
大冷天的,一個壯漢用冷水洗臉,渾身肌肉都綳得緊緊的,將衣裳撑的鼓鼓的,一抬頭,一仰脖子那些水珠就順著下巴往下滴……
也不知道是誰響亮的吞了一下口水,衆人面面相覷,就發現彼此臉上都有點紅。
高氏才來,又是成親不久的新媳婦,面皮到底有些薄,就有點不好意思的捂著臉道:「快別說了,臊的慌!」
若叫她們的男人聽見了,可如何是好?
劉氏和李慧對視一眼,都哈哈大笑起來。
「怕什麽?你當那些男人背地裡不說女人嗎?不過說著玩罷了!」
一輩子長著呢,幾十年如一日的對著家裡那一張臉,可早就膩味死了,得空出來瞧瞧外頭的好模樣倒有些個意思。
李慧更是底氣十足的道:「俺師父說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過是人的天性罷了,咱們只是瞧瞧看看,同欣賞美景也沒什麽分別。又沒礙著誰,也沒對不起誰,他們得意,咱們高興,有何不可?」
師父說的話都是對的!
劉氏年紀大,又風風火火的很有點潑辣,更加不在意了,「到底是新媳婦,哪裡知道這些?來來來,我同你講,那些男人啊,表面上瞧這一本正經的,其實肚子裡好些壞水!就沒有不愛炫耀的!巴不得咱們女人多瞧幾眼哩!」
高氏聽得臉都紅了,有點不好意思,可不知道爲什麽兩腿就跟生根扎在地上似的,挪都挪不動,不由自主的繼續聽下去。
再多聽一會兒……一句,她就再多聽一句!
李慧也笑出聲,擠眉弄眼神秘兮兮的道,「可不是怎的,不光咱們愛看,你沒瞧見,這幾日過往的女客們!嘖嘖。」
不光她們女人願意,男人們也巴不得呢!
她們幾個雖然成了親,可往來的客人之中待嫁閨中的,自打肖鑫來了,瞧著那些男人們幹活越發賣力了!
好像前兒大樹誰的還學著人家脫了外頭大衣裳劈柴,十分賣弄,結果一陣冷風吹來,轉頭就狠狠打了兩個噴嚏!
他生怕著了風寒,只好又連滾帶爬的穿上了……
唉,到底是磨練多了的游俠,光是人耐寒抗凍的本事就是一般人學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