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肖鑫這種底層摸爬滾打出身的江湖游俠一般都不大要臉,就好比現在, 他三下五除二將這些人打成滾地葫蘆、滿地找牙, 完了之後還一臉後怕的對夏白他們道:「可嚇煞人了,半夜三更的, 怎麽進來這麽一群賊?差爺快看看, 莫叫我失手給打死了!」
一群人都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你撒這彌天大謊的時候好歹把這手上沾了血的棍子丟了行不行?
兩撥人正陷入詭异的沉默中不知該如何出聲,就見一直以來都沒什麽存在感的唐氏突然泣血似的嚎了一聲,發瘋一般撲到地上那個被打的滿臉血的男人身上,又打又咬又踢,一邊打還一邊哭著喊著痛駡:
「你這畜/生, 你不是人, 你竟敢動手打自己的閨女, 她才三歲,三歲呀!」
「可憐我那老娘六十歲的人了,生生被你氣死過去好幾回!」
「我哥哥是個老實人, 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負到頭上去, 你如何忍心?我同你拼了!」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這個老實本分的女人還隻嚷嚷著替別人報仇, 對她自己所受的委屈和折辱却一字未提。
其實一直以來, 大家對唐氏都沒有什麽太深刻的印象, 因爲這個人實在太過安靜太過柔順。她就好像一株小草, 隨便有點風就能把她壓倒了折磨, 而她每次却又悄無聲息的站起來, 你幾乎感覺不到任何情緒變化。
就是這麽一個任誰看了都如水一樣溫柔的女子,此刻却儀態全失,披頭散髮涕泪橫流的騎在一個男人身上拼命厮打。
牙齒咬指甲撓,甚至拿脚去踢他剛才被肖鑫打斷了的手臂,發瘋似的嘶吼,眼睛都紅了,喉嚨也喊的嘶啞了。
在場衆人無不心驚膽戰,却不是對唐氏的失態和瘋癲感到震驚,而是疑惑於這個女人之前這麽多年究竟受了多大的委屈,竟有著這海一般的深仇,以至於一朝爆發竟至於斯!
那滾刀肉之前就已經被肖鑫打得動彈不得,這會兒又被一個發了狂的女人狠狠磋磨,拼命反擊了幾下也隻蹭破了唐氏的油皮,不多時就吐出兩口血來,奄奄一息,夏白這才命人上去拉開唐氏。
小九氣性大,頭一個上去,先狠狠衝著滾刀肉吐了兩口鄙夷的唾沫,又好聲好氣的對唐氏道:「大嫂,您請這邊坐,莫要爲這事傷了身子。」
唐氏這會兒已經快要哭昏過去,眼前一陣陣發黑,痛恨、後怕、羞耻、喜悅,種種情緒是那樣的强烈,如同一波一波的汹涌浪潮將她席捲,可却始終有一股勁撑著她不至於昏死過去。
她渾渾噩噩的被小九他們攙扶著坐下,又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展鴒等人砰砰砰砰命磕了幾十個響頭,一會兒功夫腦門就見血了。
「謝謝大掌櫃的,謝謝二掌櫃的,謝謝肖大俠,謝謝夏大人,謝謝諸位大人,民婦給你們磕頭了!」
衆人又連忙一窩蜂似的衝上去扶她,中間也不知有誰不小心踩了滾刀肉他們幾脚,也不在意。
亂了一陣子之後,展鴒親自給唐氏倒了一杯熱水叫她喝了,情緒這才慢慢平復下來。
李慧也沒睡,這會兒被展鴒吩咐著去煮宵夜。展鴒對衆人道:「大半夜的,兄弟們辛苦了!左右如今城門都關了,也回不去,倒不如在這裡歇息一夜,趕明兒一大早再回去。」
夏白就有些不好意思,看肖鑫的眼神十分複雜,「我們倒也沒出什麽力……」
就是埋伏了幾個鐘頭,完了之後拉弓搭箭,一箭未發的就叫這個肖大俠給一窩端了……
沒有一人傷亡,這自然不是什麽壞事?可不知怎麽了?他感覺總不大美妙。
你說我們來都來了,好歹留點兒給我們施展的餘地不成麽?他還就是不!
也不知是真遲鈍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肖鑫沒事人似的,突然又指著唐氏剛才因爲瘋狂毆打滾刀肉而不小心磕破的幾處傷口道:「這些個厮不光想著入室搶劫殺人放火,竟還真的傷了人,端的罪無可恕。差爺,你們慧眼如炬,可不能放過他們呀!」
衆人就有些無語,心道你這謊撒下來真是越發的不要臉了,都不靠譜啊。
不過原本的計劃就是叫唐氏在自己身上拉道口子,坐實滾刀肉入室持械傷人的罪名,如今看來,倒也省事。
小九鬼主意最多,眼珠一轉,當即指著滾刀肉義憤填膺道:「這是持械入室,圖謀不軌,又有火油、刀子等物,罪證確鑿!又見這婦人是個清醒的,竟意圖謀害她,虧得這位肖大俠碰巧撞見了,又仗義出手,這才得救了!」
肖鑫當即沒有一點兒不好意思的拱拱手,一臉嚴肅的道:「正是,事情經過便是如此了。」
就是瞎子也能看出唐氏身上的不是刀傷,他們這一群人造假也不好這麽明目張膽呐。倒是小九這個主意不錯,於是衆人紛紛點頭稱是,滾刀肉的罪名就這麽三言兩語被定下了。
滾刀肉已經徹底被唐氏最後那幾下打昏過去,可還有幾個混混只是斷手斷脚,如今且清醒著呢,聽了這話竟破天荒的覺得冤枉,當即聲嘶力竭的嚎道:「你們蛇鼠一窩、官匪一家!這是陷害!」
正是沒想到啊,風水輪流轉,有朝一日,他們也會有被人陷害的時候?!
還有人乾脆扯開嗓子嚎起來:「來人呐,來人呐,官差打人了!」
小九冷哼一聲,當下就有一個同伴上去將那人踢了一脚,十分乾脆利落的將他們的下巴卸下來,「也不嫌吵得慌。」
這荒郊野嶺的,左右都是自己人,不上去打你們就不錯了!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們!
瞧這兄弟卸人下巴的熟練勁兒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想必不是什麽善茬兒……展鴒小聲問夏白,「這麽幹,褚大人那邊能成嗎?」
夏白也小聲回答道:「沒事兒,左右他們就是些危害社會的雜碎,又因總犯不著大錯,衙門也拿他們沒法子,這一個個的都是幾進幾出的,誰見了不恨得慌?如今都擠在一處,也好一幷發落了,回頭都牽著他們出去游/行示衆,百姓們不定歡喜成什麽樣呢!」
這又不是什麽疑難大案,迷霧重重分不清真假虛實的,擺明瞭就是鑽法律空子,游離在灰色地帶的社會敗類,無人不想處之而後快。如今正好借這個由頭拿了,褚大人即便明面上不誇,背地裡也必然稱許的。
其實很多事情就是這個樣子,某些人因爲身份的限制沒辦法去做,一些事就必須要有另外一些人用自己的方法來出頭,大家相互配合,這樣才能戰無不勝。
對付正人君子自然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法,可對付這些狡兔三窟的渣滓,自然也要用點陰謀詭計……
當年展鴒和席桐出去執行任務的時候,也經常會遇到這種需要自己變通的事情,只要結果是好的,上級往往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會真的較真?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展鴒之所以這麽問,就是因爲對諸清懷的瞭解依舊不够全面深入,不大確定他的底綫和彈性到底能放到哪兒,這也是他們打從一開始就决定拉諸錦和夏白下水的最大原因。
此刻木已成舟,夏白又這麽說,展鴒和席桐就徹底放下了心來,同時也在心中把諸清懷的底綫又往下壓了壓。
這位諸清懷瞧著剛正不阿的,其實也是一個很曉得變通的人嘛!那麽以後若再遇到類似的事兒,該怎麽辦,他們心裡就有數了……
折騰了大半宿,兄弟們却都幾乎沒有出力,這會兒見展鴒還要挽著袖子親自下厨犒勞就有些臊得慌,七嘴八舌的攔下了。
展鴒也知道這些人是無功不受祿,就笑了,「也罷,今兒晚上請叫我的徒弟露兩手,明兒一早我給你們做鹵煮吃!」
衆人紛紛叫好。
不多時,李慧端著幾個籠屜出來,裡頭都是晚上剛蒸出來的猪肉大白菜包子,一個個成年男人拳頭那麽大,精細的白麵做的,此刻散發著小麥的香醇。面皮發的蓬鬆柔軟,光潔的表皮輕輕按一下就會凹陷,可手一鬆開又會很快彈回去,一看火候就好。
都是新陳代謝最旺盛的青年,即便沒怎麽出大力也熬了這麽晚,本就有些肚餓,此刻見了雪白噴香的大肉包子都不自覺開始分泌口水,哪裡還說得出推辭的話?
大家都知道展鴒和席桐雖然身在民間,但身上很有些江湖氣,又若有似無的帶著點兒公門中人的做派,最是仗義疏財豪爽無比,也不跟他們瞎客氣,紛紛三五成群的分兩張大桌子坐了,對上一盆盆的大包子,伸手開鑿。
猪肉和白菜都剁得很細,尤其是白菜也沒特別使勁捏了去水,此刻餡兒內十分柔嫩多汁,輕輕掰開面皮,裡頭先流出一點汁水,叫人下意識先伸嘴吸了,口中便立即充滿了鹹香。再看那餡兒,已經變成了一個完整的**!
一群大小夥子扎堆兒吃飯的場面堪稱壯觀,都是大口大口的豪爽,光看著他們吃的模樣就能感受到這飯菜多麽香甜。即便本來沒胃口的,看著他們吃一回也會覺得餓了。
席桐直接用個大木桶去厨房盛了雪白濃香的大骨頭湯來,挨個碗裡撒了芫荽和葱花,給他們一人一碗端上桌。衆人紛紛道謝,起身接了,略吹了兩吹就使勁吸了一大口,就覺得一股熱流蜿蜒而下,五臟六腑都狠狠地舒展了,然後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氣。
這趟差事,單純這頓飯就值了啊!
小九年紀輕性子也活泛,除了夏白之外,就數他跟展鴒和席桐關係最親近,當下也不見外,三口兩口塞了個包子,一邊又去抓,另一個一邊笑嘻嘻的問道:「展姑娘,有小鹹菜嗎?」
夏白抬手往他腦門上呼了一巴掌,却也沒阻止。
展鴒就笑,「有有有,有大白蘿蔔丁做的泡菜,還有辣辣的海帶絲凉拌著,對了,腌蛋要不要切幾個來?等著啊,我去給你們弄!」
小九拼命點頭,嘿嘿直笑。
如今新院子也蓋了好幾座,空房間有的是,衆人敞開肚皮狠狠吃了一回,又泡了熱湯,兩人一組去房間睡了。至於滾刀肉他們則是直接丟到猪圈裡,幾個人輪流看守,預備明日一早一車拉到城裡大獄去。
次日展鴒和席桐起了個大早,仔細清洗了兩副猪腸和猪肺,用各色大料一鍋煮了,火燒切井子刀,幹豆泡切三角,回頭也放進去。
正好前兒出來的豆腐乳十分對味,跟辣椒油、香醋、韭菜醬等等調成碗底,熱騰騰的來一勺!
猪下水反復清洗了幾十回,如今乾淨的很,唯剩一股正經紅白肉沒有的异香,叫人只要嘗一口便欲罷不能。
火燒是後來才放進去略煮了一下的,熟透了,却不顯得綿軟,十分勁道。豆泡吸飽了湯汁,一口下去,便噴濺出來,在嘴巴裡邊匯成河,又有趣,又過癮。
夏白原本是一點辣都不能吃的,可是被諸錦幾次三番拖過來之後也跟著下了水,如今已經很有點火候了。
他吃完了一碗之後,像模像樣的往碗中湯底加了半勺辣子,又額外挑了大半塊豆腐,用心將整碗湯底攪和成淡紅色,這才巴巴兒的端著碗去鍋子邊又要了一大勺鹵煮。
這會兒天氣已經不算冷了,幾口熱騰騰微辣的鹵煮下去,額頭上面迅速滲出來細細密密的汗珠,狠狠吐一口氣,太他娘的舒坦了!
小九他們吃的頭也不抬,一個兩個有說有笑:
「往後多來這麽幾回就好了。」
「可不是嘛!」
「哈哈哈,同屋那些牲口一聽說是來一家客棧辦差,都鬼精的什麽似的,一個兩個的要跟兄弟搶,你說我能讓他們搶了去嗎?」
「够味兒!展姑娘,俺能再吃一碗不?」
那一桌也在吃飯,展鴒聞言笑著應了一聲,「甭說一碗,十碗二十碗都捨得,你們不够只管自己去舀!」
這會兒紀大夫和郭先生也都起來了,進門之後看見滿屋子的壯漢還楞了一楞,不過也沒說什麽。
展鶴對鹵煮顯示了充分的熱情,自己抱著個腦袋大的碗吃個不住,還掂著脚尖要去够辣椒油,被展鴒按住了。
「最近換季,本就乾燥容易上火,你這兩天先不許吃辣了,且多喝些水吧。」
昨兒紀大夫給這小東西把脉,說有些火氣上涌,得控制著點兒。
展鶴委屈巴巴的癟了癟嘴,試圖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攻陷對方,可滿桌子的人都對他這一手心知肚明,一早就埋頭吃飯,誰也不跟他對視,於是大眼睛攻勢宣告破産。
紀大夫美滋滋的吃著鹵煮,還不忘忙裡偷閒擠兌老友,「讀書人最是清高,猪肉低賤吃不得!我記得昨兒夜裡好像還剩幾個大白饅頭,正合了你們讀書人清清白白的身份,你咋不吃呢?」
展鴒和席桐就偷笑。
這老頭嘴真毒啊!
郭先生慢條斯理的喝了口鹵子,也不嫌齁得慌,只是斜眼瞅他,「你也是秀才出身。」
言外之意,你也是讀書人,你咋不回去啃幹饅頭呢?
紀先生一口氣憋在嗓子眼裡,立即就被辣椒油嗆到了,咳得驚天動地。
郭先生輕哼一聲,一步三搖的晃一圈又給自己盛了大半碗。
我瘦,我就該多吃肉!
展鴒和席桐偷偷在碗底下對視一眼,心道真不愧是進士出身,不鳴則已,一擊斃命啊!
紀大夫咳了半天,身上的小肥肉都跟著哆嗦,指著郭先生說不出話來。
衆人本以爲就要這麽著了,誰知他下午就以最近天氣乾燥,要給大家煮降火茶喝的名義挨著分派了碗,然後偷偷給郭先生的碗裡加了一大把黃連……
少時飯畢,小九溜溜嗒嗒的蹭過來,笑呵呵的對展鴒道:「展姑娘,你這豆腐乳的滋味甚是可口,這裡有的賣嗎?我順道帶些家去給老爹老娘嘗嘗。」
「本不值幾個錢,你們大老遠的幫我忙活了一整夜,我這就叫人給你們裝上。」
說著就叫李慧用裝泡菜的那種小罎子裝著豆腐乳,每個罎子裡裝了十幾塊,每個人都有。
分明沒出多大力,這又吃又住又拿的誰也過意不去,於是夏白帶頭,每個人都掏了錢。
「一碼歸一碼,這錢你得收!」
「本不值什麽,咱們是朋友,我愛送給你們還不成嗎?」
「不成不成絕對不成,傳出去我們成什麽人了?」
「哎呦,連這點東西都不肯要,瞧不起我了是不是啊?」
「你連這給幾文錢都不肯叫我們掏,這才是瞧不起我們呢!
展鴒死活不要,他們死活不拿回去,於是一行人就跟過年親戚間相互送禮一樣,你追我趕在路上跑出去幾里地……
有幾個附近村鎮過來吃早飯的人瞧見了,還覺得稀罕,「大清早的,展仙姑這是幹嘛呢?」
席桐望天,「鍛煉身體呢。」
一群時刻紛紛點頭,不由得肅然起敬,「呦,真不愧是有道行的,大清早就這樣勤勉,且連早上練個體都這麽不同凡響……」
雖然展鴒明面上不准大家叫了,可是好多人私底下還是叫她展仙姑,如今見她做點什麽都覺得別具一格,然後偷偷記下,回去競相模仿。
席桐就有點不太忍心看了,心想過不了幾天沒準兒鄉間土路上就會又出現新的西洋景,比如大清早一群人,你追我趕著撕扯,塵土飛揚的跑步什麽的……
幾天後,滾刀肉等一干罪犯被諸清懷輕輕鬆鬆判了八百里流放,走之前先打了四十板子,然後挨個裝到囚車裡,帶著鐐銬繞城游/街,還引發了不小的騷動。
因爲這些人都已經被肖鑫打的親爹都認不出來,也有許多老百姓不識字,不知道挂的牌子上面寫的什麽罪行,諸清懷還特意挑了一個嗓門大的衙役,一邊走一邊敲鑼,一遍遍的數著他們的罪行。
然後老百姓們一聽就激動了。
這一聽就是壞蛋啊,你聽聽,聽聽!都敢搶的展仙姑門上去了!這不是觸怒神明嗎?
一定是他們罪有應得!你瞅瞅,就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可巧碰見差爺在那裡歇息……
在場的展仙姑的粉絲們尤其憤怒,非常想拿點東西砸一砸這些混蛋,這電視劇上常有的菜葉子、鶏蛋什麽的是肯定不捨得的,賣了能換錢,留著還能自己吃,哪能浪費在這些雜碎身上?
說不得得在地上使勁瞅,好不容易發現個小石頭、土坷垃之類的,都是空前的激動和親切,趕緊抓起來砸過去。而這些東西往往都比較沉,砸起來比菜葉子可厲害多了,於是本來新傷摞舊傷的滾刀肉一干人等回來時又多了好些血口子,心腸軟和點兒的路人都有些不忍心看了……
不過反正是皮外傷,要不了命,大家也就懶得替他們包扎,只是拿水胡亂洗了下就算了。
左右過兩天就是要流放的人,快別浪費東西了。
要說百姓們最喜聞樂見的,除了那些打把式賣藝玩雜耍的之外,就是這種罪大惡極的混蛋被抓起來游/行示威的活兒了。
這種事對於感官上自然是沒有什麽美感可言的,但是大家都能得到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滿足感和痛快:
瞧啊,又有壞蛋被打倒了,咱們的日子肯定更加太平。
至於那些壞人,也能起個殺鶏儆猴的作用,好歹安分兩天……
百姓們興致勃勃的看完了壞蛋游街,又三五成群的去一家客棧分店那兒吃飯。
黃泉州經濟繁榮,娛樂相對豐富,基本上隔三差五就能冒出點新話題來,而最近一段時間討論熱度最高、頻率最高的就是展仙姑和她的一家客棧。
如今城內最時髦的吃法就是早上去一家客棧分店門口一坐,花五個大錢要兩根油條,再花九文錢要一碗鴨血粉絲湯泡著吃。或者花六文錢要一個抹著醬夾著菜葉子的鶏蛋灌餅,再花十文錢要一碗鹵煮,自己美美的配上醬料,大口大口吃到冒汗,恨不得對著街就來一嗓子「痛快」!
前者的價錢略便宜,份量相對少,比較適合飯量相對小的人或者是老弱婦孺;後者當然也很經濟實惠,只是到底略貴了幾分錢,可又有鶏蛋又有葷菜下水的,自然要管飽許多,男人們大多愛這個,往往一碗不够,還要兩個人再叫一碗分著吃。或是食腸寬大又不差錢兒的,乾脆自己要上第二碗,一邊看著過往行人,一邊慢吞吞吃的得意洋洋。
有的人自己趕早出來吃一趟,手裡還拎著食盒,走的時候再打包幾份,帶回去給老婆娃娃吃,十分的其樂融融。
早飯,就這麽心滿意足都過去了,轉眼日頭上正中,一家客棧的早飯結束了,晚飯還沒出來,剩下那個零嘴小吃下酒菜的晌午不大管飽,那些夥計們就會笑眯眯的勸你去潘家酒樓,直道那裡的飯菜又實惠又新奇,還有他們一家客棧新出來的一樣叫豆腐乳的小吃。
「當然,咱們這店裡就有賣,一文錢兩塊,若一口氣買五文錢的,咱們就給你包十一塊!」
展鴒把豆腐乳放在潘家酒樓寄賣之後,還把腐乳肉的方子進行了分享,如今但凡潘家酒樓賣出一份腐乳肉,展鴒就能躺著收三成的錢。
一開始的時候李慧和二狗子他們還不大理解,覺得特別肉疼,「掌櫃的,您這樣也太冒險了,如今方子才是會下金蛋的母鶏呀,誰都寶貝的什麽似的。您把方子給出去,咱們賺什麽呀?」
展鴒就笑,「你們也忒小看潘家酒樓的老厨子了,人家這麽多年了,什麽沒見過?甭管是經驗還是火候都比我强了去了,我憑藉的也不過是幾分新鮮罷了,真要是拼厨藝,我雖然未必會輸,可也真不敢說能贏。腐乳問世之後,難不成他們就看不出這是一味料?只要肯花心思研究,用不了幾天也就能做出來了,我又何必藏著掖著,到時候大家臉上都不好看,還不如如今就明堂正道的擺出來,大家聯起手來合夥賺錢,豈不是皆大歡喜?」
事實證明,展鴒的想法是對的,她主動把腐乳肉的方子貢獻出來,潘家酒樓上下都佩服的五體投地,誰說起來不竪起大拇指來誇一句仗義大氣?對她提出的分成那是一點兒意見都沒有!如今但凡她經過潘家酒樓,哪個見了不笑臉相迎叫她進去坐坐?真跟自己家似的。
轉眼谷雨已過,若換到現代社會的國際通用曆法已經是五月上下了,天氣正式暖和起來,走在街上已經很難看到有人穿厚重的棉衣,入目皆是顔色鮮亮的春衫,就連人們臉上冰封已久的表情也好像隨著寒冬的結束跟著化開來,時不時就能聽見一陣歡聲笑語。
城外綠草如茵,展鴒叫人種的樹也都發了芽,新鮮的小葉子同原本就有的那些大樹相映成趣,忽然就有了新舊交替,生命循環不息的哲學感!
紀大夫越發愛往山上跑了,還真叫他找到了幾味可以入藥的草。如今都清洗乾淨了晾乾,以備不時之需。
郭先生也開始給展鶴的功課裡加了作詩一項,每日都講一些起承轉折仄仄平平的話,展鴒和席桐兩個大家長因爲好奇也過去旁聽了幾次,如今倒也能像模像樣的作幾首打油詩,郭先生的評價就是:「工整確實是工整的,只是意境全無!實在算不得上乘。」
他的本意是叫這兩個學生知耻而後勇,更加精進,誰知這兩個貨不以爲耻反以爲榮,十分沾沾自喜的跟他道謝?!
氣的郭先生駡了他們一回,又狠狠地布置了幾篇作業,兩個人連著熬了好幾個晚上,眼圈都黑了,十分的悔不當初。
早知道就不去當什麽插班生了,好好作他們的掌櫃的不行嗎?你看這給自己找罪受的!
肖鑫在客棧待了差不多一個月,到底是耐不住寂寞,跟他們告別之後帶一大包乾糧就往西北去了,說是已經接到了之前提到過的那種擋風棉布的消息,他要親自去看看。
展鴒和席桐苦留不住,也只得由他去了,又叫他若是有空的話,幫忙再物色兩匹駿馬,重點得是母的,預備給家裡兩個祖宗當媳婦的,順道問問能不能弄幾株西域的葡萄和甜瓜的苗苗回來種著。
肖鑫滿口應下,反復保證一定回來過年。
他是個愛鬧騰的,這麽一走,客棧裡好像一下子就冷清了許多,衆人花了好幾天才緩和過來,只不過還是時不時的念叨:也不知肖大俠走到哪兒了?
這日展鴒實在是要被郭先生的作業給逼得崩潰了,乾脆明目張膽的拉著席桐逃課,倆人去外頭游山玩水,整整消磨了一整天時光,回來的時候抱著一大包新鮮槐花和香椿芽。
郭先生氣個倒仰,一點沒給面子的訓了一通,又要他們三日之內寫十篇大字,做五首絕句和五首律詩上來。
兩人自知理虧,幷不敢討價還價,唯唯諾諾的應了,進厨房的時候就有點垂頭喪氣的。
天呐,他們都多麽大年紀了,好不容易穿越,有了自己的事業,這會兒竟然還要補作業?!
天理何存呐!
「姐姐?哥哥!」展鶴巴巴的跟進來,先看了看他們帶回來的東西,習慣性的問道,「這個好吃嗎?」
展鴒失笑,捏了捏他開始逐漸褪去嬰兒肥,眉目越發清晰的臉,「當然好吃啦!」
展鶴就笑。他先跑到外頭去看了看,然後又噔噔噔跑回來,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的對哥哥姐姐道:「先生誇我的詩做的很好啊,我可以幫你們寫功課噠。」
展鴒和席桐對視一眼都十分感動,然後拒絕了他的提議。
前頭也說這麽大年紀了,好歹要點臉吧!真的不能再墮落到讓一個五歲多的孩子幫忙做作業的份上……
「乖,哥哥姐姐雖然是後進生,可這點東西應該還是能準備出來的!」
兩個人都認命的嘆了口氣,開始打理帶回來的槐花和香椿芽。
展鶴哦了聲,乖乖去洗了手,也像模像樣的幫著清洗,然後又問:「前兒先生說起來,快到端午了,姐姐,端午節有什麽好吃的嗎?」
離端午節還有一個月呢,這就惦記上了,席桐笑著對展鴒道:「這就是受你的影響,逢年過節的別的不說,先問有什麽吃的沒。」
展鴒衝他挑挑眉,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食色性也,飲食男女,民以食爲天,飽暖思淫/欲……類似强調飲食關鍵和重要地位的話還有好多,要我再說一些嗎?」
席桐失笑,很識趣的舉手搖頭認輸,面不改色的改口風,「你教導的很好!」
展鶴仰頭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嘿嘿傻笑。
香椿芽之所以能以野味的身份倍受追捧,正是得益於其散發的特殊香味,而這種香味在鮮香椿的身上却很淡薄。所以若要論起吃新鮮,自然是這種才摘下來的最好;但真要論起好吃,還是要像她這樣先處理過後用鹽巴揉一揉,稍微腌制一下才够味兒。
展鴒把大部分的香椿芽都腌制起來,準備以後隔三差五就上山看看,多摘一些儲存,若是保存得當,能一氣吃到冬天菜蔬缺乏的時候呢。
她想了一回,就叫李慧和高氏出去切一點上好的五花肉剁成肉泥,「剁的細細的才好,咱們中午吃槐花肉包子!」
槐花口味清香,空口吃著玩或是拿來熏屋子都不錯,但是如果單純做成包子和餃子餡兒的話,難免有些寡淡,還是要稍微加些肉才好。
李慧麻利的去了,外頭唐氏又進來笑吟吟道:「掌櫃的,您吩咐的衣裳都做好了,可要看看麽?若是有哪兒大小不合適,我馬上修改。」
自從滾刀肉一夥人被流放之後,唐氏一家老小都過來感謝,還可以拿了家裡捨不得吃、喂了好幾年的老母鶏。展鴒唏噓一回,却不好不收,只是又回了不少東西,只有多的沒有少的。
而打那之後,唐氏整個人都好似涅磐重生了一般,跟之前判若兩人。她不再怯懦,開始愛說愛笑,兩隻原來猶如死水的眼睛裡也漸漸煥發出光芒,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就長了不少肉,整個人都年輕了好多。
人的心態一變,做出來的活兒都不一樣了,唐氏的手藝原本就出色,如今自然更上一層樓,綉出來的花草樹木蟲魚鳥獸都添了一股靈氣和活泛勁兒,看了只叫人愛不釋手。
包包子的前期準備工作已經有李慧和高氏去做了,展鴒他們正閒來無事,席桐就帶頭拉她出去看衣服。
他跟展鶴的衣裳倒罷了,男人嘛,統共也沒有幾個花樣,不過是斜襟對襟的區別而已,換來換去也沒有多少新意。
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像模像樣的對著炕上攤開的六七套女裝評頭論足:
「姐姐好看,穿什麽都好看!」
「你姐姐皮膚白,氣質也好,自然是穿什麽都好。」
「姐姐個子高高的,穿什麽都好看!」
「這話很是,你姐姐高挑頎長,自然是穿什麽都好看。」
唐氏在旁邊悶頭髮笑,展鴒自己臉上都有點熱辣辣的,「胡說八道些什麽呀?」
這是看衣服嗎?兩個馬屁精。
結果倆人齊刷刷抬頭,一臉嚴肅的說:「我們從來不說謊話。」
就是好看嘛,怎麽還能不讓說實話了呢?
唐氏忍不住笑出聲來,「二掌櫃和大爺說的本也不錯,掌櫃的您長的這樣花容月貌的,又透著一股英姿颯爽的勁兒,宜喜宜嗔,或是嬌俏或是爽快的衣裳樣子都使得。」
好話人人都愛聽,展鴒自然也不例外,當下就美滋滋的。
大約是春天繁花爛漫,人們身上所穿的春衫也多取色彩輕柔嫵媚的樣子,像是年輕姑娘們的衣裳料子就大多透著股粉嫩,什麽粉藍粉紅鵝黃柳綠的,看著就溫柔似水。
展鴒實際年齡不小了,可架不住面上顯嫩,如今心性放開,越發顯得年輕,穿這些就沒有一點違和感。而席桐也跟想不開犯了病似的,見了顔色好看的布就往家裡劃拉,隔三差五就叫唐氏給她做衣裳,如今幾個衣橱已經挂得滿滿了。
展鶴打小就對藍色情有獨鍾,當下指著那套湖水藍綉著青山綠水的留仙裙道:「姐姐,這個好看,穿這件!」
席桐却看中了另一件淺鵝黃配著銀灰色綫綉栀子花的對襟琵琶袖長裙道:「還是這件好。」
「不要嘛,姐姐要穿藍色的。」
「淺鵝黃的好,正好最近栀子花如火如荼,應景的很。」
唐氏就抿嘴兒笑,「掌櫃的穿什麽都好看。」
最後展鴒誰的意見也沒採納,直接抓了一件楊桃色綉回旋紋的斜襟上衣,配了條墨綠色銀綫掐邊的裙子,又用席桐這個月才送的親手雕刻的竹節紋木簪,果然瞧著就春意盈盈,十分清爽。
席桐和展鶴動作一致的抱著胳膊看了會兒,齊齊竪起大拇指,「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