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妙語吃著甜到憂傷的提子, 看著楚千淼從果盆裡刨出蘋果, 送到嘴邊大咬一口。
“你怎麼不吃?”楚千淼一邊嚼蘋果一邊含混地問。
谷妙語看著她的吃相, 一時無語。這女人真是吃得半點都不優雅,完全看不出她其實是家公司的高管。
谷妙語打量著楚千淼。齊肩的頭髮被她隨便一扎,鬆鬆垮垮吊在後腦勺。劉海倒是很時髦,空氣的, 和楚千淼的小臉型很配。看起來挺小挺秀氣的嘴, 一見到吃的就張得巨大。這幾年來,谷妙語覺得身邊的每個人都有變化, 或多或少都被時間打上了逐年加一的條碼。但楚千淼沒有,她好像還和幾年前一樣,身上的少女感十足。
谷妙語看著少女感十足的楚千淼,笑了。她想或者女人只要有人疼,哪怕七十歲都還會是個少女。她得謝謝任炎, 把即將步入三十歲的楚千淼疼得還像個少女一樣。
想到任炎,她順勢問楚千淼:“你和任炎到底什麼時候結婚?”
楚千淼咔哧咔哧地咬著蘋果:“他恨娶, 我可不恨嫁, 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
谷妙語:“我看你是故意折磨他。”
楚千淼:“我個人覺得,這是他應得的。”
楚千淼說完仰頭哈哈狂笑。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之前他放我在河東一個人泡腳, 現在輪到他在河西一個人喝洗腳水了。”
谷妙語莫名覺得自己被喂了一嘴狗糧。
楚千淼話鋒一轉,忽然問她:“你別光說我,你也說說你自己,你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談戀愛?”
谷妙語為自己辯解:“我談了啊, 不是不合適嗎,就分開了。”
“???”楚千淼一腦門子不可思議,“你不是指你之前那個兩個相親對象吧?”
谷妙語點頭:“是他們啊。”
楚千淼搖頭:“沒見過你這麼能自欺欺人的人。”
東一句說完,她忽然又問西一句:“陶星宇最近怎麼樣?和他有聯繫嗎?”
谷妙語回她:“他的工作室那是我們友司,我們當然有聯繫啊。”
楚千淼咬著蘋果問:“他最近怎麼樣?還和賀嫣然曖昧著呢?”
谷妙語輕輕一點頭:“嗯。”
楚千淼:“你說陶星宇也挺奇怪,要說以前他爸看不上賀嫣然,不讓他娶她,那現在他也沒什麼阻力了,他怎麼還不娶了賀嫣然呢?”
谷妙語笑一笑,不開口講陶星宇的壞話。那畢竟是她年輕時愛慕過的人。
這幾年她看得明白,陶星宇是那種因為多情而無情的男人。所以他不會娶賀嫣然的。
楚千淼等不到谷妙語的回答,忽然面色一狠,直接問:“我不管了,我直說了,穀子我問你,你這麼多年不好好找男朋友,到底是等陶星宇不再曖昧,還是在等邵遠長大?你不是真把邵遠出國前那什麼鬼五年之約放心上了吧?穀子,聽我的,理智點,別等,你比他大三歲呢,禁不起老,再過十來分鐘你都三十了!”
谷妙語笑著說:“我沒特意等他,我就是一直沒遇到合適的。你放心,元旦之後我就接著相親。”
她怕從楚千淼嘴裡繼續聽到邵遠的名字。那名字不管從誰嘴裡說出來,她都一聽就一心酸。
她岔開話題問楚千淼:“任炎他到底什麼時候把喵喵還給我?”
楚千淼恨恨地一咬蘋果:“他說等我和他結婚他就把喵喵放回來。”
谷妙語抬腳踢她:“求求你趕緊嫁給他行嗎?憑什麼你不點頭嫁人,他就要綁架我的喵喵!”
楚千淼躲谷妙語的腳:“再踹我可告你人身傷害!”她舉著吃了一半的蘋果,表情忽地一變,皺著眉對谷妙語說,“你說任炎肉麻不肉麻,他居然管喵喵叫淼淼,他說他扣下喵喵是對我睹貓思人!”
她說著一哆嗦。
谷妙語手一顫,捏在指間的一粒提子掉在地毯上。
曾經有個人,也像任炎這樣,對著喵喵喊過她的名字。
那時他以為她聽不到,摸著喵喵說:好多天沒見了,我很想你。你想我嗎,妙妙?(72)
那一聲隱秘又極盡溫存的妙妙,彷彿言猶在耳。她愣在那,愣在回憶裡,一時無法自拔。
楚千淼啃完了一整個的蘋果,把果核扔進垃圾桶,對谷妙語說:“穀子,這蘋果巨甜,據送我這蘋果的合作方說,這可是國外進口的,你真的不嘗一個嗎?我就奇了怪了,你怎麼突然就不吃蘋果了。”
谷妙語恍著神,搖搖頭。
她隨口問著:“你什麼合作方啊,這麼大方,從國外給你寄蘋果,你就不怕任炎吃醋嗎。”
楚千淼把頭髮散開,重新紮了一下。谷妙語看得眼睛疼,她扎得還不如剛才看著利索。
“哦,我這合作方你也認識,他叫周書奇。”
“…………” 谷妙語覺得嗓子眼都快被提子甜嗆了。
“三千水,我們都這麼大歲數了,以後能拜託你少扯點犢子嗎。”
周書奇就周書奇,弄得好像是她不認識的人一樣。
“哦,忘了,那小奇葩認了你當乾姐姐。”楚千淼聳聳肩說。
谷妙語這麼一想,倒想起之前周書奇也說要送她一箱蘋果來著。只是她一聽說是蘋果,沒給周書奇送禮的機會,直接婉拒了。
說起周書奇,她倒承認楚千淼的一句話:他是個奇葩。
三年前周書奇如願從律所跳到投行,和心心唸唸的楚學姐終於再度做了同事。可惜他楚學姐拔腿無情,他剛進投行沒多久,他楚學姐就跳到了互聯網公司做了高管。於是周書奇三五不時地就跑到她這裡來哭訴,哭訴自己的一片痴情付流水。幾年下來,算一算周書奇反倒和她的相處時間要比和楚千淼還多一點。
後來周書奇為了證明自己對她絕無二心,特意挑了個黃道吉日,很不容她拒絕地和她拜了把子。
從此以後,所有關於另一人的人消息,倒都由這個莫名其妙得來的乾弟弟為她免費播報了。
想到那個人,谷妙語不受控制地開始有點心不在焉。
楚千淼忽然問她:“對了,你給爸媽們打過電話了嗎?”
谷妙語一邊不動聲色地低頭看看手機上的時間,一邊回答她:“打了。他們四個人你說多沒譜,居然在泰國看人妖看得嫌棄自己閨女們長得不如人妖好看。”
楚千淼哈哈笑:“他們四個什麼時候有譜過?”
谷妙語也笑,笑著笑著她又低頭看手機。她覺得已經過去很久,可手機上的時間居然都還沒有跳過下一分鐘。
“對了,你怎麼過來的?”楚千淼問。
“蹭我師父的車。”谷妙語說完,又看了眼手機。
“你師父對你真是父愛如山,當年你被辭他也直接不干了,你想開工作室,他跟你搭伙,你想把工作室開成公司,他又跟你一起掏錢變股東。說真的,你師父除了願意冷笑以外,哪都挺好。”
谷妙語想著駱峰冷笑的樣子,笑起來:“他是挺愛冷笑的。”
楚千淼順著駱峰說到嘉樂遠:“當年放任駱峰和你一起辭職,八成是董蘭做得最後悔的決定了吧,看看你們,現在發展得多麼茁壯,以後找個金主爸爸扶持你們‘溫暖家’一下,你們離和嘉樂遠分庭抗禮也就不遠了。”
谷妙語笑:“允許你吹捧我,但不要這麼閉了眼地瞎吹。嘉樂遠畢竟是個上市公司,溫暖家想要和它在行業裡分庭抗禮,還需要一個馬雲一樣的爸爸來多多關愛我。”
楚千淼翻了個白眼說:“我還不能吹你了?對了,我前陣子看到嘉樂遠公佈非公開發行預案了。”
谷妙語“哦”一聲,又低頭看了眼手機。
和她等待的那通電話相比,她此刻一點也不關心嘉樂遠的事情。
還有十分鐘就到十二點,十分鐘裡,它響起的幾率會有多大?
手機突然在她手裡震動起來,她整個人都被震得一驚。喜悅瞬間湧起,隨後而來的失望又瞬間沒頂淹過那片喜悅。
不是他。
“俊年,什麼事?”谷妙語接通電話,問電磁波轉換另一個終端的潘俊年。
“妙語,咱們公司新成立的公裝事業部負責人剛剛跟我說,他今晚被人叫出去吃飯,結果席上有個人在金融街一家金融機構工作,他是那家機構北京負責人的助手,他說他們公司新年後要裝修辦公室,工程體量很大,據說那家金融機構已經聯繫了幾家裝飾公司了,正在作比較,公裝部的負責人打電話問我,我們溫暖家要不要爭取一下這個項目。我有點拿不定主意,就馬上打電話問問你。”
公裝業務是溫暖家剛開展不久的業務,以前溫暖家只做家裝,後來谷妙語意識到,辦公室裝修是裝修業務中一項非常重要的業務,想把公司做得更大更強、在同行業裡更有競爭力,就應該把公司發展成擁有全產業鏈的綜合業務公司,所以除了家裝之外,也應該發展公裝。
谷妙語問潘俊年:“你是工程部的老大,公裝部由你直接管轄,你覺得以公裝部現在的水平,能不能抗下這一單?”
潘俊年想一想才回答:“應該能。”
谷妙語:“能的話,趕緊爭取吧。”
潘俊年回答:“好,我這就打電話告訴公裝部負責人,趁他們的飯局還沒散。”
掛電話前,他忍不住多問了谷妙語一句:“妙語,如果我說不能抗下這一單,你打算怎麼辦?”
谷妙語笑了笑:“不能扛下嗎?那也讓公裝部負責人先把項目爭取下來,然後用剩下的時間,由你這個工程部總經理來負責想辦法,務必從‘不能’變成‘能’。”
溫暖家能從四面楚歌的絕地成長到今天的樣子,靠的就是“永不言棄”和無數個把“不能”變成“能”。
潘俊年笑著說:“我猜也是這個結果。”他掛斷了電話。
谷妙語收好手機,一抬頭看到楚千淼正在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怎麼了?被我談工作時的美貌所惑了嗎?”
楚千淼嘆息:“穀子,你和以前真不一樣了,我都快想不起你以前滿嘴雞湯的樣子了,你現在像個揮斥方遒的女王。”
谷妙語笑:“女王想聽你直接誇她漂亮、年輕,一點都不像三十歲的女人。”
她說完又低頭看手機。
已經23:59分。
電視裡忽然一陣吵鬧,幾個主持人正在扯著嗓子帶領現場觀眾齊聲倒數。
數字從10第次喊到1,等0一喊完,全世界都爆發出新年快樂的叫聲。
2017年了。
谷妙語卻只顧低頭看著手機。它不響,也不動。
之前的每個跨年夜,他都會打電話給她。和她聊一會,問她怎麼樣,有沒有去相親。有兩次她說有,他直接在電話裡不掩傷心起來。但他並不責怪她那樣做,只是說:我不騙你,他們一定都沒有我對你好,你一定做好比較再決定和不和他們交往。
她聽著電話直笑。她也問他,有沒有遇到合適他的女孩子,她還說等遇到了,他就不會再打電話給她了。他卻這樣告訴她:你就是那個合適我的女孩子啊。
她又笑。笑得眼睛都要燙起來。
他們就那麼一年又一年地過去了。
到了今年,他卻沒有用他那個海外的號碼再次撬動她的手機鈴聲。
她心頭隱隱地、越來越綿延地湧起悶窒感。天下終究沒有不散的宴席。到了2017年,他終於不再堅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