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老侯爺臨終時請的是一位姓邊的御醫,這位御醫早已告老還鄉回了江南老家。 族長派出穩妥於練的侄子傅珏千里迢迢跑了一趟,結果空手而回:邊御醫已於兩年前病逝,病逝前邊御醫親手焚燒了所有手稿、病案,一片紙也沒留下。
族中耆老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太夫人心中未免有絲得意,死無對證,你們能奈我何? 她還沒得意多久,便被梅姨娘迎頭一記重擊,再也沒有還手之力。
梅姨娘一步一步,慢慢挪至石柱旁,神情悲憤,“老侯爺待人寬厚,敦親睦族,在座諸位誰沒有受過他的恩惠?如今明知他枉死,卻不能為他主持公道,任由害他英年早逝的惡婦逍遙自在,享盡榮華富貴?”
眼看梅姨娘要觸柱,族長霍然站起,“不可”族中耆老也紛紛勸她,“族中自有公議,且耐一耐。”梅姨娘淒然一笑,“早在十九年前,這惡婦發賣了我、氣死了老侯爺之時,我已是該隨著老侯爺去了。之所以苟且偷生這些年,不過是為了能有朝一日回到傅家,說出真相,替老侯爺討回公道。”
梅姨娘雖人到中年,相貌依然美麗,溫婉動人,這番聲情並茂的話語,足令眾人動容。 太夫人定定看著梅姨娘,腦海中瘋狂的想著“我當初為什麼不殺了她?為什麼不殺了她?”本是想把她賣入**好生折辱,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誰料留下了這麼一個大禍害。
梅姨娘指著太夫人厲聲罵道:“惡婦,你妒忌成性,只為不喜我們這些妾侍,竟害了夫君的性命。我雖卑賤,便是化為厲鬼,也要尋你索命。”怒罵之後,觸柱而亡。 族長和耆老們阻止不及,各各嘆息,“是個有情有義的。”
回頭再看太夫人,目光中有厭惡,有仇恨,有不屑,“請太夫人回去歇著罷。”族長緩緩說道。 不需要再聽她說什麼了,梅姨娘以死明志,高風亮節,又豈是會撒謊之人。
太夫人出身晉國公府,幼時是千嬌萬寵的嫡女,骨子裡是有幾分傲氣的。 見此情形她一句話不說,並不急於辯解什麼,離開了。 路過梅姨娘身邊時,看著血泊中單薄嬌弱的女子,太夫人心生寒意:究竟要恨到什麼地步,她才會這般絕決? “梅娘,杜知安究竟許了你什麼好處,你會這般對付我?”太夫人輕輕問道。
她對於梅姨娘這樣出身微賤之人向來不屑一顧。 她不知道,梅姨娘被她發賣之後淪落至全京城最污穢的地方,對她早已恨之入骨。 梅姨娘這十幾年來活著的唯一目標就是報復太夫人,杜知安什麼也不用說,只是把梅姨娘贖出來,送到傅家而已。
太夫人回到萱茂堂之後,再也沒有出來。 一則是她病了,二則是族中耆老商議過後,一致認定“年高,有兒子,有誥命在身,真要認真發落了她,傅家面子上也不好看。卻也不能任由她再逍遙自在,享盡榮華富貴,把她關在萱茂堂吃齋念佛,為老侯爺念經超度罷。”
萱茂堂侍女下人全部換了。 一名嚴肅刻板的老嬤嬤總管萱茂堂,姓周,下人們都恭敬稱為“週嬤嬤”。 貼身服侍的換成兩名五大三粗有幾分力氣的丫頭,還叫添福、添壽。
太夫人一覺醒來看見這三個人,臉色鐵青。 “深兒呢,命深兒來見我。”太夫人沉聲命令道。 週嬤嬤一絲不苟的行了個禮,面無表情的說道:“回太夫人,侯爺往後只早晚來太夫人院中磕頭請安,和太夫人永不相見。”
“你胡說什麼?”太夫人陰森森看著周嬤嬤,咬牙切齒問道。 你知不知道我兒子是多麼孝順,他從小到大都孝順聽話,我說一他不敢說二,我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
週嬤嬤鐵石心腸,不為所動,“侯爺是這般吩咐下來的,做下人的,唯有聽命而已。”太夫人連連冷笑,“他敢不孝我若是告他一個忤逆罪名,他還能出門麼,還能做人麼?”敢不聽親娘的話,反了。
週嬤嬤刻板無趣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您告他?您怎麼告他?”您再也出不了這個院子了。 傅家開了祠堂決定的事,還能更改麼?
太夫人瞪了周嬤嬤半晌,直挺挺昏了過去,週嬤嬤淡淡說道:“太夫人累了,怕是要歇息會子,莫打擾她老人家。待她老人家醒了,請她至佛堂為老侯爺念經越度。”添福添壽響亮答應了。
“也不知你祖母怎樣了?”這日傅深在當陽道枯坐許久,想起太夫人,面容惆悵。 解語微笑道:“您既然惦記她,親自去看看便好。”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傅深苦笑道:“族長叔叔吩咐過,不許相見。”族長跟他詳詳細細講了一遍,“往後你只在院中磕頭請安,永不相見。”她 氣死了你親爹,還有何面目見你。
解語頓了頓,沒說話。 太夫人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今天吧,順風順水過了大半輩子,老了反倒陰溝裡翻船。 梅姨娘臨死前的指控很要命,一個“嫉妒”,一個“弒夫”,都是這個時代身為女子不能犯的錯。 她害人,人亦害她,“弄刀者刀下死,弄劍者劍下亡”。
對太夫人打擊最大的,恐怕是和傅深 母子二人永不相見這條懲罰。 她之所以有今天,是因為陷害譚瑛而起;而她之所以害譚瑛,是因為戀子,不能看兒子兒媳恩愛。
讓一個戀子的親娘見不到獨生子,讓一個享盡尊榮的貴婦冷冷清清守在佛堂,這,也算惡有惡報罷。 解語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茶水。
“以前我也想埋怨她的,可是我不敢。”傅深神情迷惘,喃喃說道,“她是我親生母親,生我養我,恩重如山,我怎敢埋怨她?更何況她雖做了錯事,所幸不曾真的害死了人。”阿瑛幸運,解語幸運,躲過去了。
“怎麼沒有害死人?”解語不同意,“您忘了,小雲是真的死了。”如果沒有小雲在譚瑛身前死死擋著,譚瑛撐不到譚大伯趕過來。 可是小雲死了,死得很淒慘。
傅深想了片刻,方想到誰是小雲,“不過是個丫頭。”他剛想這麼說,抬頭看見解語清冷的目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小雲是個忠心的丫頭,忠心。”傅深訕訕說道。
“啊,啊,”興奮的嬰兒聲音傳過來,解語抬頭,張雯抱著阿大進來了,阿大在張雯懷中揮舞著雙臂,熱情的衝解語大聲打招呼。 解語站起身,溫柔問道:“回來了?”從張雯懷中把阿大接了過來。
“兒子在外面玩膩了,扯著我要回來。”張雯神情得意,“咱兒子主意可正了,他伸出小手指著這邊,我若不回他便啊啊大叫,又瞪眼睛又發脾氣的。”說回就回,雷厲風行。